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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06 狗急跳牆〉

曾經,她的起始點是一片空白。
直到那抹燦金闖入她的視野。

那是她世界的第一道曙光,是她存在的意義。她無比仰慕、無比傾羨,猶如追逐著光明的信徒,跌跌撞撞邁步向前。

然而她的光並未為她停留。

她拚了命奔跑著,面前的光卻愈加遙遠、愈加黯淡。她想出聲叫喚,卻連一絲聲響都無法發出。她驚愕地停步低頭,只見漆黑鎖鏈自心口鑽出,藤蔓般攀上自己細細顫抖的手,最後緊緊纏上脖頸、將氣息吞噬殆盡。

在墜入黑暗前,蛇嘶般的低聲呢喃迴盪在耳畔。

『白紙5279,請別忘了妳自己是誰。』

*

自從與薄芮相遇以來,溫可昕已經很久沒有被夢魘襲擊。

夢中,她見到了薄芮。她孤獨佇立於一片空白之中,暗金眼瞳中沒有靈魂波動。溫可昕皺著眉上前,想一如往常地摸摸她的頭,手指卻從她的髮絲之間虛虛晃過。

還沒等她從震驚回過神,面前竟是閃現一名與自己長相如出一轍的女人,背對著薄芮、兀自前行。薄芮空洞的眼眸終於找到焦點。剎那間,回憶片段猶如投影片放映一般,霎時將整個純白空間填滿了流光溢彩。

但『溫可昕』對此全然視而不見。高跟鞋的扣擊聲迴盪整個空間,將所有影像應聲踩碎,她沒有半點猶豫地舉步,轉瞬間便拋下身後疾奔追趕的女孩。

從薄芮的角度無法瞧見,但溫可昕清楚看見了那名女人臉上令人發冷的陰邪笑意。

不、不對、不是這樣。溫可昕難得驚惶地瞠大雙眼,她想阻擋薄芮追逐的動作,但薄芮的身影依舊徒勞地從自己身邊擦過。她急急回首,女孩卻早已追隨著幻影消失無蹤。

不、薄芮,妳被騙了啊。溫可昕想追,不知從何而來的漆黑鎖鏈卻將全身束縛、動彈不得。

那不是我,那不是我啊!別走!薄芮——

*

溫可昕在一身冷汗中驚醒。

凌晨時分的天色晦暗得令人不安。她支起身子,搖搖頭將惡夢殘留的壓迫感甩開,空蕩的臂彎卻殘酷地昭告著適才情景不只是一場夢——

驚覺到這點的溫可昕翻身下床,低血壓的暈眩讓她踉蹌了一下,卻阻攔不了她急切搜索的舉動。然而最後,除了堪堪裹著餘溫的被單,一無所獲。

沒了薄芮的房間格外空蕩冷清,明明只是回到了從前的模樣,她卻沒來由地感到窒息。

冷靜,溫可昕。冷靜。她連忙抓起菸盒,敲菸的動作掩蓋不了慌亂。好不容易點上火、深深呼吸,稍稍平復下來的情緒又在看見簡訊的那一刻徹底決堤。

「來玩捉迷藏吧。」

溫可昕甩下手機,落在棉被上發出一聲悶響。不祥預感在理智上鑿了個大洞,憤怒、自責、焦慮、恐懼,種種負面情緒趁虛入侵,幾乎將她的心智逼到崩潰的臨界點。

溫可昕一咬牙,連頭髮都沒綁便急急衝出門。秋季的北臺灣染上涼意,單薄睡衣抵擋不住刺骨寒風,吹拂肌膚激起戰慄。然而此刻,她已然沒有餘力思及自己——她更擔憂那名女孩的安危。

她努力忽視那封令人作嘔的簡訊、點開通訊錄,指尖停留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按下通話。電話另一端,兄長的嗓音因睡意而迷濛。面對溫可昕因高度緊繃而加快的語調,他只能撐著昏昏欲睡的眼皮,嘗試將資訊塞進雜亂的腦海裡。

「天啊溫奕程,會想指望你的我真是白癡!」

良久沒聽到任何有意義的回覆,溫可昕咬牙切齒地掛斷電話。儘管她的兄長在外是個叱吒風雲的王牌律師,但在緊急狀況總是格外靠不住,甚至不如他心思細膩的妻子——她一下子有點後悔沒叫對方把電話拿給兄嫂,畢竟社工的經歷肯定能幫上忙。但僅僅一瞬的遲疑並未阻攔她投入深沉夜色的腳步。

薄芮,拜託了,回答我啊。吶喊夾雜急促呼吸,伴隨著腳步聲響徹空蕩街道。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溫可昕的心智也愈加脆弱、愈加盲目……

刺耳的煞車聲劃破魚肚白的死寂。

*

她曾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

鎖鏈層層疊疊捆綁身軀,冷言冷語在耳邊循環播放。『別傻了,妳救不了她。』、『妳沒資格。』、『妳誰都不是。』……她獨自一人在汪洋中載浮載沉,失去光的指引、找不到歸去的方向。

不,不是這樣。她頑強抵抗著,周身鎖鏈喀喀作響,彷彿嘲笑她的徒勞。

『別傻了,想想自己是誰吧。』

以熟悉的沙啞聲線道出的嗤笑如此無情。令她逐漸失去掙扎的力氣,最終歸於沉寂。

……芮。

呼喚如此遙遠,但她確實聽清了。

……薄芮!

薄芮、薄芮……

是啊。怎麼會忘記呢?

「知道自己,是誰。」

鎖鏈鬆動的聲響猶如玻璃碎裂,細微、清脆、確實。

「薄芮,我是薄芮——!」

微雨洗淨污痕,陽光驅逐殘影,僅存清澈透明的真心。

從幾乎將全身吞沒的窒息感中甦醒,薄芮緩緩睜開眼,尚未適應的雙眸被晃眼亮光刺激得溢出淚水,更襯出暗金眼瞳中炙烈的希望光采——

她的光找到她了。

*

直到卡車司機飆著髒話揚長而去,溫可昕都還愣愣地說不出一句話。她只記得自己被一股力道撲倒在地,跌坐在似曾相識的街道、毫髮無傷地躲過了似曾相識的災厄。而她的救命恩人此刻正眨著朦朧淚眼,摟抱自己的雙臂隱隱顫抖。

溫可昕緊緊回抱住薄芮。恐懼失去對方的情感、以及不願分離的意志透過逐漸平穩的心跳共鳴。

曙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