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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蒼銀】我想要了解妳



她喜歡他的笑聲。

那是說著「我會與妳一起，拯救這個國家、拯救這片土地。」的騎士。

漫長的旅途中，遭遇無數背叛、虐殺、抗拒、憎惡……但始終陪伴在她身邊的，溫柔而又善良的他。

她這麼呼喚他：

『烏瑟。』

而他每每都會以最溫柔的嗓調回應她。

──直至接過那杯酒水。

連同天空一起燃燒的熊熊大火席捲了這片國度，她倉皇地、狼狽地在烈焰中奔跑著。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烏瑟，還有我的圓桌騎士們都被殺了。

竟然用毒酒──這種自己不用付出任何代價，不必流下一滴血的，最輕易、最醜陋的方法──！

烏瑟……烏瑟、烏瑟、烏瑟！拜託你睜開眼睛，拜託你開口跟我說些什麼啊！

被奪走了。

無論是希望、無論是喜悅、無論是幸福。

我無法拯救不列顛嗎！？

就不能將不列顛賜予給我嗎！？

求求你了，烏瑟。

以及大家……圓桌騎士們……

不要離開我、不要如草芥般被殺死。

──……不要獨留我一人。

……

…

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自夢中甦醒的阿爾托利斯緩慢地睜開雙眼。

彷彿歷經漫長歲月，跨過無數時空，一一拾起、拼湊化做碎片的自我。

那一道又一道緊密的接合處，仍然留下無法抹去的痕跡。

夢境裡的阿爾托利斯在墜入黑暗前，被大火吞噬的斷垣殘壁間、散發強烈悲愴及脆弱的纖細背影，深深地倒映於翠綠瞳眸中。

盈滿胸口的灼熱情感使他未能緩過神來。

金髮青年怔愣地任由晨起習慣的支配，從床上坐起身子。

溫熱的觸感從臉頰滑落，「噠」地一聲於被褥暈開一圈暗色。


－


結束完早上的功課，便是替花澆水的作業。

沙条綾香來到植物園。

由於沙条廣樹的吩咐，已經停止上學的少女終日待在家裡。

魔術儀式，聖杯戰爭。
這是沙条綾香從父親口中聽到的詞彙。

說是情況變得混亂，所以必須保護（繼承者）。

如果是姊姊的話，肯定不用爸爸操心，因為是和我不一樣的、優秀的愛歌姊姊──沙条綾香心道。

父親不在，姊姊也不在。

前者是常見的情況，但和後者一起發生就十分少見了。

就連早餐也是自己一人，從冰箱拿出做好的料理微波。

內容相同的紙條，只能透過垃圾桶底的紙片得知，筆者確實是撕下新的一頁書寫。

──但是……稍微，有點寂寞。

年幼的少女扭開水龍頭，嘩啦啦的水流落入澆水壺，沁涼的溫度在捧起澆水壺時透進手心。

冰冰涼涼的，雖然不到冷的程度，但……是因為誰都不在的關係嗎？還是因為自己什麼都做不到的關係呢？

非常地、非常地……

「在做甚麼呢？」

少女的思緒被一道清潤的嗓音打斷。

猝不及防的沙条綾香發出一聲驚呼，雖然立刻抱緊澆水壺，但飛濺的水花仍然打濕了她的衣服。

搞砸了──垂下頭的沙条綾香心道。

對面的人會是什麼反應？更重要的是……

沙条綾香知道。
除了父親和姊姊外，還有「其他人」在這個家裡。

絕對不能進入的房間裡、夜半時分的走廊上，沙条綾香不止一次感知到「什麼」的存在。

沙条綾香曾以為那是睡意迷濛中產生的錯覺。

直至此刻自己確實與「那個」相遇，並且被「那個」搭話。

像是深怕自己的呼吸會吹散眼前的身影般，沙条綾香一點一點地抬眸。

──雪花。

映入眼簾的身姿令沙条綾香想起這個詞。

柔順亮麗的長髮閃耀著銀色光輝，澄澈潤澤的藍眸波光粼粼，從玻璃屋頂落下的陽光罩在黑底藍紋的禮裙上，彷彿寓言故事裡的高貴女仕。

不同於明媚燦爛的姊姊，而是像冰冷的瑩白雪花。

當沙条綾香和雪花般的那個人對上視線，少女猶豫了一會兒，這才輕聲開口：

「請問您是……？」

從嘴裡呼出的熱氣會不會將她融化呢？沙条綾香內心一陣緊張，兩隻眼睛小心翼翼地盯著對方。

而那人玉珠落盤似的清晰語句，打消了沙条綾香的顧慮：

「女王。」

「女王陛下……？好厲害！」

沙条綾香只見過公主（姊姊）。

倘若面前的銀髮女子是女王，沙条綾香一點也不意外，反倒覺得就應該是這樣。

如果姊姊是太陽，女王就是月亮。
同樣美麗、美好得閃閃發亮，區別在於一個是暖金色，一個是白銀色。

現身於此的女王繼續開口：「這是當然的，女王和國王陛下一樣，不對、比國王陛下還要厲害。」

「原來是這樣！」

國王和女王究竟哪一個更厲害，沙条綾香並不知道，也從未思考過。
但是，總感覺必須這麼說。

「妳叫什麼名字？」

「綾香，沙条綾香。」

於是女王喚了聲：

「綾香。」

如何形容女王的聲音呢？像是遠足時踩入小溪底下的鵝卵石間，汩汩地漫上腳踝的清澈溪水。

冰冰涼涼的，卻又十分溫柔。

在沙条綾香的視角中，白銀色的女王舉起食指放在唇瓣前。

「妳見到了我、並與我交談，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不可以告訴其他人。」

「連姊姊也不可以嗎？」

沙条綾香有些為難。

要是她最喜歡的愛歌姊姊問起的話，她根本不可能隱瞞對方。

「畢竟比起公主，女王更加任性呢。」妖精國的女王將手搭在沙条綾香的肩頭上，「尤其，我想多了解妳一些，做『妳的』朋友。」

「我很喜歡妳，綾香。」

沙条綾香愣了愣。
小小的少女還未習得警惕蠱惑的話語。

在優秀且美麗的姊姊襯托下，她是如此平凡而不起眼。

沙条綾香已經習慣「姊姊是特別的」與「自己很平庸」的事實，所以自己只能能加倍努力，即使得不到認可，卻也不能讓父親失望。

但是，女王眼裡倒映的不是愛歌姊姊，而是她──沙条綾香──的臉龐。

向少女敞開的美豔笑意，所注視的對象僅是她。

讓沙条綾香感覺自己是特別的、被在乎的，並且悄悄心生「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隱瞞），應該不要緊吧」的想法。

「──嗯，我會保守好秘密的。」

不同於被詢問喜歡半熟蛋還是全熟蛋，而自己回答半熟蛋的時候。

雖然愛歌姊姊說了下次就換做全熟蛋，像是發現了自己的想法，但體貼地沒有說出口，但是、但是……自己並沒有說謊，無論半熟蛋或全熟蛋，她都喜歡，所以「隱瞞」是不成立的。

如今，沙条綾香第一次有了實質意義上的小秘密。

這個認知使沙条綾香感到雀躍，其中夾帶一絲緊張，心臟撲通撲通地快速跳動著，似乎就要喘不過氣來。

但沙条綾香意外地不討厭這種感受。

「綾香，妳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在澆花，然後照看花朵和鴿子們。」說完，想到什麼的沙条綾香低下頭來，卻驚訝地發現自己衣物上的水漬消失無蹤。

沙条綾香驚喜地問：「這是女王陛下做的嗎？」

只見銀髮女王莞爾一笑，伸手撫摸沙条綾香的髮頂。
這個動作使沙条綾香想起姊姊，沐浴在燦爛陽光中的沙条愛歌非常耀眼，而由月光加冕的女王，也同樣美麗得令人移不開眼。

沙条綾香覺得自己很幸運。
無論是公主般的姊姊，又或是溫柔的女王，她們都待自己很好、很好。

因此，沙条綾香喜歡她們。

「這座庭園的景色很美，綾香把它照料得很不錯，真厲害。」

「……是植物園，似乎媽媽是這麼稱呼的。」

「原來如此，綾香還記得母親的模樣嗎？」

對於這句提問，沙条綾香先是一頓，接著搖搖頭，並收回正在灑水的澆水壺，「雖然只剩下很模糊的記憶，不過這座植物園、還有我，都是媽媽留下來的。」

──所以就算記不清了也沒有關係，沙条綾香依然擁有和母親之間的聯繫。

未待銀髮女王開口，沙条綾香看了眼踱步至她腳邊的鴿子，說：「而且，這些孩子們也很喜歡這裡。」

語畢，褐髮少女忍不住對咕咕叫喚的鴿子們道：「你們已經吃過飼料了，不可以再討要喔。」

而後，沙条綾香像是想到什麼，倏地摀住自己的嘴。

見狀女王微微歪頭，追問：「怎麼了？」

「對不起，我和鴿子說話了。」

「這是不可以做的事情嗎？」

面對女王的困惑，沙条綾香娓娓道來：「爸爸是這麼講的，如果產生感情的話，黑魔術就……」

話音未落，便見女王好看的眉眼微彎，語氣柔和地說：「有過對話後就會不忍心『使用』牠們，綾香真是個溫柔的孩子呢。」

「咦？」

──溫柔？是在說我嗎？
沙条綾香墜入名為疑惑的漩渦。

在少女的印象中，正面的詞彙是專屬於沙条愛歌的，普通又平庸的她是襯托鮮花的綠葉，是坐在舞台底下看著演員大放光彩的觀眾。

即使沙条愛歌會一面摸著沙条綾香的頭，一面稱讚她多麼乖巧。
──無論寵愛或誇讚都屬於愛歌姊姊，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沙条綾香還沒來得及想好怎麼回應時，映入少女那對藍眸中的姣好面容揚起溫婉笑靨。

沙条綾香感覺有許多蝴蝶在肚子裡飛舞。

明明沒有月亮，卻像是沐浴於月光下。

女王用著風也溫柔的語調說：

「代表綾香十分珍惜交談的對象，而沒有人不喜歡『被珍惜』這件事情。」

「妳是個很棒的孩子，綾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