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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殺陽生》




「潛陰以待良機,入陽以闢活路。」

上官詠風被囚於這棟大宅至今大約七年,與方樂生之間也逐漸摸索到對彼此最合適的相處模式,聽來彆扭無比,但上官詠風對於強迫繭居並不反感,不如說不用外出這點也是利大於弊。

「你會這個嗎?」

方樂生從報紙後探出頭,朝自家慵懶的使魔翻了白眼。

疲於奔命的捉妖師今日難得沒有工作,卻也意味著方樂生與使魔的相處時間會變多,尤其是有特權的那位,現正趴在沙發上曲著小腿晃啊晃,收看時下家喻戶曉的原創武俠劇。

劇中仙風道骨的老人似乎正為菜鳥學徒指點迷津,以掌碎石、以拳破金。

「百招全不如一招鮮,一招足以擊斃敵人。」

一般來說,人類並不具備這種力量,否則演化過程不會選擇點滿智慧技能樹。

與坐牢無異的上官詠風大抵是終於蹲到發瘋了,如此嚴肅、溫馨兼具的一幕竟讓他想起被告知身體塞滿符咒時,方樂生朝他顏面旁的牆上擊打的那一拳。

「你沒瞎的話,在片頭曲就可以看到,上面寫著『本劇純屬虛構』。」

躲在報紙後方,尚是年幼,看不懂劇情的方樂年探出頭來,朝使魔「略」的一聲吐出舌頭。

彼時方樂年加入這個家庭已有一段時日,從原先看見成年人會瑟縮角落的可憐蟲,蛻變為時常尋找養父肩膀撒嬌的普通幼孩,方樂生亦由著他去,對上官詠風自然也擺出架子來了。

「瞎掉!瞎掉!」看這小崽子,以為是在選舉,晃著小腿肚高聲呼喊。

方樂生以血結成的契約並不及於養子,按理說,上官詠風毋須聽從方樂年的指令……抑或被乳臭未乾的小鬼看扁。

不至於為此憤怒,不爽倒是有餘。而這一切都是方樂生造成的。

「說不定您老的雙目給人戳瞎了,放下屠刀,出家做和尚,還有機會治好狂躁症。」於是上官詠風故作虔誠地雙手合十,神情純潔無辜,彷彿真心期許方樂生從此成為素食主義者。

然而,聽出箇中含意,方樂生有一瞬間起了殺機。

一生恩仇可不是念幾句佛經便成過眼雲煙,或洗淨染血的古厝,遑論祈求已逝之人歸來。

「你又如何?發現消除守宮砂的對象並非自己朝思暮想的親兄?」

很快地,方樂生以譬喻還譬喻。

「……你!」

上官詠風不可能沒有明白對方的冷嘲熱諷,笑容一僵,電光石火間抄起靠枕朝方樂生扔出,被後者流暢地移開兒子、收報、握拳的連續動作彈飛,擊中電視,甫切入片尾曲即螢幕啪沙啪沙閃爍著,而後陣亡。

方樂生離席,霎時殺招對準上官詠風,氣勁迸發。

兇拳迫近,一擊取首足矣,他的使魔無法閃開,防衛性地舉起脆弱易折的雙臂,欲是硬擋──

千鈞一髮之際,方樂生赫然想起這個傢伙為何存在於此。

拳頭停下了。

空氣蔓延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就連年僅五歲,稍早前笑鬧的方樂年也嗅到雙邊引爆的怒火,鼻子一皺。

「……嗚哇啊啊啊!」然後被嚇得嚎啕大哭。

孩子的哭聲冷卻了高溫,登時將一度喪子的方樂生拽回現實,那並不淒厲,畢竟方樂年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名在襁褓中被啃食大腦的嬰兒了。

「過頭了。」方樂生收回拳頭,而後退開身子,沉聲說道,大有下不為例之意。

「彼此彼此。」死神鐮刀止於鼻尖,大難不死的上官詠風起身,認命地離開現場。

無論是主人或使魔,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冷靜。

「……沒事了……沒事了。」第二次成為父親的方樂生,蹲下身,寬大厚實、掌紋青筋交錯的手輕拍方樂年的頭,輕聲安慰,「抱歉,嚇到你了,不會再這樣了……」

方樂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吸了吸鼻子,小巧可愛的臉皺成一團,在方樂生輕柔的安撫下,好不容易才平復。

一時衝動,身為方樂年的養父,他竟在曾被雙親施暴的孩子眼前動武。

橫豎都太不應該。方樂生深刻反省。

在捉妖師眼中,他一向尚文、穩重、平和,鮮少展現從武者的殘暴或鋒芒畢露,更不用說對孩子的照顧與關心,本人並無炫耀之意,鄰里間對教育孩子的評價,方樂生可說海放不對盤的余家人。

方樂生此時反倒更為佩服程嘉昊,七年前他把余懷威帶得很好。

「帶你出門逛逛吧?」

方樂年擤著通紅的鼻子,噙著淚點點頭。

父子倆牽著手,去市集買了晚餐的食材,當作給方樂年的補償,方樂生添購許多方樂年喜愛的食物。

備好料後,他們到附近的公園逛了一圈,期間遇到友善的街坊鄰居們,也順道打了招呼。

眼見方樂年能夠從他的背後探出頭,囁嚅著對陌生的成年人們道好,因而收到餅乾糖果,這只是重新適應社會的微小一步,也足以令學習當一個父親的方樂生感到欣慰。

他時時刻刻警惕著,別再讓個人仇恨蒙蔽了雙眼,創痕留給自己舔舐、包紮即可,不該任由陳舊傷口的潰爛沾染方樂年分毫。方樂年只管做喜歡的事情就好,即使不願拿起屠刀。

「阿年真乖。」他們又塞給方樂年幾顆糖果,孩子笑得開懷。

銀鈴的笑聲反過來寬慰了父親。方樂生輕輕地拍了孩子的頭。

他與那夜全數慘遭妖怪殺害家人,甚至是作為復仇道具的使魔,他們的時間都停止了……

而方樂年還會繼續前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