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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說他不在乎





　　埃德里克第一次「看見」畢維斯，是一張在星網上，拍攝時間已過去兩年半的照片。

　　彼時T-34的境況終於穩定，由區域星臨時政府接管戰後復原工作，民用通訊也總算恢復到能連上聯邦星網的程度。


　　他們兩人只有一台能上網的電腦，還是在育幼院裡排了幾天才輪到的機會，原本被給予的時間只有一個小時，尤金把埃德里克推去老師面前（善用他的天賦），央求道：他們兩個人一起，該算更多時間吧。

　　最後老師捱不過埃德里克水汪汪的藍眼，他們擁有了三個小時的時間。

　　尤金負責打字，問埃德里克想查什麼。埃德里克想了想，說他想知道當時來自首府星，自衛隊獲得的裝甲詳細資訊。

　　他們只能仰賴曾經被救援時的駕駛員所提及的關鍵字來搜尋，光是縮小資料範圍就花了半個小時，後來總算找到關於裝甲設計者的隻言片語。


　　「首府星第一學院的天才」

　　「軍方表明：收購設計圖紙是正確的投資，年輕技師的未來可期」

　　「知名分析師：新型裝甲價值估算已超越十億星盟幣」


　　埃德里克眨眨眼，感嘆道：「……好厲害啊。」

　　關於經濟、軍事的新聞（以時間來看，其實都算是舊聞了）他們看不懂，沒得到更多訊息，便快速略過。


　　後來的半個小時他們幾乎在原地打轉，直到尤金思路一轉，選擇搜尋首府星的第一學院的網站。

　　他們找到了一個人名：畢維斯。

　　在兩年半前從學院的裝甲設計科畢業，而拯救了T-34的新型裝甲，正是他的畢業之作。


　　於是他們開始以畢維斯的名字搜尋星網，最後得到的卻是一系列斗大的標題：

　　「發戰爭財？遠星戰事的黑暗真相」

　　「推動戰爭的惡魔」

　　「五十萬人響應！星盟大道反戰遊行」

　　「直面抗議者，畢維斯：我無話可說」



　　在真正看到照片以前，埃德里克與尤金對畢維斯的想像大抵是：一個有書卷氣息的年輕學者、可能有點漂亮、或許戴著一副眼鏡。

　　而畫面裡的畢維斯兩頰消瘦，一頭微捲的黑髮凌亂，不知多久未曾打理，瀏海幾乎要將缺乏神采的雙眼完全蓋住，但這些都遮擋不住他眼袋下濃重的黑青。

　　如果不是他們兩人知道自己搜尋對象的身份，對方看著簡直與幾個街角外有毒癮的遊民相差無幾，甚至壓根讓人無法想像到，這張照片裡的人，當時不過二十二歲。


　　尤金又往鍵盤敲下幾個關鍵字，隨即他們找到了首府星反戰遊行的始末，終於Beta忍不住爆粗：「幹！首府星的人都是腦袋有洞的白癡嗎！」

　　坐在他身旁，還沒性別分化的小孩張張嘴，囁嚅道：「……他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遠在好幾個光年外的南天星區首府星住民，不知道邊境星區向來避不了紛爭。在聯邦星域邊境虎視眈眈的敵對帝國、猖狂的星際海盜、永遠無法安寧的礦星採礦權、黑市與反政府組織的威脅。

　　遠星地帶一直是需要武裝支援的地區。沒有人會不希望和平到來，但首先他們得撐過戰爭──當軍人與平民的生命都變成單純的數字，盡全力降低最終「成本」，已經是在戰火中的人們所祈求的最優解。


　　剩下的兩個小時，他們只是默不作聲地瀏覽著星網上的一篇篇「舊聞」。埃德里克吸著鼻子，水汪汪的藍眼如今實際意義上的盈滿水珠，尤金這次沒有戳他是個愛哭鬼，因為他自己也正以袖口抹著眼角的淚珠。

　　使用時間結束後，他們還得試著和老師解釋為什麼好好的兩個人進去，最後卻是哭腫著雙眼出來──直到最終，他們都沒找到畢維斯的更多消息。


　　資料上由畢維斯設計的裝甲記錄，停留在投入於T-34戰役的畢業作。隨著首府星抗議事件，他再也沒有任何登記在軍方的作品，連同他本人的去向也成了未知。

　　就像是在不知不覺間，在他們無所覺察的遙遠地方，拯救了他們T-34的英雄卻早已被時代的浪潮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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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只要有排到使用電腦的機會，他們都會試著在星網上搜尋一會畢維斯的資料。某次埃德里克找到了畢維斯在學期間的照片──黑髮Beta看向鏡頭的臉上甚至微微帶著笑，他把那張解析度稱得上淒慘的圖印了下來，貼在自己的筆記本裡。

　　他也一併讀了許多關於裝甲設計的文章，讓尤金一度懷疑起他的志向是前往首府星學習裝甲設計。


　　「……首府星太遠了。」埃德里克嘟嚷，「遠航的船票很貴耶！」

　　尤金簡單查了一下，他們確實買不起。埃德里克接手鍵盤的操作，幾分鐘之後，不曉得按進了什麼網站，他大喊出聲：「天啊！」

　　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一跳，尤金將目光也投往螢幕。那是一則遠星艦隊的招募廣告，而埃德里克的手直直指著艦隊資訊裡的一欄。


　　裝甲部門主任技師：畢維斯。


　　「等等。」尤金震驚不已，「在遠星艦隊？不會是同名吧？」

　　埃德里克往下翻了翻，除去名字以外，再沒有其他更多的訊息了。

　　他們對視一眼，兩人的心怦怦直跳。尤金抿抿嘴：「他們在招募新人。」

　　遠星艦隊的成員需要長年待在宇航環境，不太可能直接讓地面的居民登上星艦。星河號在U-66有個簽約的訓練基地，他們會優先聘用在訓練基地裡結業的成員，而即使最後不登上星河號，基地的結業證書也在其他相關領域受用。


　　埃德里克想了想：「U-66近多了？」

　　尤金掐指一算，從T-34到U-66，船票只需要前往首府星的五十分之一。而且十三歲的埃德里克正好符合訓練基地報名年齡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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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他們以第一二名的成績在訓練基地的裝甲駕駛科結業。

　　星河號歡迎會的結局十分瘋狂，但埃德里克被尤金看得很緊，他們避開了諸多麻煩。


　　尤金喝著果汁，對此前的鬧劇在心中翻了無數個白眼。而埃德里克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低聲道：「……是『他』吧？」

　　黑色捲髮的青年正在緩緩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尤金倒抽了一口氣，他們在星網上看過無數次那張臉，這還是第一次遇上本人。


　　當上主任技師的畢維斯看起來依舊很瘦，但已經比「最初印象」好上許多。然而直到對方站到他們的五步外，尤金才意識到，畢維斯壓根沒留意到他們兩人。

　　沒有猶豫多久，埃德里克深吸一口氣，選擇主動出擊。他們有太多事情想和面前的裝甲技師聊聊，關於T-34，關於他們因此立定的志向，關於已經晚了許多年的感謝。


　　他們就是為了這些，時間跨越無數年，橫越幾個光年的星空，從地面來到了宇宙，直到站在畢維斯面前。


　　但畢維斯只是微微側頭，打斷了他的話：「所以，我需要在乎嗎？」

　　「我不在乎你們是誰。」

　　「這就是星河號的現實。」


　　彷彿被直直潑下一桶冷水，埃德里克愣在了原地。畢維斯的氣色確實比當年的相片裡好了許多，但他的雙眼裡依舊毫無神采。

　　冷漠的技師說完便移開了眼神，埃德里克愕然地眨眨眼，難以自控的焦慮使得才分化不久的Alpha無自覺釋放出了費洛蒙，畢維斯的眉頭皺得更深，尤金察覺到空氣裡的甜味，扯起埃德里克的手：「埃德里克！你清醒一點！」


　　他們逃也似地離開了歡迎會的現場。


　　回到寢室後，睽違數年的，埃德里克又一次因為畢維斯大哭了一場。

　　這次尤金同樣沒有笑他都分化成Alpha了還是個愛哭鬼。

　　他明白埃德里克為什麼難過，站在他們面前的畢維斯，眼裡沒有埃德里克，沒有尤金，沒有任何人，彷彿以一種近乎真空的方式，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開來。


　　十五歲的埃德里克與十七歲的尤金第一次如此徹底地明白，他們仰慕多年的英雄，早已血淋淋地被現實給吞沒。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