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梅雨

吳碩成撐著身子朦朧的摸索著,將床腳旁微幅震動的手機關了起來。

時間是早上七點,書桌前的百葉窗緊合,臥室被暗影籠著,睡意濃重。他才剛把手機放回原地,空洞的垂著頭不過半晌,就被身後的人撈了回去,盤根錯節。
他打了個哈欠,模糊而斷斷續續的和他說他要去排練了。一手扣在眼鏡上頭,卻始終沒把眼鏡戴上。
而後頭的那個傢伙,他的男朋友,在這個藍色星期一他只想怠工的時間點,一點也沒有負到應盡的敦促責任。反倒是纏繞著他溫熱的與他廝磨,用剛睡醒那種鼻音很重的、他向來沒什麼抵抗力的低沈嗓音,軟軟的要他再陪他睡個五分鐘,就五分鐘就好。
「只能五分鐘喔…….」他喃喃道,像在告知他,又像在提醒自己。

七點,七點真的太早了。他向來不是這麼早起的人,身後的人更不用提了。

牆壁上窗型的冷氣嗡嗡的運轉著,房內氣溫恆定在裹著薄棉被剛剛好的二十六度。五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深知自己一旦閉上眼,要再睜看便又會是另一番折騰,所以只是望著灰黑的牆面放空,不自覺的揉起了那個人的衣擺。
後頭的人似乎也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不過閉眼靜了片晌,便夾著他的腳哼哼的將他摟的緊實了些,握著他的手緩緩的按揉了起來。
吳碩成轉頭,望見他那張剛打完呵欠、睡眼惺忪的臉,不禁揚起了嘴角,捏了捏他的大腿柔聲和他說現在時間還很早,讓他再多睡一會。
唐健熙用鼻音應了聲,半睜著眼朦朧的搖了搖頭。他嗅了嗅他身上的沐浴乳香,埋首在他肩窩裡,悶聲問他今晚是不是十一二點才會回家。
「沒有好不好……那是禮拜二跟禮拜四,從下午排到晚上…….」吳碩成笑,「我們今天十點就要到了,一次排十二個小時也太辛苦了吧?」
身後的人沒回答,似乎還有些倦意,又或許者是對自己的記憶力產生了懷疑。過了好一陣後才又開口,抵著他朝他悶悶道:「這樣你這個禮拜就都不在家欸…….」
他眨了眨眼,揚著眉回頭,「講的好像我舞台劇不用排練,你就不用去咖啡廳工作一樣。」
聽見他這麼說,後頭的人身子一頓,被戳到痛點似的頹然將頭縮回他肩窩裡,再度陷入沈默。
吳碩成笑了出來,摩挲著他的手臂安撫他的創作焦慮,慣性的叮嚀起他三餐要記得吃、貓也記得要替他餵。還有,新聞說這幾天入梅,他的衣服掛在外面風吹日曬了一整個禮拜,也總該是時候把他們全收進來了。
身後的人沉沉的應,靠在他肩頭軟軟的和他說他會想他。他眨了眨眼沒說什麼,唇角卻不自主的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巷裡有零星的車聲經過,房內靜默了會。

那個人的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蹭著他的小腿脛,大手探進他的短袖上衣裡,緩緩撫過了他溫熱的腹部。
他回首,朝他挑了一下眉。唐健熙眨了眨眼,溫吞的湊過來吻了他一口,又往下挪。
吳碩成笑著別開頭,握住了他的手環回自己腰間,安撫性的用指尖在上頭點了點。
身後的人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鼻音,摟著他的手縮緊。他將腦袋瓜埋在他肩窩裡,小聲的朝他祈求:「好想咬你喔……讓我咬咬好不好……」
還沒等他回答,那個人就又用前額蹭了蹭他,「好嘛好嘛……就一下就好,就一下就好……」
吳碩成微微側頭,撫著他的手,「我回來的時候再幫你帶磨牙棒,嗯?」
那個人噘起了嘴,似乎不太滿意他的答案。
「想要上面有娃娃的?」他朝他揚眉,逗他道,「上次那個棕熊的好不好?」
唐健熙沒回答,長長的腳圈緊了他的,仿佛要把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去。
「好啦,」他讓他抱了半晌,笑著拍了拍他示意他鬆開,「我要遲到了。」
身後的人應了聲,聽話的將手腳鬆了開來,卻仍舊滿臉委屈。
吳碩成站在床頭和他對望,伸手抓了抓他的腦袋瓜。他傾下身來,在他耳邊輕聲低語道:「等你的本喔。」
魔咒再次發揮效用,眼前的人瞬間頓住,原本期待的神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翻過身去,用棉被將自己的整顆腦袋籠了起來。
吳碩成失笑,搔了搔他的腰。在他哼聲抗議、緩緩匍匐到另一側時,才笑著和他道別。

在九蛙疊像盡數探出的缺水時期,梅雨季的開始成了全國人民最期待的事情。即使在水資源相對較豐沛的北部,盆地加上熱島效應所形成的熾熱煉獄也夠人日夜祈禱一場暢快的大雨。

新聞報導梅雨要來的那個禮拜,他參與的那部舞台劇正好邁入了每天密集排練的製作後期。同一時間,他們定期的公演也迫在眉睫。唐健熙體諒他時間有限,一人擔了攥寫兩個段子的重責大任。其中第一個段子已經寫好並和他對過幾次,而寫好第二個段子的初稿,則成為了唐健熙這個禮拜的主要任務,又或者說是,主要的精神壓力。
為了讓彼此在家裡都能最大程度的休息,除了遇到的一些趣味瑣事之外,他們在家其實不太會主動聊起工作的相關話題。然而,從唐健熙的舉動和心情,他大抵還是看的出他當天工作的順利程度。
像今天,那個人五點多傳訊息來讓他一個人吃晚餐、不用等他,且連一通電話都沒打,很明顯就在寫段子的過程中是遇到了些瓶頸。
當然,瓶頸可大可小。若只是在段落性的笑點構思上出現了困難,他大可先放著回來吃飯,之後再一個切一個。然而,像選擇主題,規劃段子的大方向和架構上出現了困難,勢必就必須立即處理,且花費多一些時間解決。依他對他的了解,在把整個段子架構完整規劃出來之前,他是連覺都沒辦法好好睡的。
就唐健熙對寫段子的經驗量而言,選擇主題或是規劃架構應當不是什麼困難之事。可人一投入到一個地步,便會完美主義作祟,期許自己能比之前的作品更進步、更嚴謹。也因此,他大致可以猜測他現在正在某個交通工具上面,望著窗外發呆,嘗試列出一個主題所有可以發展的大方向,或是把段子的架構梳理好。
就他平常的工作狀況來看,頭髮到了這個時間點定然是亂的。等他回家時,他可以藉著他的手指甲來判定他的焦慮層度。

情況顯然不太樂觀,晚上十一點多那個人推開家門時十根手指都明顯被啃過,頭髮蓬亂的像個鳥窩,一臉風塵僕僕。據說是坐了大半天的捷運,還差點跑去搭了台鐵。
吳碩成接過了他的側背包和薄外套,推著他去浴室洗澡,又替他拿好衣服送了進去。

熟睡的小貓在吹風機的嗡嗡聲中睜開眼睛,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後翻身站了起來。唐健熙坐在地板上看著它離去,跟著打了個哈欠。
他仰起頭,疲倦的嘆息:「要死掉了……」
「器官要捐贈嗎?」握著吹風機坐在沙發上的人漫不經心的回,「你錢留給我就夠了。」
唐健熙喫了聲,沒有回答。
吳碩成笑了一下,撥了撥他的髮,「上次也說要死掉了,現在不是也還活的好好的?」
「上次不一樣……」唐健熙默了會,隔著吹風機的嗡嗡聲悶悶開口,「上次寫的出來是因為我把靈魂賣給撒旦了……」
「所以,這陣子跟我搭檔的都是撒旦?」吳碩成眨了眨眼,微微偏頭,「好像也不太意外……」
「欸,跟撒旦搭檔好像很不錯欸。這世界有多少人吐槽過撒旦呀?」想了想,他又說,「我以後就都跟他搭檔好了。」
坐在他雙腿之間的人不高興了,皺起眉頭抬首望他,「你不是說你不會跟其他人搭檔?」
吳碩成聳肩,「撒旦又不是人。」
「還說什麼搭檔是一輩子的……」唐健熙撇嘴,不滿的咕隆,「在舞台上沒一句真話……」
「欸,我確實有遵守承諾,跟你搭檔直到你跟撒旦交換靈魂為止呀。」嘴角噙笑,他抓了抓他的頭涼涼道:「你的這輩子已經結束了,我要跟撒旦過我的下輩子。」
那個人哼了聲,沒理他,低頭將手指含進嘴裡心不在焉的啃。
「欸,你擔心什麼啦?」吳碩成看他不說話,用膝蓋頂了頂他,「段子寫不出來你就上去跳個脫衣舞不就好了嗎,反正本寫好了你也不一定會記得呀。」
前頭的人咬著指甲,哀怨的仰頭望了他一眼。
「好嘛……」吳碩成笑,揉著他的髮哄他:「我陪你上去跳好不好?」
見那個人沒反應,他又補充:「而且我還會脫的比你快喔,這樣夠義氣了吧?」
「不要,你不准脫。」那個人終於開口,「你要穿那種長頸鹿的動物睡衣。」
「像你之前表演穿的那件?」吳碩成皺起了眉頭,「我這個身高穿長頸鹿應該不太適合吧。」
唐健熙挑了一下眉,撫著他毛茸茸的小腿:「就是因為不適合才會可愛呀。」
他嫌棄的喫了一聲。
「放心,我不會讓他們看到。」那個人認真的朝他保證,將他的雙腿攬在懷裡,「你只有我能看。」
吳碩成沒回答,不明白這是什麼奇怪的情趣。
下頭的唐健熙似乎還在大腦裡勾勒他穿長頸鹿睡衣到樣子,默了會後又咬著下唇朝他笑:「感覺真的很棒欸……想幫你穿上去再脫下來…….」
眨了眨眼,他又道:「還是不脫好了?反正後面有拉鍊不脫好像也沒關係……」
吳碩成默,無力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不明白自己先前為什麼要擔心他。
他應該珍惜寶貴的休息時間懶散的躺在床上把日劇看完的,他為什麼要在這邊幫這個瘋子吹頭髮。

風涼話歸風涼話。和他拌嘴了一陣,唐健熙又一個人步入了創作地獄,拎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靈魂四處兜售。
平常黏他歸黏他,工作的時候唐健熙還是不太喜歡別人打擾。吳碩成把客廳讓給了他,自己待在臥房裡。幾次出去上廁所的時候,都見他正盯著筆電啃手指頭,要不就是絕望的靠倒在沙發上生不如死,看來確實是遇到了地獄級的難關。

當天晚上,唐健熙毫不意外的失眠了。

他在他再度翻身時挪了挪身子,環住他將他摟進懷裡。
「吵到你了嗎?」那個人嘆了口氣,小聲和他道歉。
吳碩成搖頭,輕輕將他的頭往自己胸膛抵。他安撫性的緩緩輕拍著他的背脊,低頭吻了一下他的頭頂。
「你就只在這時候親我……」他懷裡的人哼了聲,貼著他胸口悶悶的抱怨。
五月的夏夜裡有細弱的蟬鳴,百葉窗未全拉上,幽幽的月光透了進來。他揉弄著他頭頂細碎的髮絲,閉著眼應道:「有親就不錯了。」
懷裡的人動了動,開口:「要親就親這裡……」
他睜開單眸看了他翹起的嘴一眼,打了個哈欠微微搖頭,用帶了濃濃睡意的鼻音道:「那裡要付費解鎖。」
唐健熙默,半晌後悶悶咕隆:「我十塊錢很多呀……」
吳碩成笑了一下,抓了抓他的腦袋要他快睡。
-
-
後來唐健熙似乎睡的不錯,正午他準備出門時,他仍將臉埋在通常蓋在他身上的棉被小角裡熟睡著。米白色的兩人份薄被全數被他奪去裹在身上,搞得自己像是一尊埃及的木乃伊似的。

一直到傍晚排練休息的用餐時間,那個人才打了電話過來。吳碩成和原本一起吃飯的工作同仁道了歉,托著便當走沿著樓梯往下走,直到三、四樓的樓梯間,一處矮窗前置了許多木櫃的無人休息區域。
他們的排練場地位於台北市的一處舊鬧區。太陽還未下山,天氣卻有些陰。從矮窗往外看,往來的行人正無聲穿梭在古色古香的騎樓之下,微微被窗前蔥鬱的綠葉遮掩。
氣溫與昨天相比稍涼了些,空氣卻仍舊稠呼呼的。吳碩成拿毛巾抹了汗,將便當擱在木櫃上,按下了通話鍵。
「喂?」唐健熙疲倦的嗓音傳了過來,混雜了濃厚的厭世感。
「喂?」他在腦海勾勒出了咖啡店裡那個人拿著手機趴在木色桌面上的景象,笑著用比平常高了些的音調對電話的那頭開口:「這裡是吳老師的心靈充電站,先生你有什麼需要協助的嗎?」
「老師……」唐健熙配合的喚他,委屈的朝他道:「咖啡店的人不是在跟朋友聊天就是在買保險,我覺得好悶喔……」
「阿你不就喜歡偷聽別人講話……上次不是聽那個大家族代表跟律師洽談聽的很開心?」
「可是現在又沒有人陪我……他們一直講話我都沒有人可以講……」
「喔,這樣喔。」他聽出他在撒嬌,故意涼涼的回他:「那你就對著空氣講話,把他們通通都嚇跑呀。」
那頭沒有回答,顯然是又在心裡嫌他不解風情。
「欸,先生,你不是學表演的嗎?現在就是學以致用的時候呀。」他笑了一下,「我告訴你,你只要對—」
「等一下,老師。」那個人打斷他,裝作驚恐道:「我不是剛剛才在男廁的小便斗上看見你的電話嗎?你怎麼知道我是學表演的?」
「喔……」吳碩成眨了眨眼,「是這樣的先生,其實我們心靈充電站只是一個複合式的大公司的小部門,其中樓下有另一個部門……有點類似徵信社—」
「就是徵信社吧。」唐健熙吐槽。
「嗯……對……先生,但我只是前幾天剛好不小心在同事的保險櫃裡看到你的資料,因為他不小心把他的保險櫃鑰匙落在我的雪靴裡。這個人總是那麼不小心,愛跟別人津津計較保險櫃裡卻又一點重要的東西都沒有,難怪他老婆總喜歡留在我家裡過夜……喔,扯遠了。我要跟先生說的是我們公司裡還有一個賣開運手環的部門,就在九又二分之一樓,位置比較不明顯。但照片裡先生你很高,應該是可以直接翻上去的。我跟你說,先生我跟你說,這個我不能分潤,但這種開運手環很有效果的。真的真的,先生。這個手環你一戴上去保證全咖啡店的人都主動來跟你說話,連店員都餐餐免費附贈裡面夾了他名片的三明治給你。像之前我老婆都在外地工作我也工作忙碌,我小兒子大概覺得自己缺乏關注,就趁我不注意隨手在百貨公司的飾品店裡拿了個東—」
「好了老師,」那個人笑著打斷他,「不要再增加你的奇怪設定了,我不需要你的開運手環。」
「那先生你要什麼嘛……我跟你說我們公司是很萬能的。只要先生你的說出口,沒有什麼是我們做不到的。」
「喔,那老師,你的心靈充電站可以接到我的筆記型電腦嗎?我好像忘記帶充電線出門了。」
「……」
「老師,你在朝我發射動感光波了嗎?」
「……先生,充電跟動感光波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光波就是電磁波呀,你高中物理課不是都這樣教學生的嗎?」
「……」
「……」
「你……你怎麼知道我以前是……」
「老師,我知道你以前打我屁股時其實都是在打摩斯密碼。這些年來你的電話號碼我可是分分秒秒都銘記在心裡,一刻都沒有忘記。」
「……所以……所以剛剛打電話假裝來諮詢也只是在鬧我?你知道這個專線有多少人需要,這樣有多浪費社會資源嗎?我高中的時候怎麼教你的?」
「嗯。」那個人應,隔著耳機的麥克風像貼在他耳邊,「所以老師要懲罰我了嗎?」
「……」
「……」
「等一下唐健熙……你不是在咖啡店裡?」
「你不是要我把客人嚇跑嗎?」
「……」這個愛記仇的傢伙。
「老師~」那個人用沉沉的低音喚他,尾音拖的長長的。他似乎把耳機線的麥克風湊到了耳邊,呼吸聲變的十分明顯,「老師~」
「…….」
「老師~」
「……怎樣啦……」
「嗯~你摸摸我嘛……」
吳碩成爆了聲粗口,電話那頭響起那個人低低的笑。
「欸,是你自己先開始發展什麼奇怪的諮商師設定的。」
吳碩成又罵了聲髒話。
「好啦,不鬧你了。」唐健熙笑道,「你在吃飯嗎?你先回去吃飯吧。」
他意識到他掛斷電話,皺起了眉頭,「那你吃了嗎?你不會連早餐都還沒有吃吧……」
那個人沒有回答。
吳碩成無奈的嘆息了聲,「哪有人叫別人去吃飯結果自己都不吃的啦……」
「阿我就在寫本呀……」唐健熙委屈道,回到了他應有的頹廢狀態,「我覺得我昨天跟你講的那個主題太沒有開創性了,但目前想到的其他主題又都不太好拓展……」
「那就先去吃飯呀。不用吃大的,但至少要吃點東西才會有靈感嘛。」吳碩成哄他,「你之前不是很喜歡吃咖啡店的壓磚三明治嗎?下去點一下就好了,又不會花很多時間。」
「不要,我不想動……」電話那頭的人懶懶的賴皮道,「我現在是一團綠色的黏液,要別人抗著才可以走……」
「你是變成霍爾了是不是?」吳碩成笑,「你不會把你的頭髮染成金色還染壞了吧?」
唐健熙沒回答,只是低迷的應了聲。
沈默了一陣。吳碩成正想著再跟他說些什麼,那個人又開口,道:「欸,你不覺得霍爾很帥嗎?」
「嗯……還好吧。」他想了想,說,「不就宮崎駿的動畫人物而已嗎?」
「你都沒有仔細看,他牽著蘇菲在天空上漫步的時候超帥的欸。而且聽說後來他們兩個還生了一個兒子……」
「所以你就心碎了嗎?」他逗他道,「唐健熙,他不會是你小時候的性幻想對象吧?」
「才沒有好不好,我又不喜歡男生,我只是喜歡你。」那個人回答:「我小時候的性幻想對象是卡西法。」
「卡西法……」吳碩成笑了出來,「那個火球嗎?」
「對呀。」唐健熙一副理所當然,「他溫溫熱熱的應該會很舒服吧……」
「嗯。」他歪頭,曖昧的應了聲,又問道:「你是欣賞他可以煎蛋的部分對吧?」
「……」
「欸,我沒有說什麼喔。性癖這種事本來就是不犯法、兩方都接受就可以的嘛。」他一本正經道,「像我小時候的性幻想對像就是那個稻草人呀。」
「……」
「你看,你就是跟他一樣高高瘦瘦的我才會跟你在一起。」
電話那頭的人頓了片刻,隨即喫了好大一聲。
吳碩成笑,「好啦,你等一下喔。」
「你要從廁所出來要洗手了囉?」那個人問。
「沒有好嗎,你到底是覺得我剛剛跟你說話的時候都在做什麼?」
「嗯……打手槍?」
「……」
他托起幾乎沒什麼吃的便當,搭電梯回到了排練室所在的那一層樓。

「欸,」過了一會,他從後背包裡拿出了一個東西,問他道:「你知道茉莉花、太陽花跟玫瑰花誰最沒力嗎?」
「沒力?那個人似乎有些困惑「玫瑰花嗎?」
「錯,是茉莉花。因爲”好一朵沒力的茉莉花~”」他唱了起來。
「…….」那頭一陣沈默。
「喂,」吳碩成不爽:「唐健熙你給我笑喔!」
斷斷續續的氣聲從電話的那頭傳來,唐健熙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你是在唸你早餐飲料杯上的笑話是不是?把杯子留到現在也太噁心了吧……」
「沒有好不好,我是把封膜撕下來洗乾淨了,就知道你今天會需要。」
「……」
「怎樣?現在心情有沒有比較好呀?」
「……欸,吳碩成……」
「嗯?幹嘛?」
「我想聽你自己寫的。」電話那頭的人道,頓了會,又補述:「要很冷或很爛的那種。」
「……」吳碩成把手上的封膜丟回了書包裡,深深覺得自己好心沒好報。
「快點啦。」唐健熙笑著催促他。
「……喔,要提前開始了嗎?好好好我馬上就過去……」他把手機拿開了一點點,道,又把手機拿了回來,「欸,他們叫我過去了,我先掛了喔。」
「喂,」唐健熙不買他的帳,「哪有人這樣的。」
「好啦,」吳碩成笑,「我真的要掛了,我晚餐都還沒吃。你也快去吃吧……」
電話那頭的人悶悶的喔了聲,似乎有些不捨。
「怎樣?」他挑起了眉,「還要像上次那樣幫你大哥哥加油嗎?」
「不用好嗎……我都幾歲了?」那人終於又笑了出來,聲音有活力了些,「好啦,我等一下就會去買晚餐啦。」
吳碩成揚起嘴角,用鼻音應。又咳了聲,換回了個的音調開口:「那先生,我們今天的療程到這裡了。這次的費用是八萬塊,先生要用信用卡還是銀行轉帳匯款呢?」
「等一下,老師你的專線不是免費的嗎?」
「喔,先生,是這樣的,我們的專線提供的服務比較個人化。先生你是第一次,我們就算你低消的八千塊,再扣個兩百塊當習俗上的紅包意思意思。」
「紅包?第一次心理諮商習俗上會有什麼紅包?吳碩成你是不是又在帶入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先生~把話講的那麼白就不好聽了嘛……像我們—」
「吳碩成,你到底要不要掛電話啦?」那個人終於忍不住嗆他,「你不掛的話我們就再聊個三小時呀。」
「好啦好啦,」他頓住了話題,「你快點去吃飯啦。」
「欸,等一下。」那個人在他和他道別前叫住他。
「又怎樣了啦?」他裝作不耐道,「老師一分鐘幾百萬上下很忙的好嗎?很忙的。」
那頭傳來淡淡的笑,「好喜歡聽你叫我先生喔,再叫一次好不好?」
吳碩成喫了聲,把手機按掉。

排練結束時已是晚上十點,捷運上的人潮少了些,站內卻滿是悶熱汗味。他約莫十一點才拖著黏膩又疲憊的身軀踏上昏暗的公寓階梯,剛把家裡的大門推開,就被那人連人帶後背包的摟進懷裡。
「好想你喔……」唐健熙軟軟道,在他頸窩裡蹭了蹭,「你好臭喔……」
吳碩成失笑,抵著他寬厚的肩膀嘆息了聲,閉眼疲倦的靜默了會。
客廳裡開了冷氣,電風扇的扇葉在一旁咻咻的轉動著。橘色的小貓緩緩毛茸茸的磨蹭過他們的小腿腹,唐健熙靠著他,沉沉的和他說他從咖啡店裡替他帶了他喜歡的燻雞貝果。
吳碩成閉著眼低低的應,摩挲著他的背脊將他的上衣撩起。
「喂,不要抹我……我之前說的是摸不是抹……」懷裡的人笑著掙扎了起來,「喔呦吳碩成……你真的很噁心欸……」

和他打鬧了一陣,吳碩成才走進浴室裡,沖了個漫長的熱水澡。

他擦著吹了半乾的頭髮神清氣爽的出來時,唐健熙正縮在地毯上鬱鬱寡歡的盯著牆角上的蜘蛛網思㤔著什麼,那本紀錄了許多點子的筆記本攤在一旁,顯然在和他通話時說的問題還並未完全獲得解決。伴著涼涼的冷氣,那個人身上蓋著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抱出來的、他們冬天蓋的厚重大羽絨被裡,十足是個溫室效應的加害者,應當受到萬千北極熊的強硬制裁。
「欸,這位先生,」他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輕輕將他蹙緊了的眉心揉開,「你真的很浪費欸……」
「我剛剛在教他們後空翻呀……」那個人悶悶的辯駁,掀開了另一個的棉被,給他看裡頭地毯上依偎著沈睡的兩隻小貓。
吳碩成笑了出來,捏了捏他的臉,拿過剛剛放在沙發上的雪糕覆在他臉上。
「冰棒?你什麼時候去買的?要給我的嗎?」那個人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伸手想將雪糕接過,卻被他嗯聲制止。
「你昨天晚上不知道在哪裡的流浪的時候呀。」吳碩成道,慢悠悠的替他把雪糕的咖啡色塑膠包裝褪了下來。
那個人動了動身子,躺到了他大腿上,啊的乖乖把嘴巴微微張開。
吳碩成低頭看了他一眼,將裹了一層巧克力脆皮的雪糕慢慢推入他嘴裡。
雪糕頂的比他想像中的還裡頭,有些不太舒服。唐健熙嗚了聲,用小動物般的無辜眼神的抬眸望他。
他朝他挑了一下眉,將他額前的瀏海撩了起來。那個人似乎懂他在想什麼,甜笑著用嘴唇護著牙齒將嘴巴加大,示意他可以把雪糕放的更進來點。
吳碩成愣了半秒,無聲的嘆息,將雪糕拿回來自己咬了一口。
「你好壞喔……」那個人翻過身來,圈著他的腰小聲的和他咕隆,「我好喜歡你……」
吳碩成低頭,捏了捏他的臉把雪糕塞回了他嘴裡,不想和他爭論到底是誰更壞些。

看他心情好了許多,他原本想放他回去工作,可那個人偏偏抓著他不讓他走。他排練回來後本來就也沒什麼事,便坐在他旁邊滑著手機和他話家常。

「欸,我昨天看了一部超文藝的A片。」
「你昨天在看A片?什麼時候?」
「就你在客廳的時候呀。」
「我寫本的時候你都在看A片?」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那部A片實在太文藝了,所以我就在想有什麼方法可以拍出創新的文藝A片。」
「喔……」
「然後今天早上我起床的時候,我就想到千元紙鈔上的人如果群P的話,是不是就會像會動的清明上河圖那樣……」
「……吳碩成,千元紙鈔上的都是小朋友……」
「對……我後來想到了……」
「我覺得你如果以後下地獄一定是因為這個……」
「欸,那時候我還沒有完全清醒好不好……不過如果不是小朋友,你不覺得紙鈔的概念其—」

屋外一聲悶雷響起。

狂風灌進,將陽台未完全闔上的塑膠門砰的撞到了磁磚牆上。受驚的小貓瞬時從他腿上站起了身,被唐健熙接進懷裡柔聲安撫。巷口傳來的車聲逐漸明顯,臥室的玻璃窗被強風颯颯的拍打著,大雨突然就像蓮蓬頭敞開那般刷的下了起來。

在連續了幾個月的燥熱之後,潮濕的雨季揭開了序幕。

吳碩成默了會,偏頭用手肘推了身旁的人,「哇,不能去公園馬玩搖搖馬了。」
「我覺得你們對搖搖馬真的有成見。」蜷著腳躺在他身側閉目養神的人不悅道,「搖搖馬明明就很棒。你們不能因為它是設計給小孩的就否定這項事實,快樂是無法用金錢或個體的內在價值來衡量的。」
「我沒有說搖搖馬有什麼不好呀,我只是覺得你一個快一百九的人老是趁著夜黑風高的時候拉著別人陪你去玩搖搖馬的行為有些可恥而已。」吳碩成笑,拍了拍大腿將手機放在地毯上站了起來。
「你不要離開我。」那個人道,抱著他的小腿不鬆手。
「唐健熙,我要去幫你收衣服。」他無奈的回頭,望向地毯上看著他的一人一貓,「我不離開的話,你自己去收呀。」
「喔。」那個人訥訥的應了聲,「那你慢走。」
他無言的默,越過他龐大的身軀往陽台步去。
-
-
大抵是習慣了,星期三的時候吳碩成醒的很早。

窗外仍舊下著細雨,滴答聲伴著鳥啼。他打了個哈欠,縮在那個人溫暖的懷抱裡磨蹭了會,才輕輕挪開他環在自己腰際上的大手,踏下床去浴室洗漱。
清晨的客廳昏昏暗暗的,昨夜收進來的衣服還亂亂的堆在沙發上頭。地毯上,小貓們仍依偎著蜷縮在唐健熙昨晚留下的羽絨被裡。他蹲下身來摸了摸他們,又輕聲和他們說了幾句。
距離排練開始的八點半還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他從後背包裡抽出了排練時那張寫滿了筆記的A4紙,打算趁出門前好好的再複習個幾次。
回到房裡時那個人似乎醒了,換了個姿勢斜斜的躺著佔據了他大半個床位。吳碩成捏了捏他後頸,讓他把他那喇牙似的長腿挪往旁邊挪些。床上的人咕隆了聲抗議,從枕頭裡探出了一隻眼朦朧的望他。
房裡的百葉窗並未完全闔起,微微的亮光從雲朵間的隙縫透了進來,濛濛的散在窗前的小書桌上。兩張椅子後頭的房間略帶著灰影,卻將小小的空間烘托的幽靜而祥和。
吳碩成朝他挑了一下眉,坐在床頭默讀著白紙上密密麻麻的註記。他空出來的手撫了撫他的髮,算是無聲的和他道過了早安。
身旁的人看了他半晌,翻過身來覆在他的大腿上。吳碩成拿開了紙張垂眸和他對望。那個人剛睡醒的臉還有些潮紅,垂落的瀏海讓他顯得稚氣許多,看起來乖巧又易受欺侮。
棉被被微微向後扯,上頭的人嗚了聲,撐著身子湊過來和他索吻。吳碩成深知他腦海裡打著什麼如意算盤,輕輕的將膝蓋躬了起來。
那個人朝他吐著熱呼呼的濕氣,在他肩窩裡意義不明的哼聲,胡亂的磨蹭了他許久。見他仍將雙腿架著毫無鬆動,才噘著嘴,心不甘情不願的翻下身去,把頭縮進棉被裡將自己裹緊。
吳碩成把筆記讀至了一個段落,拉開了被子輕輕的捏了捏他鼻頭。
躺在棉被裡的人望了他一眼,彆扭的往旁邊挪了挪不讓他碰。不過一會又挪了回來,摟著他的腳縮在他大腿邊用棉被揉了揉臉。
吳碩成的唇角泛起了笑,邊讀筆記邊按揉著他的肩頸,直到平穩的鼾聲響起,那個人再度在自己身旁沈沈睡去。

雨勢在中午時漸大,烏雲密佈。他們排練完用餐的樓梯間昏暗了會,又被短暫的強光照亮。飛鳥震翅而過,天空在幾秒的空拍後大力轟鳴。
眾人一齊放下了碗筷,抬頭呆楞的望著暴雨萬千箭矢似的傾瀉而下。他走到了矮窗前四處張望了會,見著了幾個沒帶傘的旅客用長袖外套護著頭部,踩著水花步伐不穩的奔逃進騎樓裡。奶油餅餐車的老闆打了黃色的傘,在旁人的協助之下急急的退到了裡面一些的位置,拉起了藍白色的防水帆布。吳碩成關上了那面不斷噴進水花的玻璃窗,慶幸自己昨夜有提前幫那個人把衣服收下,不然回去後大概得盡數重洗。
他走回了坐位上。窗外雷聲一陣又一陣的響。周圍的幾個人開始討論起了氣象相關的話題,騎車來的同仁則在擔憂自己排練結束後該如何回去。他跟著滑開了手機,叮嚀那個人去咖啡廳時要記得帶傘。唐健熙似乎還沒睡醒,一直到下午時才回了幾則訊息。

暴雨到了傍晚終於漸漸止息。他出門時十分有先見之明的穿了開放式的涼鞋,在下班時間人擠人的捷運上卻仍舊不太好受。回家的道路上多處積水,跨著繞著費了許多時間。將墨色的傘甩了甩立在樓梯間推開家門時那個人的毛拖鞋不在門口,客廳的燈卻是關著的,家裡安靜的可以。小貓趴在地毯上懶懶的望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舔舐起了自己。
他把背包放了下來,去浴室將剛剛被雨水浸濕的雙腳洗淨,才小心翼翼的推開了半掩的房門,走進臥房裡看他。
天還未全暗,些許微光從百葉窗透了進來,在地上拉了長長的影。冷氣沒開,扇葉咻咻的轉動聲成為了小房間裡唯一的音源。雙人床上那個人赤裸的縮著身子橫躺,抱著他的枕頭將頭部遮掩。好似巴洛克油畫裡那些不著寸褸的希臘神祇,白色床包上米色被褥隨意的覆蓋住了他的腰間,露出了曲起的雙腿和酒紅的服貼四角內褲。
平時都掛在床頭的白色毛巾此時被胡亂的丟棄在地板上,房間裡透著一股熟悉的黏稠氣息。吳碩成眉毛一揚,伸手捏了捏那個人的腰。
「嗯……碩成?」
枕頭下的人懶洋洋的伸展,露出了半顆腦袋朦朦問到。他的嗓音裡帶了軟綿綿的睡意,像剛注射過大量毒品。
他淡淡的應了聲,搔著他的腰要他起來。
那個人縮起身子,仍舊緊掩著雙眸。他看了他一眼,將食指探進他褲頭,順著緩緩滑過溫熱的下腹。
床上的人發出了絲細弱的鼻音,微微翻身。
「我不在的時候……都一個人在家做什麼?」吳碩成勾著鬆緊帶彈了他一下,「嗯?」
那個人沒有回答,眉毛輕微的挑了挑。
「嗯?」他用他喜歡的力道拍他,揉著他的臀瓣抓了抓。
床上的人咬著下唇笑,拉過他的手攬進懷裡道:「想你呀……」
吳碩成嘖了幾聲。
「是真的想。」那個人揚著嘴角,握著他的手認真的仰頭望他,「很想很想……」
他受不了他這般黏膩的情話,避開了他炙熱視線走去浴室沖澡。

再出來時,房間已沒了那個人的身影,倒是廚房裡響起了窸窣的聲響。唐健熙換上了白色的短袖上衣,一個人在廚房刷洗他前幾日從市場買回來的配料蔬食。

外頭已然暗下,大雨過後涼涼的風從陽台吹了進來。他備了薑絲,又接過他削好的絲瓜切成小塊小塊,放進了剛燒開的熱水裡煮滾。
唐健熙正在顧另一鍋的豬肉水餃,見他空了下來,將手搭著流理臺半摟住他,靠到他頸窩嗅聞他身上剛洗好澡的沐浴乳香。
「今天都沒出門?」他回頭瞥了他一眼,問。
「有好不好,我把段子大致的架構都想好了。」唐健熙笑,「怎麼可能一整天都躺在床上。」
他晃了晃頭,不予置評。
那個人看出了他在想些什麼,用膝蓋頂他。
吳碩成笑了出來,拿著他剛剛切絲瓜用的砧板去一旁的水槽沖洗,並順手為他備了待會水餃要加的冷水。
熱水細微的滾動聲從鍋蓋底傳來,唐健熙接過瓷碗放到一旁,摟著他將頭埋在他肩窩裡靜默了會,朦朦的低聲問他:「下午雨下好大喔……你有淋到雨嗎?」
懷裡的人揉著他短袖的衣擺,正望著對面住家客廳昏黃的光影發呆,聞言回過神來,輕輕的搖頭,「還好,回來的時候雨停的差不多了。」
他溫熱的手心撫上了他環在自己腰際上的前臂,那個人揚著嘴角將他摟緊,抵著他的肩頭深深吸了口氣,又像放下了全身的負擔那般重重嘆息。
「明天雨再下這麼大的話……就去接你好不好?」未乾的水滴從陽台的外緣滑落,唐健熙打了個哈欠,用濃濃的鼻音問道。
他眨了眨眼,微微側頭望他,「你要開車來嗎?」
「嗚……我騎車呀……」那個人揉了揉眼睛回,「不過我會去買一個有輪子的那種寵物拖車掛在後面,這樣你坐在裡面就不會淋到雨了……」
吳碩成笑了一下,握著了他的大腿抓了抓,「這麼有時間的話怎麼不去把沙發上的衣服收拾乾淨?」
「那不用收吧……衣服不是本來就應該放在沙發上要穿再去拿嗎?」唐健熙裝傻道:「一直把衣服關在衣櫃裡限縮他們的生存空間也太殘忍了吧……」
他揚眉看他,問:「那這樣我們等一下吃飯要坐哪?」
「喔……就坐地毯上呀……」唐健熙一副理所當然,「你那時候難道不是因為這樣才買地毯的嗎?」
吳碩成眨了眨眼,握著木勺低頭將湯攪了攪。
唐健熙見他不說話,笑著湊過來吻他。
他喫了聲將他推開,「之前回我家吃飯的時候不是一副很勤快?虧我媽還一直跟我稱讚你。」
「那當然了。」那個人笑。
絲瓜湯滾了,吳碩成一邊將蛤蜊倒進湯裡一邊怨他,聲音糊在了氣泡的翻騰聲裡,「我還跟她說你做給我的拉麵很好吃,結果也就做了那次而已。」
「欸,至少那我也趁你不在的時候偷偷練了很久,確認色香味俱全才端上桌讓你吃好不好。」唐健熙邊回嘴邊替他將旁邊落下的蛤蜊放進湯裡,「哪像你上次你煎的那個雞翅,表面看起來很不錯結果裡面根本就沒熟。重看不重用。」
「不過心意最重要,好不好吃不是重點。」唐健熙看了他一眼,又說,搭著他的肩膀拍了拍,「你不管做什麼我都會很感動。」
「嗯……」吳碩成眨了眨眼,思量的點頭,「我那時候也是這樣想的。」隨即被他嘖聲推了一下。

大概如同接生小嬰兒那般,在設計好架構、頭出來後,要把劇本完整的產出顯然就順暢了不少。凝聚在客廳裡連續幾日的低氣壓散去了些,吳碩成也就沒花心思多關注他,而是將兩隻小貓抱到床上,一邊看起了一部想看好久卻一直沒時間看的日劇,一邊好好的替他們順了毛。
期間唐健熙趁著休息時間進來了一次,兩隻小叛徒不顧往日情誼,在他的拍腿和彈舌聲中全被吸引了過去,躬著身體靠在他腳邊乖巧的盼望著受他撫摸。見他一臉吃味的望著他們,那個人笑著將小貓撈回床上,坐在他身旁的空位半摟著他親膩的磨蹭了他一陣,又被他嫌棄的推開。
他原以為他不會工作到很晚,帶著稍早他按揉他腳底板的睡意又往後看了幾集日劇便縮進棉被裡睡了,凌晨翻身時卻仍舊摸不著人。疲倦的打了個哈欠,他撥了撥頭髮抓了眼鏡去外頭尋他。
家裡的燈全滅了,毛茸茸的東西蹭過了他。他彎下腰來,輕柔的撫了撫小貓的尾巴末端,在它細微的咕嚕聲中摸著黑四處張望了會,最終在陽台裡探得了那個人的身影。
不遠處前頭老舊的昏黃街燈於黑夜裡濛濛的亮著,在吳碩成的腦海裡發出了電流細弱的滋滋響聲。他們家的小陽台在後頭映著幽幽的光影,好似萬千光年之外孤寂的小行星在天文學家高倍率的望眼鏡裡。
外頭又下起了雨,Ryo Fukui的My Foolish Heart伴著雨水墜落的滴答聲柔和的在夜空之下徜徉。那個人似乎抹去了上午洗手台未乾的雨點,正坐在上頭雙腳交叉的斜靠著陽台外牆閉目沉思。他額前的髮絲柔順的垂著,手裡夾了那支從他抽屜裡摸來的自動鉛筆。身旁的矮牆上放了那個和他成對的貓馬克杯,和有著深色外殼的厚筆記本,看著好似仍舊為了工作而煩憂不堪。
陽台的另一側滴著水,洗衣機被墨色的帆布護著,他們養的那盆貓薄荷鬱鬱的在輕風裡晃蕩。對面住家的燈不是暗下了,就是換上了暈黃的小夜燈。
「還以為你睡了……」那個人聽見他將紗門推開,望著他朝他淡淡的笑。
「還在忙?」他聳了聳肩,睡眼惺忪的問。
「也不算吧……只是想把下午想出來的笑料再連結的更順暢點。」唐健熙道,嗓音裡帶了些許倦意。他把筆擱在旁邊伸展了一下手腳,撐著矮牆向陽台外頭望去。

月色被薄雲遮掩,時而透出了些許亮光。凌晨的街口偶有夜班的卡車經過,除此之外一片靜默。

他打了個哈欠,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你先去睡呀,明天不是還要排練?」那個人回過頭來柔聲道,「我再想一下,等一下就去睡了。」
等一下……誰知道等一下是五分鐘的等一下還是天亮的等一下……
吳碩成在內心咕噥著,卻只是悶悶的應了聲,拿過了他的馬克杯將裡頭的柳橙汁喝了個精光,用意不言自明。
唐健熙動了動眉毛,意料之外的沒有開口。
他眨了眨眼偏過頭去,重新琢磨起用什麼方式明示暗示,讓他現在就和他回房。
終歸是操勞了一天,吳碩成想著想著,只覺得腦子鈍的像一團泥漿,思緒七拐八彎的半點都㨮不在一起。
他揉了揉眼又打了個哈欠,回首時那個人正托腮凝望著自己,嘴角帶了絲寵溺的笑意。
「笑屁呀。」吳碩成白了他一眼,伴著睡意兇兇道。
那個人笑了開來,攬著他的肩膀將他勾進懷裡,輕輕在他的鼻頭啜了一口。
他沒好氣的抬首望他,眉心微微蹙起。
見著了他嫌棄的表情,唐健熙咬著下唇,伸手搔了搔他略帶著鬍渣的下巴。揚眉朝他拋了個媚眼,那個人伸舌舔棒棒糖似的在他唇瓣上由左至右的緩緩滑過。又將他往懷裡帶了些,在剛被潤過的地方細細的吮,扣著他的後腦勺給了他一個深深的吻。
「你到底要不要去睡覺啦……」吳碩成睡意纏身,難得的沒有反抗,只是在他稍稍放開他時模糊道。
那個人沒有回答,托著他的下巴仔細端詳著他的下嘴唇。
半晌後他還不夠似的又含住他柔柔的吮了吮,退開後再次打量了片刻,用乾燥的拇指把上頭微弱的光澤輕輕抹開。
吳碩成反射性的抿唇,在瞧見那個人嘴角禁不住上揚時冷冷的瞪了他一眼。
唐健熙垂著眸輕笑了起來,勾著他的脖子與他額頭相抵。

細雨飄渺,氣溫微涼。夜晚的城市被煙霧籠著,空氣中透著潮濕的清新氣息。

「不覺得……」唐健熙朝外頭昂了昂下巴,「你很像梅雨嗎?」
吳碩成看著天空打量了會,不明所以,「哪裡像了?」
唐健熙揚起了嘴角,「你也很吵呀。」
吳碩成喫了聲,懶得應他。
「但是有你在的時候,總覺得再絕望的事情都變得沒有那麼糟糕了……」那個人又繼續說,「就……就也許事實上仍舊有些困難,卻好像莫名其妙的有信心能夠安穩平順的過去……」他想了想,微微偏頭,「大概就像是連續幾個月的旱季後一陣綿長的降雨吧……」
眨了眨眼,吳碩成的嘴角鬆動了一下。
那個人抬眸望了他一眼,摟著他的頸子低聲朝他道:「而且,你還老是把別人弄的濕濕的……」
眉頭再次蹙起,吳碩成不以為然的問:「我什麼時候讓你哭過了?」
唐健熙斂著眸,靦腆的低笑:「看見你濕濕的,我就會濕濕的呀……」
他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我要去睡了,你愛來不來。」
「欸,」那個人拉住了他的手,賴皮的笑著,「我們最近在一起的時間這麼少,你就都沒有想過我嗎?」
回眸和他對望了半晌,吳碩成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沒有呀。」他淡淡的留了一句,直直往屋內走去。
在他後頭,唐健熙挑了一下眉,伸了個懶腰慢騰騰的站起了身,將矮牆上的東西收拾了個乾淨。

不久之後,臥室書桌前的百葉窗被拉了下來。

他在他上床時發出了模糊的夢囈,翻過身來扣著他的肩膀將頭靠進他懷裡。

小小的房間成了一紙方舟,在滿城風雨中撐起了一室靜謐。
-
-
隔日中午時外頭仍下著毛毛細雨,天空灰灰的。雨水順著海綠素的雨遮下滑,落到了一樓住家的紅桃大盆栽上頭。

「來,我們去叫爸爸起床。」
床上的人還在睡,吳碩成彎下身把蹲在門口等待的小貓抱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床頭。
小貓四處張望了會,嗅了嗅,毛茸茸的越過了眼前那座米白色的中央山脈。床上那個用棉被把自己裹成一團的人打了個哈欠,閉著眼摸索著撫了它一會,才緩緩翻過身來,哼了一聲模糊不清的問:「現在幾點了呀?」
他似乎還有些想睡,在伸手將他往懷裡攬了攬後又把頭埋進了他的枕頭裡。
「快十一點了。」吳碩成揉亂了他的髮,聲音不自主的放輕,「你早上想吃什麼?」
床上的人發出了意義不明的鼻音,抵著他的大腿和他撒嬌:「想吃你。」
「泥?你說泥土嗎?」吳碩成朝他挑眉,「泥土現在可能沒辦法,你想吃土的話我們晚上再去公園呀。」
下頭的人撇嘴,不想理他中年男人式的諧音笑話。
吳碩成笑,「好啦,你到底要吃什麼啦?我現在要出去買。」
「嗯……蘿蔔糕好了……」那個人想了半晌,打了個哈欠用悶悶的鼻音道,「還有鐵板麵……」
他讓他再睡一會,轉身帶門。房裡的人望著他的背影又開口:「我鐵板麵的蛋要會留出來的那種喔。」
「知道啦。」吳碩成頭也不回的應他,「都買幾次了。」
唐健熙眨了眨眼,自顧自的笑了一下,翻身逗弄起縮在一旁的橘色小貓。

沙發上的衣服昨天只折了一半,他們將餐點放在了客廳的茶几上頭,坐在地毯上配著午間新聞用完了早餐。

距離下午的排練還有一段時間,新聞進入了氣象預報的環節,吳碩成有些無聊,偏頭看了會躺在他大腿上閉眼假寐的人,報復性的隔著短袖上衣用指尖輕觸了他的乳首。
那個人敏感的縮了一下,仰頭用幽怨的眼神望他。
「變硬了欸。」吳碩成朝他笑,壞心眼的撥弄,反覆的用食指和中指夾了夾。
身下的人發出了細弱的鼻音,腹部明顯的縮緊。望著他的神情越趨無辜,他原本大喇喇的伸在外頭的雙腳曲了起來,蜷著腳趾頭蹭過毛茸茸的地毯。
「做什麼?」將他的頭髮撥的亂七八糟的,吳碩成揚著嘴角明知故問。
那個人似乎覺得有些羞恥,偏過頭不想回答。
默了會後,才咕噥似的小聲抱怨:「你每次弄我的時候都只碰一邊……」
吳碩成眨了眨眼,朝他揚眉。
下頭的人噘著嘴瞪他。
吳碩成笑,撫了撫他的髮低頭柔聲安撫他:「我另一隻手要摸你的頭呀,你不是喜歡別人摸你的頭?」
「那就輪流呀!」那個人憤憤道。
「好好好,」他憋著笑哄他:「之前好像都是右邊,那這次先左邊好不好?」
唐健熙哼了聲,自己把眼鏡摘了下來。吳碩成揉著他的胸肌調戲的捏了捏,才覆著他用食指繞著那個凸起的地方緩緩畫圓。
外頭的雨勢突然加大,在鐵皮連續的悶響聲中瀑布似的傾洩。吳碩成抬頭朝陽台看去,腿上那個正微微喘著氣的人馬上就出了聲的鼻音要他專心。
他挪回了視線,用原本托著他後腦的手捏了捏他明顯寫著不滿的臉。唐健熙側頭含了一下他的食指,而後又撩起上衣塞著咬進嘴裡,把他的手抓向了他裸露的半片胸膛。
玩電擊棒般,那個人在他被潤濕的指尖觸碰到他乳首時緊閉著雙眼哼嗯的抖了一下,咬著衣服微微抬眸,魂魄全在他手裡似的望他。

吳碩成的大腦瞬間當機。

下頭的人眉毛一挑,吐了衣服翻過身來,在他下腹親了一口。

情勢逆轉。

「喔呦……你讓我出去啦……」
「我要換衣服,你給我待在裡面!」
「幹嘛這樣……你哪個地方我沒看過了?」
「唐健熙你閉嘴!」
「學長~」
「幹我叫你閉嘴!」
「學長~」
「……」
「外面下雨,你撐傘了嗎?」
大門被用力拉上的撞擊聲響起,浴室裡頭的人抵著門板低低的笑了起來。

吳碩成再回到家時已是晚上十一點整。

唐健熙已經從咖啡館歸來了,正坐在地毯上用懶人桌撐著筆電打字。沙發上頭的衣服又折了四分之一,看來和能被收進櫃子裡還有那麼一小段距離。
他有些累,和他講了幾句話後便進浴室洗了個澡,換上睡衣坐在床上打算把昨天開始看的日劇再往前看個兩集就早早睡了。意料之外,唐健熙在他上床不久之後也跟著推開門走到書桌前將百葉窗拉上,掀開棉被的一小角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休息了?」他拉過他的衣角,捲進手裡把玩。
「嗯,今天就先這樣了。」
那個人應,摟著他疲倦的嘆了口氣,動了動側身將頭靠到了他胸膛上緩緩的打了個大哈欠。吳碩成環著他的身軀,在他揉眼睛時淡笑著搔了搔他下巴。
下了一整天的雨在約莫半個小時前停了,窗外卻仍能聽見零星的滴答聲響。懷裡的人靠著他放空一會,開口問到:「欸,我最近是不是都對你很差?」
吳碩成的挑了一下眉,望著手機漫不經心的回:「你和我在一起不就是為了折磨我?」
唐健熙眨了眨眼,微微揚首,「可是你最近也很累呀,結果我好像都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他頓了會,問:「你是不是其實不太開心?」
吳碩成想了想,聳肩道:「還好吧,大家創作的時候不就都這樣,你前天半夜把我的可樂偷喝掉我還比較生氣。」他低頭看他,捏了捏他的臉,「去買的時候明明說沒有要喝,結果睡個覺醒來就全部不見了。」
唐健熙被抓包,笑著將臉埋在他胸口悶悶的朝他撒嬌:「你對我最好了。」
吳碩成哼了聲,嘴角微微揚起。
「陪我看一集?」他用下巴指了指斜放在大腿上的手機。
懷裡的人點了點頭。

唐健熙看的很認真,但他知道他是第初次接觸這部日劇,在快節奏的情況下自然也不容易跟的上劇情。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靠著他安穩的睡著了。
-
-
隔日是星期五,吳碩成早上不用排練。

房門一直到正午才被輕輕推開。唐健熙去浴室漱了個口,將那條濡濕的白毛巾洗了洗,掛在牆頭上晾乾。
臥房裡頭的人還不想洗澡,所以他又摟著他濕濕黏黏的睡了會。

下午的天空短暫放晴,傍晚時再度下起了滂沱大雨。吳碩成沒帶傘,排練完下樓正準備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雨衣,就見唐健熙踩著和他同款式的涼鞋,正倚著家裡墨藍色的雨傘站在大門口不遠處的雨棚內等他。

「欸,你是真的去買了寵物拖車是不是?」他把後背包交到他手上,打開拉鍊將原本拿著準備遮雨的小毛巾放了回去。
「對呀。我特別去訂製的,才剛到的喔。」唐健熙笑,替他將背包的拉鍊拉了起來,「上面還有床跟空調,以後我就可以直接把你關在裡面了。」
「這樣停在路邊感覺真的還滿方便的欸……」他偏頭想了想,「所以它從上面的天丼也看不到裡面嗎?我知道從外面看不到裡面,但從天丼也是嗎?還是站在高處從天井往下看進去是另一個系列的?」
「從外面看不到裡面?天井?」唐健熙不明所以的皺眉,在意識到他是在講什麼時無言的抽了下嘴角,「吳碩成,你到底是覺得我訂了哪一種車?」
「喔,我不知道呀。」他裝無辜道,「所以你訂是了哪一種車阿?」
「我什麼都沒訂好嗎,我搭捷運來的。」唐健熙把背包丟還給了他,「你上禮拜不是說想吃火鍋嗎?今天晚餐就先去吃那個明天中午我再做拉麵呀,食材都買回來了。」
吳碩成眨了眨眼,伸手探了一下他額溫,「撒旦你發燒了喔?」
「喂,」唐健熙沒好氣的把他的手抓了下來,「我沒有真的把靈魂賣給撒旦好嗎。」
「唉,可惜了……」他滿臉低落。
那個人嘖了聲,吃醋道:「你到底是有多想跟撒旦搭檔啦?」
「這你就不懂了。」吳碩成清了一下喉嚨,「先生我跟你說,我們一樓的小劉也曾經像你一樣,對撒旦一知半解。這很正常,你不用刻意貶低自己或覺得難過。來,我們深呼吸。對,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生氣給魔鬼留地步。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生氣吃虧是你自己。」他看見了他無言的臉,又咳了聲,「小劉呢,他是我們一樓公司大樓一樓的管理員,是像我們這樣的大企業裡一顆小小的螺絲釘。他老婆非常精明能幹,和他交往時還只是我們附近一家知名連鎖企業的工讀生,現在已經變成他們公司行銷部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我和他老婆交情不錯,聽說他們當年約會時傍晚都會坐在公司大樓下角落的花台圍牆上一起吃便當,看夕陽的餘暉從棟棟高樓的間隙中灑落……Anyway,小劉一直想在事業上有同等於他太太的成就,所以就在我的建議下借了他太太藏在馬桶水缸蓋內側的私房錢去買了幾支股票。結果小劉過幾個月後就沒來上班了,大概是錢太多沒地方花跑去環遊世界了吧…….聽到這裡,先生你大概會好奇這跟撒旦有什麼關係。但有的,而且我已經講了,他—」
「好了老師,」那個人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話,「可以了,我一點都不好奇。」
他皺眉,「你確定嗎?我正要講到精彩的部分欸。他太太跟我搭—」
「好了好了,」唐健熙抓住了他的手,「噓噓噓—噓噓噓—」
吳碩成笑了出來,拉了拉他問他要不要往前走。

他們穿越了叢叢騎樓,步入了大雨之中。

「喔呦,都來了也不幫別人多帶把傘……」
「都什麼關係了,撐一把不就好了?」
「資方跟勞方共撐一傘也太寒酸了吧……都不怕被別人看笑話嗎?」
「……」
「喂我的劇本會濕掉啦!」
「你還嫌,你連傘都沒帶。昨天早上看新聞不就說最近下午傍晚都會下雨?」
「今天早上都沒下呀。誰知道傍晚會不會跟著不下呀……」
「早上有吧?我八九點起來的時候你不是說外面有下雨?」
「下很小好不好,台北人那一點雨就撐傘也太沒志氣了吧。」
「有下就是有下好不好,頭髮少的人知道會下雨還不帶傘也太不自愛了吧。」
「……」
「學長對不起,我回家會投十塊錢到你的植髮基金裡。」
「…….」
「欸你不要撞我啦!」
「你很大隻欸,過去啦。」
「你才大隻勒,過去啦。」
「你看人家男生都把傘傾到女生那邊。」
「你看人家男生都把手搭在女生那邊。」
「你也想被搭是不是?來呀,過來呀。」
「喂你不要碰我啦!是跟你很熟是不是?」
「吼,怎麼會有人這麼幼稚啦?受不了欸。」
「你才幼稚勒你全家都幼稚啦。」
「對啦家裡面就你最幼稚啦。」
「……」

他喜歡的那家火鍋在他們家附近的街角,是那種老闆替你煮好一次端上來的平價小火鍋店。由於店裡只提供矮矮的、幼稚園高度的那種小凳子,對唐健熙這種樹人實在不太友善,他們大多是外帶回家裡,只有偶爾他想多吃些冰淇淋時才會一個人到店內用餐。
有著C型禿的老闆分別都看過他們不少次卻不知道他們互相認識,在備料前熱情的與他們寒暄了幾句。唐健熙手裡握著裝冰淇淋的小紙杯,大大的身軀縮在小小的座位上,在他離去時回頭望了他的背影一會,又把頭轉了回來,小聲的和他咕噥:「他自己也沒有很矮呀……高個子何苦為難高個子……」
吳碩成笑著搖頭,拿了一旁的衛生紙替他將他唇角冰淇淋的白痕抹去。

能見度不高的十字路口,豆大的雨點接連不斷的落在柏油路上,激起了無數水花。天空還未完全暗下,太陽卻看不見個影。一排排戴著三分之四罩式安全帽的機車騎士在紅綠燈前停駛,像靈魂被抽離的死屍那般默默承受住了大雨的無情攻勢。
在密集而分不出先後的雨聲之中狂風颳過,將店家的廣告旗子吹的全數面向了一邊。走在騎樓下準備過馬路的老爺爺在閃躲著退後時險些滑倒,轉過身來對身後蛋糕店的店員口齒模糊卻惡意十足的罵了一連串的髒話。無辜的店員愣在原地,倒是店長從櫃檯後探出了頭,爭執聲參雜著國罵隔街傳來,在火鍋店的玻璃自動門關氣時被冷氣的嗡嗡聲屏蔽了一點。
玻璃窗後吳碩成看了外頭的鬧劇半晌,放下筷子用衣角擦了擦被霧氣染上的黑框眼鏡。火鍋店裡正放著剛開始不久的晚間新聞,字正腔圓的女聲中烹煮著火鍋的老闆娘拿著不銹鋼的小湯勺在鍋子外頭敲了敲,用台語和櫃檯前背抱著二三歲女兒、穿著直筒褲和素色長袖的中年婦女抱怨起自己丈夫熬夜又愛吃宵夜、吃完了東西又不收堆在那邊。吳碩成靜靜的聽了會,抬眸時正好和家裡的那隻正在喝冬瓜茶的大老鼠對上了眼。
他朝他挑眉,用膝蓋碰了他一下。
那個人偷笑著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輕輕的捏了捏。

到家時,唐健熙說段子已經完成了大概,只需做一些細部的修整。吳碩成為小貓開了罐頭並對浴室做了例行性的清理,隨後為了慶祝度過了忙碌的五天開了桌機玩起了以前很著迷的養成遊戲。

幾個小時後他有些想睡了,關了電腦去外頭看他。唐健熙正靠著沙發坐在地毯上琢磨著一個段落呈現上的小細節,抬頭和他說他待會就進去了。
吳碩成應,摸了摸躺在他身旁熟睡的小貓後打了個哈欠走回房間,縮進棉被裡拿著手機把那部日劇又看了幾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再醒時微涼的晚風呼呼的吹了進來。

房門被輕輕扣起,衣櫃傳來了開合的聲響。那個人似乎把他手機放到了地上,跪伏在他上頭小心翼翼的俯首吻他。
他朦朧的睜開眼,微微的打了個哈欠,「本寫完了?」
唐健熙點了點頭。
「你看,我就說你可以。」他笑,抓了抓他的腦袋瓜,「之前到底在擔心什麼?」
那個人跟著笑了。
「好喜歡你喔。真希望全世界都能像你這麼好。」
「少來了,唐健熙。你前天還在嫌我吵。」
「阿你就吵的很令人安心呀。」
他喫了聲。
「沒有你我的生命早就枯萎了。」
「知道就好。」
「那你可以再滋潤我一次嗎?」
吳碩成眨了眨眼,翻過身去不想理他。
唐健熙笑,摟著他將頭靠進他肩窩裡。

窗外雨聲淅落,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