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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少年〉


  
  小朋友長大以後想要做什麼啊?
  想要當修冷氣的師父、想要當電梯小姐、想要當圖書館員。
  唔,不太好吧。
  要當總統、要當將軍、要當大老闆。
  哈哈哈哈你們好可愛啊。
  


  褚冥漾的回答始終如一:我要當姐姐。
  漾漾只能當哥哥喔。
  不要,我要當姐姐。
  


  每個人都告訴他,男子漢有淚不輕彈、漾漾是男孩子不能哭。
  褚冥漾淚眼汪汪的看著膝蓋擦傷,擦消毒水真的很痛啊。他也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掉下來了,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到底為什麼不能哭?
  因為你是男生啊。



  褚冥漾心中最厲害的人是姐姐。
  姐姐都不會跟他一樣弄得滿身是傷,而且姐姐從來不哭。
  遇到天大的麻煩,褚冥玥也只是皺了皺眉。
  在褚冥漾的童年裡,褚冥玥最凝重的那次,是面對新搬來的隔壁鄰居——一對膝下無子的夫婦。
  那對夫妻喜歡請褚家姊弟吃糖。
  聽說男主人在醫療機構身兼要職,褚冥漾從小在醫院出入,對著醫生、護理師,乃至於在醫院推病床的護工都很有好感。能在醫院工作幫忙治傷的都是好人。
  那對夫妻對著褚冥玥驚嘆連連,褚冥漾倒不吃味,他已經習慣了。褚冥玥生得好,天生的美人胚子,大人看到她都喜歡的不得了。
  更重要的是,褚冥玥每次都會把從大人那裡得到的禮物零食給褚冥漾。
  男主人正要捏褚冥玥的臉,一向早熟知禮的褚冥玥用力拍掉他的手。
  不要碰我。
  大人們全部愣了愣。
  褚冥玥牽起褚冥漾的手。漾漾,走了。
  無聊的大人跟褚冥玥,根本沒什麼好選的。
  抱歉啊,她平常都很懂事的,我回去一定說說她。
  小玥還小,小孩子嘛,總會鬧點脾氣。
  褚冥漾嘟嘴,他不喜歡外人喊他們的小名。
  褚冥玥握著褚冥漾的力道加重,有點痛,但比起褚冥漾經歷過的痛,還不算什麼。
  他用力的握回去。
  褚冥玥看看他。
  褚冥漾無辜的回視。
  他真的很討厭痛,也不希望姐姐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這個時候要用力握回去,要很用力很用力。
  褚冥玥揉揉他的頭髮。小笨蛋。
  褚冥玥牽著他上樓,先進到褚冥漾的房間,向窗外探頭看了看。
  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褚冥漾邁著小短腿跟過去。
  這一區都是獨門獨戶的住宅,每戶都相距不遠,從褚冥玥的窗外看出去,可以瞥到隔壁鄰居的書房。
  褚冥漾好奇地指著那個長長的東西。那是什麼?
  望遠鏡。
  可以看星星的那個東西嗎?
  褚冥玥頓了頓,不只可以看星星。
  她把窗簾拉上,房間內陰暗無光。
  半年後那對夫妻搬走了,而褚冥玥再也沒有拉開過窗簾。
  


  終日以醫院為家,褚冥漾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看書、看電視。
  他知道護理師阿姨、姐姐們都喜歡偶像劇,所以每次到了她們來換藥的時間,褚冥漾都會轉到偶像劇那臺。
  電視裡的男主角威風凜凜又霸氣,很會打籃球、全校的女生看到他就尖叫、明明會在女生身上倒便當,可是大家都喜歡他。
  褚冥漾很困惑。
  別人偷偷倒掉他的便當他就要哭了,為什麼女主角不哭,還喜歡往他身上倒便當的男主角?
  男主角還很囂張的表示他喜歡不哭的女主角,因為其他女生都會哭。
  他跟護理師姊姊說,護理師姊姊大笑。
  漾漾有喜歡的女生嗎?
  褚冥漾想起之前在遊樂園遇見的那個漂亮的……,呃,小朋友。
  他是公的。
  什麼?
  褚冥漾搖搖頭。
  以後會有的,就跟偶像劇一樣。護理師姊姊說。
  怎麼可能,我那麼衰。
  褚冥漾看著電視劇裡面身材很好、一帆風順、人人都自發性讓路給他的男主角,心知肚明自己永遠也不會成為那種人。
  


  褚冥漾很討厭體能測驗。
  倒不是他不喜歡跑步,只是男生要跑一千六百公尺,女生卻只要跑八百公尺。
  有男同學抱怨。
  體育老師說,這是為了測驗男生的體力極限。
  是能測驗什麼體力極限?學校都教比與比值了,百分比算一下不就好了?
  男生就是要雄赳赳氣昂昂,這種苦都熬不過去,你們長大怎麼養家?大塊頭的體育老師開始不耐煩。你們看褚冥漾,他那麼瘦小都沒有意見,你們那麼大隻在吵什麼?
  班上男生哄鬧成一團,帶著敵意訕笑的冷嘲熱諷。
  褚冥漾那個娘砲。
  娘娘腔,只會坐在位置上看書。
  我一拳就能打爆他。
  廢物。
  哨聲響起,褚冥漾心平氣和地調整呼吸,開始繞第一圈操場。
  他是班上前幾名跑完的,去廁所準備洗臉,幾個男生走進來。
  跑得很快嘛,很屌?
  有人推了一把他的肩膀。
  走開。
  你是女生嗎?除了走開還會說什麼?
  幹,他是女的吧。
  脫他褲子就知道了,裡面肯定沒有雞雞。
  褚冥漾揮出一拳,卻被箝制,幾名男生捂住他的嘴,把他壓在廁所地板拖行,嘻笑著要脫他的褲子。
  你們在做什麼?
  美術老師走進廁所。
  褚冥漾在導師辦公室聽過老師們討論美術老師。
  一個成年男人,卻喜歡穿緊身褲,還戴耳環,像什麼樣子。
  聽說他是……有人翹了翹小指。
  所有人意有所指地安靜了下來。
  美術老師扶起他。
  褚冥漾卻首先注意到他閃閃發光的耳環。
  謝謝老師。
  美術老師說,我以前也遇過這種事情。
  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長大了。
  
  

  國中有髮禁,誰的頭髮太長了,訓導主任就會在朝會把人叫到頒獎臺上,當著全校面前,把你的頭髮剪得像是狗啃的。
  為什麼?
  因為避免學生花時間打扮攀比啊。
  可是,便當盒一打開,你是窮人還是有錢人,一看就清楚啦。
  小孩子哪裡來那麼多意見,照做就對了。
  褚冥漾很能適應平頭,他覺得這個髮型有男子氣概,像電視上操練的阿兵哥,是陽剛的男人。
  他不喜歡自己瘦弱的四肢,但也不喜歡那些罵髒話、往路邊吐口水,自以為很帥的男生。
  這些男生連褚冥玥的一根腳趾頭都不及。
  他看過褚冥玥把地痞流氓打成豬頭,扶起被欺負的小女生,帶她去醫院。
  舉凡一切與少女氣息有關的事物從未與褚冥玥掛勾。她不穿粉色系的衣服、痛恨蕾絲與蝴蝶結、對公主王子的童話嗤之以鼻、房間裡沒有柔軟的玩偶。
  白玲慈感慨過,他們兩個性別應該反過來。
  褚冥漾卻覺得,褚冥玥這樣很好,絕對不會被人欺負。
  有一回,班上有名女生成績退步了,下課時間被老師叫到講臺青蛙跳。她穿著制服,青蛙跳時動作很大,露出了底褲,全班都在看,她含著淚又不敢停下。
  褚冥漾別開眼,脫下外套讓她綁在腰間,在同學的竊竊私語中回到座位上看書。
  她也是別人的姊姊或者妹妹。

  
  
  他十六歲時,在火車站初遇冰炎,瞠大了眼睛,心內震撼。
  一道永不褪色的風景。
  冰炎美麗的簡直違背常理,他的強悍比他的美麗更違背常理,他的溫柔又比他的美麗與強悍更更違背常理。
  總之,冰炎這個人非常理。
  褚冥漾的成長過程中,其實沒有什麼能引以為楷模的男性,褚項長年不在家,他也沒有親近的男性長輩。
  冰炎撥開他青春期的迷霧,成為褚冥漾想成為的模樣。
  他在心裡無數次默寫冰炎彷彿被灼傷的紅眼睛。
  他堅定的初心。
  


  褚冥漾剛到守世界時,眼花撩亂,有時候都不敢用眼睛去看。
  原來男生可以留長頭髮,也好好看;原來女生的裙子可以這麼短,笑容颯爽。
  原來世界可以這樣運作,原來任何人都有提出質疑的權利。
  他後來還是不喜歡長頭髮,因為不好打理,但他也承認自己不適合平頭。他逐漸認識繽紛的色彩。
  漾漾很適合粉藍色。
  我是男生耶。
  喵喵知道啊。米可蕥困惑的眨眨眼睛。
  那天冰炎看著他的粉藍色上衣,難得一笑。
  挺好看。
  他紅了臉。
  啊啊啊這世界上最好看的存在說他挺好看,褚冥漾簡直無地自容。
  他開始偷偷觀察每個人的衣著,注意到冰炎的衣服只有黑白兩色。
  某天茶餘飯後,他提起這件事情。
  冰炎本來就是學院的風雲人物,不論男孩女孩,提到他都亮起眼睛。
  學長國中時好像會穿別的顏色的衣服?
  千冬歲推了推眼鏡。學長國中的時候太……,呃,好看了。
  褚冥漾在心裡補充:太美了。
  有些人說他長得好看才能考到袍級,只是靠一張臉,根本沒有實力。
  還有人說學長……
  意味深長的沉默。
  褚冥漾氣到發抖。
  他回到黑館,撲過去緊緊抱住冰炎。
  很緊很緊,他知道自己肯定勒痛了冰炎。
  怎麼了?
  你太美了,所以世界嫉妒你。
  冰炎低笑。有你美?
  褚冥漾故作思考。你在我心中的美可能不及我在你心中的美,但我會努力。
  我會努力,不讓這個世界改變你。
  我會用所有的真心愛你,因為你讓我知道,我不必對這個世界抱歉。
  
  

  據說從前的從前,人類──男人、女人,或陰陽同體──有四條腿、四隻手臂,直到天神將人類切成兩半。
  於焉,人類終其一生,都在尋覓自己的另一半。
  
  褚冥漾曾思考自己的性向,但又覺得沒什麼好思考的,反正他就是被冰炎那張臉迷得七葷八素。
  美麗。
  美麗這個詞彙,太淺薄了。
  山巒美麗、踏浪美麗、攝影美麗、夜景美麗、螢火美麗、狂風暴雨美麗。
  可是啊,看到冰炎的臉,他第一個念頭便是美麗。
  冰炎是所有美麗的總和,又遠遠超過這些
  褚冥漾偶爾惱恨這個世界,因為美麗招來許多不必要的指責,冰炎因這張臉遭遇輕薄與鄙視。
  但冰炎還是成為他自己。
  輾壓惡意、有點彆扭,但是始終溫柔的對待善意。
  玫瑰不叫玫瑰,亦無損其芬芳。
  那為什麼我們只能界定兩個性別?
  


  第一次的性愛,褚冥漾躺在床上喘息,冰炎的手指在他的體內。
  冰炎凝視褚冥漾,褚冥漾難耐的扭腰,眼角有淚。
  我進去後,你就不再是現在的你。
  我每一秒都不是前一秒的自己。
  我在侵略你,我在控制你,我在改變你,我在佔有你。
  你在成為你自己。
  冰炎親吻褚冥漾的喉結,挺身而入。
  男性間的性愛,不是陰陽調和,但他們如此契合,彷彿天生為了彼此而生,注定的另一半。
  
  他們自此完整。
  

  
  褚冥漾跟莉莉亞臨時搭檔出任務,巧遇一名男性紫袍,對方擅長用文雅的談吐包裹粗魯。
  男性紫袍頤指氣使的使喚莉莉亞,叫她女白袍。
  莉莉亞若無其事,褚冥漾卻拉住她。
  不要過去。
  什麼?
  妳是白袍。褚冥漾用力地說:不是女白袍。
  莉莉亞愣了半晌,看了一眼那名不耐煩的紫袍,轉過身離開,置若罔聞後方的氣極敗壞。
  我總有一天會考上黑袍。
  到時候誰都不能叫妳女黑袍,所有人都要稱呼妳黑袍閣下或者黑袍大人。
  
  

  褚冥漾漸漸懂了,褚冥玥並不是不喜歡粉紅色,就像冰炎也不是那麼熱愛黑色與白色。
  他買了一瓶指甲油。
  透明色的指甲油,點綴一點淺淺的金粉。
  冰炎挑眉。送我的?
  這個顏色不適合學長,我下次再挑其他顏色送你。褚冥漾趴在冰炎背上撒嬌。幫我塗。
  冰炎精準的刷過褚冥漾的指甲,黑袍果然不同凡響,第一次幫人塗指甲油,完全均勻無痕。
  他在褚冥漾的指甲上畫下一片星空。
  他給褚冥漾翅膀與飛翔的天空。
  冰炎端起他的手。很美。
  有多美?
  像你心中的我一樣美。
  褚冥漾親了冰炎一口,帶著指甲油回家。
  褚冥玥在她的房間內,褚冥漾敲門後被允許進入。
  褚冥玥狐疑的問他要幹嘛。
  褚冥漾拉開窗簾,白日的陽光灑落在褚家姊弟身上。
  暖洋洋的,永誌於心。
  他羞赧地說:姐,我想幫妳塗指甲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