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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玲/七日 - 01. 序曲/再揭】

*凪玲only,單方死亡克隆梗
*真的是虐文,覺得不對勁請盡速逃離
*篇幅中篇,2023連載,2025重修後再揭
*沒問題start


深棕色粉末如沙,墜下時是沙漏裡的細流,於淺淺紙漏積起小丘,層層上爬又滑下來。熱水燒燙得沸騰,蒸霧的透白色自提壺嘴鑽出,裊裊上升,後融化在燈亮照不見的、背景的深影裡。

青年站在檯前,拿起漏壺,小角度傾斜後細水聲潺潺。始至終的動作自然流利,輕托上抬時,水紋剔透,拉出好看的弧曲線。

早晨七點鐘。

升溫後,緊接是醇香,熟悉咖啡的香氣,於暖陽裡暈開。沉杯的香氣裏,似乎還混合著花瓣清香,有些甜卻不張揚,淡淡地點綴。

是玲王在泡咖啡,自架上順下兩只馬克杯。另一人則拉開木椅,於木餐桌另一邊坐下,就這麼盯著眼前的人動作,安靜地。

背景音古典樂悠揚,他對這方面並無涉獵,但抒情的鋼琴調子節奏緩和、四四拍,或許還有點小提琴。樂音伴著細微的自收音機傳出,對一個每朝賴床的傢伙而言,更似安眠頌歌。

不一會兒,泡好的黑咖啡被送上,擺到他面前。

香味撲鼻,還冒著熱氣,甚至記得他喜歡不那麼甜的味道。

放下時力道和緩,把手貼心地帶到順自己的角度,玲王返回座位、拉開椅子,有另一杯咖啡。坐在對向仔細地觀察著一切,心想、他好習慣了,這些雋刻於「記憶」裏的片段是無比鮮明:他在暖洋洋的被窩裡向他撒嬌,他環勾於他身上不情願地洗漱,他們會共渡早餐,木桌與兩個人對坐與那些咖啡。

他接著注視起眼前那杯香醇,許久後啟齒。

「玲王,」他說,卻以指尖將杯子推遠了一吋尺:「你知道的,我不能……」

「……我知道。」

對方未開的嗓音尚有些啞,搶斷了自己拒絕。他見他放下馬克杯,長瀏海遮住的視線落於杯裡漣漪,半晌後才接著說下去。

「就放著吧,我等等喝掉。」



玲王出門了。

在與秘書通了通電話後,他皺著眉頭,起身披上深灰西裝外套。匆忙臨走前,他流利地收拾了桌面,將餐盤放入水槽,而後轉眼間消失無蹤。

門鎖搭上時,另一人還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置上,望對方背影終末,剩迴廊裡影子。

早晨八點鐘。

奪取世界第一的夢實現後,玲王便自足球選手退役,繼承了御影家事業。他似乎本就有此打算,自身實力亦無辜負,不用幾年、便將家族事業推向更高成就;另方面,他將心血投注於已成為世界級前鋒、留於綠茵賽場的凪誠士郎身上——不止於資金,食住花費供給,許多條羞以名的線界也順其自然地跨越,同意所有邀約。

在這棟別墅的細密角落,兩人份足跡留下,也交換無數個吻。

對方出門過一陣子,青年才緩地起身,沒將椅子靠回去,兩人的餐盤還留在水槽。家務事一向不是他的領域,他只是旁觀那些殘骸、佇於原地,總覺得空氣太過安靜,安靜得孤寂。

他也才難得有機會,重新細數那些記憶。

未開窗,別墅隔絕一切源於外界可能的塵囂氣息,落地窗拉長過亮的熾白,路過灰雪色毛毯、灰雪色大理石地磚。寬敞空間裝潢簡約,能稱得上空曠,布置以黑白灰三冷色調構成的壁紙、餐桌、展櫃。不過倒有幾個畫框與瓶,看得出價格與品味,倒有些刻意地擺在顯眼的位置,積了灰。

他細數這些「記憶」,雪白髮絲亂糟糟地同身軀陷入沙發的灰色,總覺得手心空虛,也只撈到違和。巡視一周後,他發現半數的事物被抹除掉了,當然包含大半氣息。

一抹陰鬱於意識油然而生,他沉默著讀取這些,深知這是玲王刻意所為的昭示,在自己不存在的一年裡頭什麼都改變了。他也理所當然地深知為何,因為「記憶」裡的每個片段都過於明晰。

且他發現一切都如同昨日,卻不同於過去。

這個角度,遠遠地還能望見那杯咖啡,屬於自己的白色馬克杯。對方似乎沒有記得,醇香被遺留在於過去、與記憶裡相同的位置,餘涼。

早晨八點鐘,對方甚至沒和自己道別。



凪誠士郎當時是抱著「好像很有趣」的想法走進實驗室的……

大概是嗎?

御影企業涉獵的觸手廣及各個產業,也理所當然步履科技革新的尖頭。他記得那是某次回國,老婆婆接送返家的車程閒談中提及,話題是近幾年御影家欲涉足的新項目:克隆人。

不過說是克隆,實際是打造一個仿真機器人,將宿主的記憶資料等提前備份,後灌入系統。資料載體,也就是另個機器人模樣的自己,就能帶著已有存儲的那些記憶,透過學習與訓練模仿得似其宿主。

身為遊戲宅,凪非初次聽聞這類名詞,在各類作品中類似的設定層出不窮且氾濫,虛幻想像的題材似乎總不會過時。慵懶倦怠的午後,他倚著車窗、望外頭景色不流連,聞此些科幻創想竟要化為現實了,心中半信半疑……

要是能夠辦到這樣的事,想必會是全球性的大新聞吧?

見後座人不以為意,老婆婆笑著補述:這個秘密進行的項目仍在測試階段,離想像中那樣能模仿得分不清的神奇效果還差得遠!紅燈停,外頭接著飄起小小的雨,天色轉為陰濛。

人類總在奇怪的地方頗有興致,這樣非延續己生、而是將己生託付予一個模仿自己的載體技術,怎麼想都背離苟且偷生的人性。

其目的是為什麼呢?又是為何人服務?

話題一段落後,外頭雨聲漸大,雨點打在玻璃上散開而死去,後不會有人記得。似乎自學生時代結束,凪就沒再思考過如此哲學的問題,再接著下秒、更料想不到的,是他被詢問:想不想試試看?

於是,冷色調長長的迴廊,與路過的疾徐腳步逆向,他跟隨前人領頭拐彎。老婆婆替他解鎖權限,自動門緩緩開啟,門後廣大的研究室映入眼簾,兩人身影消失於長廊盡頭。

簽署下同意書時,坐著任人將繁複的精密儀器穿戴上身時,他心裡對「是否要做一個自己的複製人」這件事,說實話仍還心存遲疑。可要說為什麼答應了,又為什麼不答應呢?他也沒有明晰想法。

視線接著由黑幕遮住,他也順勢閉上眼睛。

並不明白能這樣提取歷史的原理為何,只能聽見鍵盤反覆敲打,與細碎的電磁導流聲滋滋作響,而裝戴頭頂的設備與線路有些沉。醒著的腦子仍在猜想,想或許有什麼正隨這些電流被帶走,到另個維度。

那是我的一切嗎?他想。

這一切,將會去哪裡呢?

再後來,玲王才得知了自己答應協助計畫的事,面對先斬後奏他表現出意外,不過似乎默許了。他們間無幾次提及這件事,話題兜兜轉轉,每次語及相關,對方淡笑中都有些他讀不出來的雜陳——但這可是御影集團自己旗下、他蓋章過的項目?他不解他為何反應如此。

他倒未曾追究,畢竟自己向來不擅長這種事。



玲王並未忘掉那杯咖啡。

等待下場會議的空檔,他才有空回自己座位歇歇。偌大辦公室只裝他一人,自高樓層落地窗向下能望見都市每一條路脈,交叉有序的車流湍急,織成一幅繁忙活躍景象。

每個有成的企業家,大概都會於此景停留,讚嘆囊括的景色都屬於自己。玲王卻只是背對著,坐入椅背壟罩的陰影之中。

隨後閉上眼。

靠上椅背後仰的角度,望得見藍色天空,雲霄遙遠飛機雲一筆輕繪,他曾無數次目光眷戀。還記得嗎?對方每回出國比賽前,自己總嘮嘮叨叨、巴不得要親自跟上,機場人流湍急裏,你們總黏膩地捨不得分別。

任對方攬過腰環擁,一遍遍喚名,緊接偷竊光陰於嘴角落下一吻。無人能看見的角度裡,就將這當作安慰劑。

他也記得,深夜電話偶爾不那麼準時,思念是無比難嚼的苦澀,數千公里透明線倒能把略曖昧距離縮近。話題總是綿長,於任一方不小心睡著終止,電話那頭他總靜靜聽自己撈叨,含糊地回覆是會加油。

可一年過去,對他而言這片天空仍舊亮得刺眼。

因為正是那片天空帶走了你,什麼也沒留下來。

曾無數次地看著你投身那片天空,要去更遠的地方,將我們曾共築過的夢再延續成更長的故事,成為獨屬於凪誠士郎的人生。長大後的他寬容許多,渡過青少年那樣彆扭的時期、已能平淡地與對方揮別,等待電話那頭的對方說回來的日子。

他想起早晨那杯咖啡,想起那件蠢事——無人會喝掉的、涼掉的對方那份,將在夜歸時候倒掉,流入水槽。

第二杯咖啡早就不屬於任何人,他知道的。

可習慣總是在最不適宜的時候才記得,他使他忘不掉那杯咖啡,那樣重複了幾百次的早晨,早已鑲嵌於記憶揮之不去。

那場事故後,玲王請了個長假,處理各式各樣他本不該面對的事,忙碌得不得了;身邊朋友也一一前來致哀,很少有機會重聚的眾人卻只是點點頭,或躲在群眾或個人的深黑色裡頭,掉淚無聲。

那夜,雙人床上他蜷曲抱著對方的枕頭,嘲笑起自己無能,明明擁有一切卻什麼也沒留下來。嗚咽變得嘶啞,眼眶流不出淚,明明酸澀與翻湧的思緒是如此真實,指甲尖緊攢劃過心肉一遍遍痛得滲血。

再後來,玲王提早結束休假,返回公司崗位,將全部的自身投身於工作。忙碌是會上癮的,既然繁忙可以忘掉一切,既然鬆懈則一切無力排解的空寂便會襲而上,那就不鬆懈吧。

只要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直到前夜,零點——

秘書敲了門進來辦公室,高跟鞋響聲引他抬眼,下場會議的事前資料被遞了過來。他愣了會兒才接下,被接著關心的時候,玲王盡力扯出往常那樣的笑。

他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凪誠士郎」的歸來。



就這樣,第一日晚上。

他們沒有一起。

玲王讓老婆婆隨便整理了個房間出來,緊接一句:我累了,緊閉房門。凪雖未寫在臉上,但內心確實失落,處境像是膩了被隨意打發的玩偶……明明以前不一起睡就不行。

回想再前一夜的簽收程序,對方確實簽了名,在自己一時衝動喚了聲「玲王」之後——是基於衝動,因為這樣喚名字舉動是極重要的回憶,他當時「回想」,換對方喊自己時,則總會帶上親暱的尾調。

他接著見他一頓頓下筆,簽名字體歪斜,絲毫不像原本的御影玲王,但確實是御影玲王。合約簽屬完成,老婆婆收整走資料,他們才有機會正對面。

「凪誠士郎」無疑是欣喜於重逢的。

他不在意將兩人隔開的一切事物,距離、他的死、與一年,他會上前,自然地想將對方拉進自己懷裡。可對方不是如此,御影玲王不是如此,當下推開自己伸出的手……他們也曾吵架,可這樣無力的反擊好不像他。

一個人眼裏的期盼,與另一人表現的迴避,你就像你自己那樣活著就好,襟默的後者只莫名地留下這麼一句話。接著一直到被老婆婆帶著離開宅邸,他們視線未曾交集,夜幕低垂。

就各種意義上,他確實正屢行扮演凪誠士郎的職責,供積體噬入的全部都來自凪誠士郎,而運算出的結果也必然是凪誠士郎。他將那句話反芻,消耗過第一天仍舊不明白,共度的首日早晨,再見時對方眼下明顯帶著疲憊。

但或許,對方並未如最初那般抗拒自己的存在了。

面對面坐下,再次播映記憶裡上演過百次的早晨。

機器人是沒有配置消化功能的,所以自然也不需要吃東西,這和凪誠士郎的性格也挺相似,並不覺得突兀。他看著對方進食、咀嚼,吞嚥,配上馬克杯裡的熱咖啡,有淡淡清香。可突兀的是,對方擺在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

習慣是可怕的,總會比理智邁得更前一步,發現時才驚覺放開的絲線早已收不回,習慣是種侵蝕的病症。

怔怔地盯著眼前那杯不能入口的溶液,以屬於他的馬克杯盛裝,他記得這幅景象。記憶裡的他總是趴在桌上,懶洋洋地撒嬌,由對方哄著才小口啜飲掉那樣的香醇,嚐舌涎化開特別的苦味。

對方則過了許久,才意識到這樣習慣的過失,愣了幾秒後放下手機。他搶斷他啟齒,起身後,把空了的碗盤拿去廚房,背對時看不見表情。

而忍住宣洩的情緒訴諸於口時,僵硬得如同審判。就放著吧,他說。

我等等喝掉。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