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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すべての暖かいみち》



在很久以前,藥草茶壺曾經不想當茶壺,也不想當澆水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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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草茶壺本來不叫藥草茶壺。他本來也不是個茶壺。

他已經忘記創造了自己的餅乾名字,但還記得對方曾把自己留在身邊一段時間。他宛如葉片般的鮮綠壺身被擺在屋內靠近後院的角落。每天早晨與傍晚,那個餅乾會讓藥草茶壺裝滿了水,陪著他,在院子裡慢慢澆灌那些果凍花。

初次見到在白日綻放的果凍花、從自己體內傾出的水淌過植物時,他睜大眼睛,望著泠泠水聲裡無聲顯現的彩虹。而果凍花的花瓣上滾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就如寶石那樣閃耀。

『花要有適當的水分,才能開出最漂亮的模樣,』那個餅乾說道,『所以你是讓這些花生生不息的大功臣哦。』

那些話語聽起來就像在哄孩子一樣。但畢竟藥草茶壺才剛誕生不久,所以他聽了便感到非常開心。當時藥草茶壺比院子的主人餅還要關心那些果凍花,同時他也無比重視每天兩次的澆水,那對他來說就是一天的例行公事。如果那餅忘記,他還會在對方身邊飄來飄去,提醒對方時間到、該去院子了。

唯一令藥草茶壺感到頭痛的是昆蟲。剛開始他完全不怕那些院子裡飛來飛去的小生物,直到某次,有隻莽撞的蜜蜂在半空中橫衝直撞,不慎掉到藥草茶壺沒關好的壺口裡,怎麼也逃不出來,纖細又帶著毛刺的腳在壺身裡胡亂掙扎,毛骨悚然的害怕與噁心感讓藥草茶壺差點崩潰,最後是那個餅乾跑來搭救他,藥草茶壺窩在對方手裡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在那之後,每次看到任何昆蟲,他就會想起蜜蜂在壺身裡掙扎的感覺,怕得渾身發冷。

『好了好了,沒事了。那裏的花好像有點懨懨的,我們給它們喝點水吧?』

那塊餅乾會在藥草茶壺因昆蟲靠近而害怕時出言安撫,轉移他的注意力。

除此之外,多數日子都十分平和。早晨頭頂通常是一片純粹的藍色,而被日光照亮的雲朵卻是金橙色;傍晚的夕陽有時溫柔、有時熾烈,有時化作玫紅色的彩霞塗抹在泛紫的天際。每天的日程重複而單一,但每天的天空卻是獨一無二,而活在天空底下的餅乾、藥草茶壺與果凍花,以及他澆灌給那些果凍花的水,也因為天光而蕩漾著不同顏色的光芒。

藥草茶壺,應該說還是澆水壺、不是茶壺的藥草茶壺,曾經以為這樣平靜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

然而,某天創造他的餅乾早晨出去,卻沒再回來。

藥草茶壺待在屋裡等,在那個靠近院子的角落。他等了整個下午,然後傍晚很快過了,下一個早晨來臨,然後又是下一個傍晚。藥草茶壺也從例行澆水工作沒有持續的煩躁,逐漸變成疑惑,然後是持續枯燥、無趣,好似被拉成看不見盡頭的橡皮糖的漫長等候。

那個餅乾始終沒能回來。

直到院子裡的果凍花變得疲軟,終於有幾個陌生餅乾走進屋子。從餅乾們的對話,藥草茶壺才知道那個餅乾出門時發生意外,酥脆的身體斷成了好多截。因為沒有其他家人,所以屋子跟屋裡所有東西都會分送給其他需要或附近的餅乾。

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明白,那個餅乾不會回來了。

藥草茶壺隻身愣愣地待在架子上。他身處的位置能從窗戶望見屋外的院子,外頭陽光普照,空氣裡好似撒著淡淡金色糖粉,果凍花們在微甜的風裡搖擺。

要是那個餅乾還在,這麼好的天氣,他們一定會到後院去,在日光下看著那些鮮活的植物,然後雙雙露出開懷的微笑。

但是餅乾不在了,他丟下這間屋子、那個院子、那些果凍花,還有在屋裡等著他的藥草茶壺,就這樣永遠離開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藥草茶壺無法明白。他從未如此深刻感受過自己的壺身,裡面空落落的,只有一個洞,其餘什麼也沒有。容器無法彎折身軀,但此時此刻,無形的孤單填滿了藥草茶壺,像是全身被丟進又苦又澀的液體,他迫切希望能夠蜷縮起身體--好似把身體縮小,自己便能減少感受到的痛苦。

為什麼那個餅乾要丟下他?

想到這裡,藥草茶壺哭起來。他發不出聲音,只能不停流淚。溫熱透明的淚水在壺身上反覆一再乾涸又濕透。

藥草茶壺在那裡哭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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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他不想再被拿去後院澆水。萬幸的是,接手他的餅乾也恰好沒那個意願。

『現在還缺一個專門裝藥草茶的壺--』對方在聲音裡聳肩,『那就來當藥草茶壺吧。』

於是,藥草茶壺變成了藥草茶壺。第一次被裝入溫熱到幾近滾燙的液體,這帶有獨特香氣與韻味的東西把他驚得差點蹦起來。整個壺身變得暖和和的,還有點要飄起來的感覺。藥草茶壺覺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這是用獨門秘方調製的藥草茶喔。』他聽見接手自己的餅乾說道,『可以活化餅乾身體裡的麵粉與奶油,也有消除疲勞、安撫身心的效果。』

『真的耶,好好喝哦。』

『呼啊--全身好像都放鬆了,熱呼呼的!』

藥草茶壺看著眼前品嘗著茶水的幾個陌生餅乾。雖然都不認識,但是每個餅乾在喝過藥草茶後,神情都變得像微融的奶油一樣,柔滑又溫軟,臉上洋溢著舒適的愉悅氣息。見狀,他便會不由自主隱約想起在後院澆水的時光,而眼前的餅乾們就像陽光下被清水潤澤過的果凍花,充滿了快樂與生命力。

思及此,藥草茶壺忍住了眼淚。他不想再當澆水壺,但也不想忘記從前在小屋與後院的單純日子。因此他要當茶壺,把溫熱的藥草茶盛給餅乾們,看著餅乾露出放鬆的溫暖笑容。

如此一來,藥草茶壺彷彿也能忘記悲傷,跟著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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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藥草茶壺當茶壺當了一段時間。在此期間,藥草茶壺與接手自己的餅乾合作得很好。他見到無數餅乾,把散發薰香的茶水安安穩穩帶給他們,看著餅乾們露出被治癒般、鬆垮舒服的微笑。

『你啊,真是個認真的藥草茶壺欸。』接手自己的餅乾會這樣誇他,當聽見這樣的話語,藥草茶壺依然會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偶爾,他還是會想起當初創作自己的餅乾,還有陽光下的小院子、在水流下閃耀的果凍花。記憶與細節日漸模糊,最後他連那個餅乾的長相都有些遺忘,只留下閃閃發亮的印象。

直到有一天,接手他的餅乾對他說,自己即將收起下午茶店、搬去遙遠的餅乾王國,因為路途遙遠,無法把大多東西帶走,因此藥草茶壺會交給另一個餅乾。

他還沒來得及感到茫然或驚慌,陌生餅乾已經進到屋子裡。藥草茶壺對對方的第一印象,是宛如植物般蓬鬆的綠色髮絲,以及實木般低調柔軟的目光。

眼前餅乾身上穿著茶色的樸素衣褲,稍微彎下身,以便直視放在桌上的他的眼睛。這讓藥草茶壺稍微給對方增加了一些好感。

「嗨,小茶壺,你好。」對方微笑說道,「我是藥草餅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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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你會喜歡這裡,」藥草餅乾幫他推門,讓藥草茶壺慢慢進到屋子裡,「你可以找個喜歡的地方待著。」

他小心打量眼前的小屋。屋內擺設與普通餅乾的家沒有太大差別,但藥草餅乾的房子窗戶似乎特別多,不同角度灑進的光使屋內十分明亮,每個窗台上都擺放數個盆栽,牆邊也裝飾著許多乾燥花草,室內盪漾著一股淡淡的木質甜香。

很明顯,眼前餅乾是個愛好植物的餅。想到這裡,藥草茶壺不免有些緊繃,卻又感到少許懷念。

藥草餅乾有些興致勃勃地領他到屋子後面。穿越小廚房後,藥草茶壺愕然地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花園前方。花園用樹籬圍起,比創作他的餅乾的小後院還大得多,且裡面不只有花,還有品種不一、形形色色的植物,綠苗與莖葉花花綠綠遍布在地上的田壟之間,或是高高立起的攀爬架上。幾隻果凍蟲與蝴蝶在午後溫暖的空氣裡悠閒飛舞。

「這是我的祕密花園......怎麼啦?」藥草餅乾高興地說到一半,似乎發現藥草茶壺沒怎麼動作,隨即關切地問道。

他看著眼前生機勃勃的花園,過了好久才搖搖頭。

雖然像濾滴過的生奶油一樣,對於以往的日子只留下部分閃亮亮的記憶。可是每當望見果凍花,或是晴朗寬廣的天空,藥草茶壺依然會不由得陷入龐大的情感裡頭,全身像是浸入又暖又苦的茶。最初照顧他的餅乾身影已經記不清,可是在如此相像的環境裡,眼神柔和的藥草餅乾身影與對方重疊在一起,他整個壺梗在那裏,渾身充斥著想念、悲傷與喜悅。

於是,來到藥草餅乾家裡後的一段時間,藥草茶壺都止步在花園門口,默默看著屋外明朗的陽光,以及朝氣蓬勃的植物們,當然還有藥草餅乾。事實上藥草餅乾大半空閒時間都與植物度過。他注視著對方穿梭在花園之間,宛如在對待剛出生的小餅乾那樣,審視葉片是否生病,修剪過長的細枝,對著花草柔聲說話,檢查攀爬架的牢固,將生長太擠的幼苗移植到空地裡。

藥草餅乾當然不缺澆水壺,也有自己的茶壺。來到藥草餅乾的家以後,藥草茶壺便沒有了固定的工作。

這樣也好--他想--我不想當澆水壺,也不需要做茶壺了。我不需要去做任何事,也不用再讓餅乾需要我。反正那些事情都有結束的一天。

藥草茶壺這麼相信著。

「想要來幫忙嗎?」偶爾,藥草餅乾在花園裡忙乎時,回頭發現被他注視著,會勾起嘴角、這樣笑著問道。

藥草茶壺總是猶豫一下,接著搖搖頭。藥草餅乾也不曾生氣過。

「沒事也可以出來曬曬太陽喔。陽光會帶來好心情的。」對方只是一派輕鬆地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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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晴天,就連天色灰白的雨天,藥草餅乾也會舉著葉子雨傘到花園裡,查看當日花草的狀態,將無法淋太多水的盆栽暫時移到屋內。藥草茶壺還真沒見過對植物如此執著的餅乾。在他模糊的記憶裡,最初創造自己的餅乾在下雨日子總待在室內,因為手腳受濕氣影響會容易軟掉。

「藥草茶壺有聽過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嗎?」

某個雨天,藥草餅乾回頭見他仍在後門口盯著看,令藥草茶壺有些訝異的是,這次對方放下手頭工作、撐著傘走過來,友善地看著他。

聞言,藥草茶壺依然搖搖頭。見狀,年輕的餅乾稍微把傘往他靠近一點,依然是那樣溫和輕鬆的神情。

「要不要一起來聽聽看?」

他謹慎地盯著藥草餅乾一會兒。雖然拒絕對方肯定也不會生氣,但去聽一下雨聲大概也無傷大雅吧,說到底,雨打在葉子雨傘上會有怎麼樣的聲音,自己也是真的不知道。藥草茶壺被勾起了小小的好奇心,飄到藥草餅乾身旁的傘下。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見身旁餅乾輕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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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每當天空飄起雨絲,藥草茶壺就會在藥草餅乾撐起葉子雨傘時,靜靜跟過去,與對方一起來到花園。他喜歡聽那樣忽大忽小、輕脆的滴滴答答聲。藥草餅乾很率性地讓他跟隨,偶爾請他幫忙頂著雨傘。藥草茶壺會在傘下,看著年輕餅乾在雨水裡伸手、細心打理花草。對方那執著的模樣,逐漸令他想起自己曾經固執得要死,每天都一定要按時澆兩次花。

而離開了他的那個餅乾,也會像這樣陪在自己身邊。

藥草茶壺再次感覺體內空落落的,似乎在某個地方泛起隱約的鈍痛。他趕緊把那個念頭甩掉。

但讓藥草茶壺衝進陽光底下的契機,是某次藥草餅乾在給樹叢澆水時,不慎跌倒了。

他還沒眨一下眼睛,藥草餅乾的身影就伴隨著一聲驚慌的「唉唷」,消失在茂密的攀爬架與樹叢後方。藥草茶壺電光石火之間想起什麼,立刻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餅乾身軀脆弱且易碎,某個餅乾便曾經碎裂,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不想要餅乾再離開自己。不想再被丟下來--

在衝過樹叢的瞬間,藥草茶壺感覺自己幾乎要被惶恐攫住了。

小小的灑水壺滾落在不遠處,地上一片濕潤,而臉沾到少許泥土的藥草餅乾抬頭看他,褐色雙眼裡充滿訝異。藥草茶壺身子還有點發冷,一時之間只能死死盯著對方。

「抱歉......我沒受傷的哦。只是摔了一跤。」彷彿意識到什麼,藥草餅乾目光變得明亮。年輕餅乾把臉上的土抹掉,站起來後面對他,笑容似乎更加溫暖了。

「謝謝你過來關心我,藥草茶壺,我沒事......都過來了,一起去看看那邊的幼苗吧?」

眼前餅乾向他笑笑,溫言地想把當前的焦點帶開。

藥草茶壺這才回過神,想起當年自己被蟲嚇得渾身發抖時,創作自己的餅乾也曾經用類似的語句安慰過他。也是在同一時刻,他發現自己身處陽光普照的花園裡頭。果凍花與綠油油的葉片環繞身周。藥草茶壺抬頭看看萬里無雲的藍天,溫熱的陽光灑在身上,暖呼呼的,就像體內裝著滿滿的熱茶。

無論是作為澆水壺的日子,還是作為茶壺的日子,都已經離得很遠了。可是當看著眼前的藥草餅乾,藥草茶壺突然感覺有什麼癢癢的,像是冬眠許久、而今快要發芽的小幼苗藏在身體裡。

如果跟在藥草餅乾身邊,那種充滿溫暖的感覺能夠再次出現,能夠不被他所遺忘,能夠不再只是日漸褪色的閃亮回憶......藥草餅乾有點難以克制自己發抖,一半的他想鼓起勇氣,另一半的他又很怕再被拋棄。

『--花要有適當的水分,才能開出最漂亮的模樣,所以你是讓這些花生生不息的大功臣哦。』

『你啊,真是個認真的藥草茶壺欸。』

藥草茶壺不知道這種感情是什麼,也不曉得怎麼稱呼它。可是他知道,那些閃亮的日子全都是最珍貴的回憶。雖然失去時會充滿巨大的悲傷與空虛,他卻從不曾後悔去成為某個餅乾的澆水壺或茶壺。因為當看著餅乾與植物因為自己露出高興的模樣,他總是會再次發自內心快樂起來。

思及此,藥草茶壺明白,即使深知未來可能再次分離,但他更想再次經歷那樣的快樂,那樣永遠無庸置疑、不會對其感到懊悔的快樂。光是揣著這樣傷痕累累的嚮往,他便感覺自己似乎也能再稍微勇敢一點。

因此,當藥草餅乾拾回摔出裂痕的灑水壺時,藥草茶壺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回去廚房,帶著滿滿一壺水回來了,他的速度很快,或許比高速飛行的任何鳥或昆蟲都快,但並沒有半滴水從壺裡被濺出來。

或許,之後還能身兼對方的水壺與茶壺呢,畢竟,自己可是兩個都做得很好。藥草茶壺幾乎是有些自豪地這麼想著。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