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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幻想世界

＊

“啧……这地方可真邪门。”
浩次烦躁地咬了咬舌尖，用随身的猎刀把一条扑向他的深绿色长蛇反手钉死在一旁倒伏的枯木上，生怕沾染上毒液。
抽出刀后，他甩了甩上面的污血，加倍谨慎地观察着前方的草木，割断藤蔓，试图给自己整理出一条较为安全的道路。
丧钟森林内部十分阴暗，遮云蔽日的高大树木将天空拉扯成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暗绿巨网，即便正当白昼，却几乎透不进光亮，冷寂如同黄昏。
越是向内前进，越能感觉到空气中蕴含的冷意一点一点渗透衣料，顺着皮肤深入肌理和骨髓。
浩次穿的是一身常见的猎户服饰。他并不是专业的赏金猎人，只是一个在闯空门时摸到了书记官抽屉里不知道多少年前赏金令的三流盗贼。
当时他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只要胆子够大，豁出去走一遭，看看那劳什子森林中央到底有些什么就能赚上一笔快钱，可走着走着，心里却不由泛起了嘀咕。
在森林外围时，他还打到过一些兔子什么的小兽果腹，也遇到过虎狼之类的猛兽，可走到傍晚后，却渐渐遇不到动物，反而这些毒虫变多了起来，夜色下树叶被风吹动的拍击声连缀在一起，莫名像是漫天的蝙蝠在拍打着翅膀。
浩次自觉胆子算大，但也不免感到这里的气氛有些让人发毛。就算勉强找到了休息的地方，但神经太过紧绷也完全无法安睡，好不容易捱到大约是天亮的时分就赶忙上路——谁知道呢，毕竟这里到处都是昏暗的。
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渐渐的，连偶尔的虫鸣也听不到了。
他没再见到森林和自己之外的任何生物，到处都无比寂静，似乎连风都停滞了，只有脚下枯叶的沙沙声随着步伐不断响起，好像能传到很远、很远。
这怪地方……浩次搓了搓手臂给自己壮胆，总觉得温度也下降了许多，越走越是冷，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在渗出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像流动的冰，飘过身体便是一阵彻骨的寒冷。
浩次不由得停下脚步，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着稀薄的白烟在面前逐渐消失。
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仍是望不见尽头的幽深森林。
脚踝像被冻住了一样，他咬牙迈出变得迟缓的步伐，终于决定继续向前。
忽然，他听到前方枝叶交错的深处传来了人声。

“立刻停下来，不然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那是一道冷淡的少年音。
浩次的步伐顿住了，他因为惊愕和警觉而驻足了几秒，但随后，看看天穹上仿佛要将人吞噬的高耸树冠，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大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够了，不想死的话就停下来。”

着了魔一般，他置若罔闻。
好冷……越来越冷……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渐渐又走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着粗气。
浩次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变成了八旬老者的残躯，每一个器官都在发出不堪重负、摇摇欲坠的哀鸣。
不知不觉间，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模糊的视线中，已经能看到前方有一座微微隆起、破败不堪的圆台型基座之类的东西，低矮的台子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赶快退回去，你受不了的。”
那人影如是说。

＊

浩次从一段令人不快的睡眠中惊醒过来。
又梦到那时候的事了，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他压抑住叹息的冲动，翻身坐起，一只手按住头整理着思绪，脑海中响起少年的声音：
「怎么了吗？」
「没什么。」
本能般搪塞过去后，浩次揉了揉仍在抽痛的额角。
「我应该恢复过来了，你要出来待会儿吗。」
「不必了，我这样就挺好的。」
对方用相当闲适的轻快语气答复道。
那好吧……浩次睁开双眼，望向窗外昏沉的天光——准确来说，是浓厚到雾化的魔力散发出的灰色灵光。
起身时仍在缓慢碾磨着神经的头痛带来的眩晕令他不由轻嘶了一声，踩上地面后终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到树屋边沿，把一杯昨夜剩下的药草浓茶灌下肚后，他才勉强找回了一点平衡感。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权衡过后，他对脑海中的声音说。
少年有些犹豫的回应随即传来。
「虽然我觉得你还是多睡会儿比较好……」
「想去就去。」浩次懒洋洋地应了一句。他又不是当初那个菜鸟，还不至于光是维持召唤就被榨干魔力。
虽然的确很困，但他这位“特殊的”朋友并不需要睡眠，可以的话，他并不希望对方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都这样百无聊赖地“待着”。
——尽管他现在自觉简直随时要昏倒的窘境，其实归根结底也是因为坚持尽可能维持召唤导致的魔力透支。
既然要散步，他打算干脆走远一些，到更外围的地方去。在死气不那么严重的地方，应该还有些没有异变的普通植物活着，虽然赏花听起来挺傻里傻气，但不幸的是，有些人就是会喜欢这个。
长靴踏过密林中正体不明的枯萎植物，发出沙哑的摩擦声。随手砍断几根碍事的粗藤，浩次沿着有更多生机迹象的方向自顾自走了下去。
「哎呀哎呀，按瑠依上次寄信的时间来算，现在外面该是春天了吧。」
「…果然你其实很想出去啊，翼。」
「…………」
对方没有回应他的话，浩次也并不打算深究。
被外界称之为禁忌的丧钟森林，对这个自身时间被停滞的家伙来说，究竟是和伙伴们隐世幽居、相互取暖的秘境，还是一个被层层深绿包裹着的精巧囚笼呢？
这里最不缺的东西正是时间。“契约”传递来的情绪晦暗不明，浩次慢悠悠地沿着绿意延展的方向向前。脚下的触感逐渐变得柔软，耳畔的声音也忽而从幽喑的风变换为明快的话语：
“就快弄完了——哼哼，他们肯定会吓一大跳！阿堇帮我看看，会不会不够自然？”
两道身影蹲在林间似乎正讨论着什么重大事务，明黄色的花朵以她们为中心，在稀疏的草叶中开出一小片绒毯。
浩次下意识顿住脚步。
黑发少女无机质的宝石制双眼微微发光：“看起来很好，和那些书上的插画差不多。但是弥佳，我听到他们已经来了。”
弥佳没有半点失落，立刻起身转向他（几乎是跳起来的）：“浩次，团长！看！”
她的欣喜像外界的日光一样，带有触手可及的切实温度。
没错，是花，虽然仔细看的话并不是真正的植物，但这么一丛也足以乱真了。
也不是普通的假花，因为寻常的材料无法承受死气的长期侵蚀，因此，是用含有魔力的珍稀材料，精心做出的炼成物。
浩次小心地碰了碰，发现花瓣甚至是柔软的，摸起来像某种布料，带一点奇妙的弹性。
确认并不易损后，他的动作变得十分仔细，从花瓣边缘一直摸到茎叶，每一朵都有精巧漂亮的花蕊和花萼，如果不是没有香气的话，几乎可以说与真花无异了。（做出花香倒不是难事，他们都知道原因，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如果现在问他要不要来看的话，那家伙一定会很为难吧？会想回应团员的心意，又顾虑自己的状态……
浩次再了解他不过，根本没打算给他考虑的机会。暗色的能量自掌中涌出，随着幽魂逐渐成型，剧烈的痛楚和耳鸣中，亡灵法师抱住头蹲了下去。
到底被炼成了怎样的东西啊？光是唤出虚影都这么费力……他苦中作乐地想。
现世的幽灵连手杖都忘记具现，绕着他关切地飘了一圈——被以这种姿态召唤的它并没有触碰实在事物的能力——斗篷下摆穿透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凉凉的触感，倒是少许有缓解疼痛（虽然只是心理作用）。
「你真的还好吗？」
“别看了，能有什么事？早就习惯了，”浩次含混地回应，“不如赶紧看看她们给你的惊喜……”
“我很喜欢。”银发少年表情柔和地说。
他停留在花丛前，就像站在那里一样：“谢谢——我们能把它们带回去吗？”
“这就对啦，团长你要多笑笑才行。”弥佳示范似的拔起来一枝，炼金花朵没有根脉，用些巧劲就能取下来，“本来就是打算要带走的，放心吧，保准让你天天看到它～”
他终于想起自己的手杖，让它落进掌中（最初是为了辅助行走，如今却早已成为习惯），温声呼唤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堇，我也是在向你道谢喔？”
“……不客气。”短暂的思考过后，少女这般回答。
幽灵露出满意的神情，身形转瞬间便消融不见。
浩次已缓过来一些，颇费了点工夫才把自己从地上倒腾起来。
“等下一起回去吧。”他叫上二人，照猫画虎地跟着摘起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