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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覺的疑問驟然竄過腦海,膝丸愣是說不出話來,還沒等混亂的思緒理清之前,長谷部率先打了岔:「閒話到此為止,來談正事吧。」 ——這次的任務,限期三日。 目的是將意圖內化源氏的時間溯行軍殘黨給清理乾淨,亦是為了彌補上回的慘敗,時空的通道不允許他們如此頻繁的在同一時代來回,此行是最後的機會能夠挽救歷史。 然而暗殺已然混入源氏中的時間溯行軍,談何容易? 平安時代的源氏,可說是武家的大本營,掌管著關東地區的權力,並享有周遭百姓的敬俸,若是一行人明晃著共同行動,極可能被巡街的武士們拔刀相向。 「保險起見分三組行動,從不同的入口潛入之後在源氏內部會合!」解說告一段落,長谷部與一旁環手站立的男子對上視線,而對方只得嚥下剛想吐出口的哈欠,將繪有源氏建築內部圖的紙張攤在桌上。 從布袋中取出兩枚傳送器,明石將其分別安置在地圖的北面與東面,收起懶散的神色,他抬起異色的雙眼,凝重地環視過在場的隊員:「這次的敵人很麻煩的啊,似乎是擁有智商的傢伙呢,遇上的話先發送地點過來……千萬不要單幹了。」 知曉明石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表情,石切丸垂下眼簾,歛下瞳眸裡波動而過的悲傷,沒有漏看他的反應,青江自主拾起桌面的傳送器,隻手把玩了起來:「真意外啊,這次是三組嗎?」 以過去來說,一個部隊只能拿到兩枚傳送器,故分頭行事保險起見至多兩組而已,但這回分組顯然不太對勁。 「傳送器有三個。」自懷中揣出第三枚示意,長谷部接著將最後一顆傳送器推到髭切面前,一面為任務做下最後解說:「傳送器會把我們送到不同的地方,潛入源氏的時間定在白天,也就是未時,主要的目標是找到這次敵人的頭領,不可怠慢!」 「哎呀,給我嗎?」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指名,髭切詫然拾起北面的傳送器,垂首凝望著小型器械的螢幕,感覺到窗邊的人仍不安地注視著自己,便抬頭對那人露出和煦的微笑,並且朝他伸出了手:「太好了,這樣就能跟綠丸一組了呢。」 「是啊,兄長!」見髭切對自己展現出溫柔的姿態,膝丸立刻放鬆了緊繃的神經,高興地回應道。他本以為兄長依舊記掛著失憶一事而有意避開自己,現在看來是他想多了。 不料,才剛向前幾步,男子便驀然被前方的同伴給攔回後方。 「——不。」微笑著擋在他們中間,青江瞇細眼,兩雙毫無暖意的視線交錯在一塊,剎那間,彷彿透析了彼此心底的真實:「膝丸君跟我們行動,否則人生地不熟的,很困擾呢。」 沒有要插手的意思,長谷部和明石默然站在一旁,觀望著兩人的對峙。 凝視著同伴幾秒,髭切才緩緩收回朝前伸出的手,他可惜地偏頭笑了笑,瞳底的陰暗在眨眼間消散:「說的也是,那麼,肘切就拜託你們了喔。」 「什……」被如此直接地託付給別人,淺綠髮男子愣了一下,他無法否認自己心底升騰的失落,然而現在自己還有更擔心的事情:「這樣沒問題嗎?兄長一個人行動的話……」 「沒問題喔,不用擔心,憂丸總是想太多呢。」 「……是膝丸!兄長,你已經喊錯三次了啊!」 「欸?是這樣嗎?」 本以為長谷部會出言制止,卻沒想到對方僅是沉默地肅著臉龐,察覺到對方的心思大概與自己相同,青江不禁感到棘手地按過自己的眉間,退後著將背脊倚到牆上。 眼下二人的互動,和過去這對兄弟的對話別無二致,眼熟得讓人感到懷念,髭切的表現依舊泰然輕鬆,乍看之下,好似這期間並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彷彿眼前的膝丸,還是原本那位一般。 然而,他不相信那人沒有發現眼前的膝丸是二振的事,因為他並沒有漏看。 「是時候該出發了呢。」望了一眼時間,石切丸提醒道,他們紛紛搭上各自的組員,啟動了傳送器。 最後朝髭切的方向投去一眼,各懷心事的眾人被白光給吞噬,消失在晨間的會議室內。 ——那張柔暖的笑靨,有一瞬間、仿如眼孔漆黑的詭譎能面。 夜霧深懼著朝陽。 每當白晝傾覆黑夜,驅趕了懸掛一宿的星子時,本纏繞於山間的冷霧總會盡可能的掩藏起來,土壤裡、葉面上、樹皮的凹縫間,抑或是山林裡歇息的逃亡者髮裡。 不知道自己何時睡著的,男子握緊懷中松綠的空鞘,微瞇著惺忪的眼,疲憊依舊執著地摟著意識,模糊間,他在相仿的清晨濕氣裡,望見了兄長的背影。 從和紙門的縫隙中,能看到那人坐在本丸的迴廊外邊,仰頭望著已然開始啼叫的鳥兒,周遭的氛圍雖然寧靜,卻又帶著些許茫然和孤獨,不忍心放對方獨自一人,他情不自禁地朝前伸出手,沙啞地開了口。 「兄……咳!咳……」被猶在消散的冷霧噎著,膝丸痛苦地乾咳起來,意識掙脫了混沌的倦意,被人追趕的回憶湧上腦海,對於現況的認知也逐漸清晰。他環顧四周,茂密的林間只有因風而動的枝葉,似乎沒有潛伏的追兵在,確認過己身安危,男子最後將視線凝回林外的晨穹。 他似乎搞砸了。 本想低調的在平安時代等待同伴的出陣,現在卻被源氏大肆追捕,這也算是自食其果,畢竟襲擊將領之餘,他還擅闖了封存著兄長的倉庫。 究竟逃亡了多少時日?沒有兄長在的日子,竟是連時間的感知都麻木了,每日每夜都漫長得窒息。 撩開有些黏附在臉頰上的濕髮,膝丸將刀鞘安回腰間,小心地走出林木間,清風刮過身側,同時將朝晨的景色帶入琥珀色的眼底。 他想起很多事,那些看似久遠,實際上卻沒過一個月的、出陣的回憶。 那日行於崖邊,他望著日出的平安京、以及沐浴著柔和朝光的兄長,忍不住提起了懷念的過去。 頓了一下步伐,兄長訝異的看著他,隨後困擾地笑了笑:『哎呀,但發生過什麼,我都忘了呢。』 沒有漏看兄長的停頓,膝丸心底明白對方是憶起了什麼而抵觸。 那些關於平安時代的他們,被迫分離的、孤獨的回憶。 然而他依舊全部都記著,就連獨身於神社的那段日子,都沒忘記外頭經歷過幾回葉落,雖然痛苦,但就是因為歷史中的分分合合,他們才更為珍惜現下的彼此。 清風驟然加劇,膝丸頓時醒過神來。 遠處的穹頂凝聚出了特殊的入口,震盪的時空波動就連他這裡也感覺得到,或許是因為短期內的穿越才導致的,雖然這次異常地開了不只一個口,但他還是不會錯認,那絕對是友方開啟的時空通道。 旋身沒入林間,膝丸按緊雀躍起來的心臟,鼓動的聲音震耳欲聾,傳遞著難耐的喜悅。 究竟是特意來找他的,還是別有任務,他已經沒有餘裕去思考了,目前當務之急的,就是與同伴會合。 這樣,就能與兄長見面了吧? 天穹上,時空傳送的入口閉合了起來。 ——時隔四日,又回到了這個時代。 很快便落定了方位,髭切緩緩睜開眼,田間的風景納入琥珀色的眼底,清晨微光朦朦朧朧,光與影交錯著織出了熟悉的過去,他一時失了心神,眼前所見的景象頃刻被其他光景給取代。 『兄長感到熟悉嗎?』 日出的崖邊,那人這麼問他。 繁華的平安京漸漸被天光照亮,走在他身側的人放緩了步伐,緬懷之色溫柔且珍惜。 『……畢竟是平安時代呢,在這裡經歷過很多事情,真令人懷念啊。』 那時的自己回應了什麼?是了,好像也是像這般訴說著遺忘的話語。 聽見他的回應,那人並未失望,反而柔和了剛毅的面容,瞇起納滿晨光的眼,對他溫柔地笑。 『沒關係,我會幫兄長記著的。』 按緊覆滿血跡的刀柄,髭切垂落了目光,獨自一人行徑於稻田之間,他不自覺地望向自己的倒影。 水田被風吹出波紋,搖曳的稻苗更加擾動了水面,晃蕩得幾乎看不清影像,然而他依舊認出了倒映上頭的米黃髮孩子,取代了他應當出現的投影位置,張闔著模糊的唇形,似乎正提醒些什麼。 眼眸的色調沉澱了下來,水面上的孩子和田邊的男人同時彎起微笑。 『不要忘記此行的目的。』 ——平安京東面。 「怎麼了嗎?膝丸君。」刻意放緩了行進的速度,青江忽然問道。 驟然回神,本來凝望著北方的膝丸腳步一頓,沒有要說出口的意思,他勉強擠出了笑容:「失禮了,我只是恍神而已。」 不擅於撒謊的他,回答果然還是太過僵硬,尷尬於面對同伴的目光,膝丸立刻撇頭專注在行走上。 他不願坦承,雖然自己能和兄長談笑風聲,但還是不由自主地在語句間、在心底植下不安的種子,任其放肆地吸收著他心性中的沉穩,逐漸在心臟裡頭紮根。 ……他很在意出陣前所感受到的不自然感。 兄長的目光似是望著他,又似看著彼端,視線並未全然聚焦,溫和得彷彿正凝視著柔軟的水光一般,他知道、那是那人回憶著過去的眼神。 如果他就是那段『過去』的話,為何兄長不看著他? 想到這裡,預感破出了稚苗,激靈得膝丸一陣寒顫,若是預想為真,那麼打從一開始……他的存在就是個謊言。 「在會議室裡的問題,我還沒回答你呢。」沒有追問下去,看得出對方相當消沉,青江決定直接轉移話題:「以前的你和髭切是戀人關係喔。」 雖然對眼前的膝丸感到愧疚,但是當這把刀被鍛造出來的原因是為了取代前人時,他就必須知曉、並且適應前一位膝丸的全部。 「……戀人?」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次,膝丸的表情古怪了起來,他轉而望向相對可信的石切丸,只見對方緩緩點頭,證實了青江並不是在開玩笑。 沒想到對方會出現這種不敢置信的反應,青江訝異道:「哎呀,難道你不喜歡他嗎?」 「不,不是這樣的。」連忙搖頭否認,淺綠髮男子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困惑地擰起眉頭:「雖然不是那種情感,但我確實敬慕著兄長。」 相較於自己,髭切作為長久鎮守於源氏的太刀才更符合重寶之名,無需特意顯露,就能讓人感受到其懾人心魄的鋒芒,是他一直以來景仰的存在。 垂首望著空蕩的掌心,膝丸握緊了拳頭。 但現在卻說他們是戀人……嗎? 「抱歉。」驟然停下步伐,淺綠髮男子嚴肅地抬起頭,清晨的霧氣已經全然蒸發,奪目的日光斜射而下,照亮了他堅毅的臉龐:「我想去北面和兄長一起行動。」 「但是,膝丸君……」愣了一下,石切丸顯然並不贊同,憂慮的話語卻在對方堅定的注視下咽了回去。 註定會發生的情況,怎麼阻止都無法攔下。 明白他們兩人都無法說服眼前的男子,青江環著手,語帶深意地做出最後警告:「你剛剛也感覺到了吧,他不一定還是你所認知的那一位,即便如此,你還是想與他一起行動嗎?」 認真的點頭,膝丸似乎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心結:「不論兄長變成什麼模樣,他都是兄長。」 他需要繼續拼湊記憶這把鑰匙,才能開啟更多未解的真相。 為了讓重要的兄長不再露出那種陰暗的表情,即使是灼燙的朝陽,他也會拼盡全力去觸碰。 所以,看著他吧,兄長。 他一定、會變成兄長所希冀的模樣。 杳無人煙的田野小徑,緩行過一道頎長的身影。 披著用金製鈕扣換來的斗篷和竹笠,淺綠髮男子掩藏了外貌和身形,似乎正躲避著什麼,他警覺地行進著,而這股小心謹慎很快便發揮功效,前方驀然傳出動靜,他連忙離開平坦的道路,藏身至邊側的樹木後方,偷覷著情況。 只見一行攜帶兵刃的源家武士巡過田間,本該是正常的景象,其後竟尾隨著漆黑森然的兵卒,詭綠的眼瞳及爆出嘴唇的獠牙昭示著其非人的身分,膝丸不禁愕然瞪大眼,不自覺地將手放上刀鞘位置,卻摸了個空。 ……逃亡太久,他都快忘記自己刀不在身邊的狀態了。 趁著那夥人還未走到這側之前,男子隱匿起自己的氣息,注視著跟在人類後方的時間溯行軍,他擰起眉頭,很快便對眼前的景象有了解釋。 ——時間溯行軍混入源氏裡頭了。 上次進入源氏所感受到的不祥氛圍頓時明朗,他實在太過遲鈍,竟沒有想通那是溯行軍的氣息,總之,這應該也是本丸的同伴們出陣的原因。 不管敵人這次意欲為何,凡是將骯髒的手伸向源氏,就不可饒恕。 武士們越走越近,或許是因為身處百姓所在的田村無須過度嚴整的警備,他們閒散地聊開了匣子,甚至還被調侃起敵太刀可怖的外型。 本來垂首不語,敵太刀卻忽然感覺到什麼而抬起頭,才剛望向樹叢,罩著斗篷的身影便率先竄出,先是摁倒了離他最近的武士,強硬地抽走那人的刀之後,隻手揮鞘逼開還想上前的武士們,另一隻手則舉刀扛下了敵太刀的斬擊。 「哈啊啊啊!」右手的肌肉凝縮出更為強悍的力量,膝丸低吼著揮開了對方的武器,同時站穩下身,踏著穩健而快速的步伐直逼向前,對敵太刀施予回擊。 在膝丸起身的剎那認出了他那頭顯眼的淺綠色頭髮,其中一名武士立刻抽刀而出:「啊!這是大人要捉拿罪犯啊!」 「活捉他!千萬別殺了!」 刀刃出鞘的聲音紛起,見情況有變,膝丸不得不暫時退出可能會被圍攻的區塊,持刀指向站穩攻擊姿態的時間溯行軍,殺氣凝縮了瞳孔,森然的目光彷彿直起腹身嘶信威嚇的毒蛇:「不想受傷的話就不要插手,都給我退開!」 可以的話,他並不想攻擊附屬於源家的武士,但是三言兩語不足以逼退武士的尊嚴,刀鋒依舊群攻而來。 速戰速決吧。 轉瞬間捕捉出攻擊路線,膝丸迅速地避開他們的斬擊,威嚇性的向人類揮出一技空斬,爭取出片刻的間隙後,側身用刀鞘劈向其中漆黑的身影,鞘身在敵太刀的抗抵下迸出裂痕,幾乎是同時,他迴正了自己的身軀,連帶著另一隻手握持的武士刀、筆直地摜進對方的胸膛內。 發出憤恨的吼叫,敵太刀掙扎著想退出刀鋒,然而膝丸沒有給對方站穩的機會,毫不留情地拔出武士刀,一刀將牠的身軀橫斬成兩半。 在武士們瞠目結舌的注視下,時間溯行軍的身軀憑空消散,頃刻間,空氣中便僅剩飄飛的漆黑飛片、以及牠彷如妖異般瘮人的嚎叫。 「別、別過來……!」僵硬地往後退開,最開始被奪去刀刃的武士大叫道,然而其他同伴們還深陷於震驚和混亂中,根本無法動彈。 持刀站在那人前方,淺綠髮男子擰著眉頭,剛毅的面容乍看之下十足兇惡,當他以為男子要揮刀斬殺自己時,對方卻僅是蹲身將刀柄塞進他手中,接著有禮的垂首致歉:「奪刀有失武士禮節,請閣下見諒。」 「……?」這下,連被還予刀刃的武士也傻住了,眼睜睜地目送那人穩住竹笠跑開一段距離,他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事不妙。 「快、快追上去!別讓他跑了!」 「來人!來個人去告知統領罪犯出現了!」 嬉鬧的聲音紛沓於街頭。 一步、兩步,孩子們的足音啪嗒啪嗒地響,在其中一名孩童趴在牆面上唱起歌謠後,他們便壓低笑聲,交錯於地面的小影子們分散了開來,悄悄地沒入躲藏物的陰影後方。 「唔……」眼見自己習慣掩藏的位置都被同伴躲去,男孩登時慌張了起來。 歌謠已經唱到一半了,再這麼杵下去,當鬼的孩子一轉身他就會被發現,屆時,其他玩伴一定會嘲笑他的。 胡亂選了一個地方就跑,男孩踉蹌地拐入巷內,立刻與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甚至還撞碎了放在牆邊的陶器。不穩的跌坐在地,他暈眩地抬起頭來,看見來人掛在腰側的武士刀時,男孩立刻害怕地顫抖了起來,結巴的道著歉:「對、對不起,對不起!」 捉迷藏的歌謠此時竄入耳畔,逐漸放緩的音速正提醒著他們,抓人鬼即將開始行動。臉色剎時慘白,男孩僵硬在原地,就像是被獵食者盯緊的動物一般,緊張得不敢動彈。在還沒等到回應之前就這麼跑走的話,武士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他。 偏頭看著孩子,靜默片刻,男人忽然蹲下身子,向他伸出了手。 「嗚……!」反射性地抱頭一縮,男孩害怕地閉緊雙眼。 捉迷藏的歌謠已然結束,扮鬼的孩子腳步聲越響越近,他聽得見對方正嘲弄地呼喚他名字的聲音,因為每回遊戲他總是第一個被抓到的人,而這次也不會例外,只要那位同伴轉頭看向巷內,就會發現即將被武士修理的他。 ……啊啊,他好丟臉,一直以來,就是最常被嘲笑的那個膽小鬼。 靜待幾秒,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落下,就連聲音也逐漸遠去,男孩不確定地睜開眼,卻見武士正半跪著擋在他前方,完整遮去了同伴的視線,並友善地對他露出微笑:「你在玩捉迷藏對吧?那個人叫的是你嗎?」 沒想到自己竟會被武士幫了一把,男孩頓時放下了警戒心,沮喪地點了點頭:「是、是的,那是因為我每次都最早輸,所以他才喊我的名字。」 「這樣啊……」頭髮被照得近乎發白,男人背對著日光,色澤綺麗的雙眸深沉得仿若潭水,他歪頭思考片刻,忽然愉快地要求道:「那麼,我來告訴你一個不會輸的方法吧,來,把手伸出來。」 不疑有他,男孩聽話地攤開了手掌,只見那人拾起散落在周遭的陶器碎片,放在他的手心中央。 看著對方交予自己的東西,孩子一時反應不過來:「……欸?」 笑容越亦燦然,武士欺近他的耳畔,以青草般綿軟的聲音、輕柔而緩慢地吐出駭人的慫恿之言:「——把鬼殺了的話,遊戲就結束了喔。」 以為自己聽錯了,男孩愣然瞪大眼,那枚陶片尖銳得就像細長的獠牙,似乎能夠輕易地摜進柔軟的脖頸之中。產生認知的剎那,他不禁緊張地嚥下了口水。 抓人鬼又繞了回來,呼喚聲裡增添了得意的上揚語調,或許是已經抓到幾名玩伴,抑或是對自己的贏面勢在必得,他不清楚是哪種,只知道自己竟移不開投注於銳器上的目光。 「你可以的喔,只要你想做的話……你看,那隻鬼可是對你毫無防備的呀。」話語指引著男孩抬起頭來,鐘響般迴盪在腦海之中,他呆滯地望向前方,不自覺地收緊了握著瓷片的手掌,見狀,武士柔聲誇讚道:「對,乖孩子,就這樣把鬼殺掉就好了。」 ——把鬼給…… 「兄長?」披著斗篷的身影驟然闖進孩子的視野,站在武士背後的巷口,那名男性的聲音因不敢置信而顫抖:「……你在做什麼?」 「唔、哇啊啊啊啊!」被外來的聲音警醒了理智,男孩頓時意識到自己差點做出什麼事情,他驚恐地鬆開手中的瓷片,尖叫著掙離米黃髮男子的掌控,踉蹌地回身跑出了巷子。 心下明白對方大概目睹了經過,髭切優雅地站起身,溫煦的微笑覆去陰暗的神情,他將手按在刀柄上頭,瞳面劃過危險的冷光,正欲啟口之時,眼前的巷口卻出現了應當在身後的淺綠髮男子。 瞧見來人的型貌,兩人同時愣在原地。 在意地瞧了一眼跑開的男孩,膝丸望向他,放心地鬆下一口氣:「兄長!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等等我和你一起行動……」 沒有反應過來,罩著斗篷的男子看著前方,大腦的理智被眼前所見劇烈衝擊,他一時竟無法動彈。 怎麼回事?眼前的人…… 意識到什麼,髭切倏然回首,兩雙相仿的琥珀眼瞳同時睜圓了。 站在後方的人…… 是—— 眾多步伐聲從不遠處響起,伴隨著指示的吆喝聲:「找到了!那傢伙在這裡!」 在視線交會的剎那恢復了行動能力,男子立刻壓低竹笠,拔足逃離了巷口。當膝丸被聲音吸引過去時,只見一行身上紋有源氏圖章的武士跑過,他困惑地蹙起眉間:「怎麼回事……啊,兄長!等等!」 無視身後人的叫喚,髭切快步奔出巷口,然而此時的視野裡,僅剩武士們奔跑的背影。 ……還活著。 覆於臉上的面具出現了裂痕,錯愕、慶幸、喜悅——種種情緒咕嘟地自面具的痕縫中爭擠湧現,最後匯集於深潭般的眼底,化為淚水滑落眼眶。 他的弟弟還活著……! 沒有意識到自己流了淚,髭切按緊腰間的刀柄,強烈的狂喜幾乎要從胸腔奔騰而出,連帶著翻湧起來的黑暗,擁捧起殘存的理智,迫使他止住追逐的步伐。 ——不行,不能追上去。 「兄長,發生什麼事了嗎?」快步追了上來,身後的聲音十足憂慮和不解,見他毫無反應,那人也沒有再問,而是沉默地站在後方,卻沒想到他驟然回過身,緊緊將自己抱入懷中。 要讓膝丸回來的話,還有事情必須解決。 ——誘惑著枝頭的翠鳥停上自己的指節,他輕撫著牠柔軟的羽毛,待鳥兒徹底失去戒心時,一把將其握進掌中。 沒想到兄長會突然如此,膝丸僵直了身軀,不確定地回摟對方:「兄長……?」 ——翅膀撲騰的動靜、在極大的力氣中顯得極為渺小,翠鳥掙扎著仰首鳴叫,聲調在被壓迫的內臟和骨骼中變得嘶啞淒厲,最終,『喀噠』地一聲,不知道是哪裡碎了,牠消逝了生命。 按著男子淺綠色的腦袋,髭切的視線掃過領口沒能遮蓋的頸部,尚未乾去淚跡的臉龐彎起空洞的微笑。 ——鬆開掌心,他垂首望著滿掌血跡,溫柔地以指腹蹭過再也不會動的身軀,低喃著吐露虛偽的憐愛之語。 「……啊啊,乖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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