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山神花嫁》12

那夜的煙香還未散去,香氣繞著屋簷與夜風,勾著記憶一絲一縷地攪入心頭。

清右衛門看著勘兵衛那微微發怔又像是在偷笑的神情,有些疑惑地側了側頭,「你怎麼突然這麼安靜?」

「在想口誓的內容。」勘兵衛很自然地掰了個理由,連表情都沒變一下。

「啊、也是……」清右衛門像是被提醒了一樣,突然坐得更正了些,語氣也多了點莊重,「結契雖不需天地為證,但既然要立誓,就還是得好好說清楚才行。我們彼此都要記得——是自願的,是誠心的,是不受外力所迫的。」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頓了一下,眼神彷彿不經意地飄過勘兵衛的臉。

「……雖然我知道你可能還是覺得我有點強迫中獎啦。」

「嗯,你知道就好。」勘兵衛斜睨他一眼,語氣卻沒那麼銳利,反倒有種隱隱的默契在其中浮現。

清右衛門彷彿也察覺到了,眼裡閃過一點笑意。

「那,要先練習一次嗎?」他湊過來,眼裡閃著某種期待,「口誓不長,就是對彼此許下承諾。像這樣——」

他低聲念出一段話,語氣溫和:

「願與你共結契約,不論春夏秋冬、晝夜晨昏,在你願意之時,我會等待;在你需要之時,我會守候。此身為契,真心為誓。」

他念得極慢,像怕勘兵衛漏掉了每一個字的重量。那段誓詞明明短短,卻像在夜色裡落下了什麼柔軟又堅定的聲響。

「……這麼矯情的嗎。」勘兵衛輕輕皺眉,雖然嘴上這麼說,但眼神卻不自覺地柔了一些,「聽起來有點像情詩。」

「我想了很久了耶!」清右衛門裝作抗議,耳尖卻悄悄地泛紅,「我再想想?你要是覺得太肉麻也可以自己改啦……」

勘兵衛沒搭話。他心裡明白,這場誓約不只是對當下的承諾,也是一種與前世牽繫的延續。他曾無數次想過,前世的自己到底許下了怎樣的願,讓如今的自己走進這段不尋常的命運。

但現在的他——是真心願意的。

「……你那句,其實不錯。」勘兵衛忽然低聲說。

「欸?」清右衛門一愣。

「我說那句口誓,」他抬起眼,看著清右衛門,語氣中沒有嘲弄,也沒有躊躇,「『此身為契,真心為誓』,挺適合你我這種,說不清楚前世今生的人。」

清右衛門怔了一下,然後笑了。他點點頭,聲音輕柔如風中搖曳的枝葉。

「那就……等你準備好了,我們一起念吧。」他說。

「好啊。」勘兵衛點頭,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光。

香草的煙氣在室內繚繞著,淡青的霧絲在昏黃燭火邊邊捲起一圈又一圈,將夜色與那份儀式前的浮動心思一併安撫了些下來。

櫻木清右衛門湊近了些,近得讓勘兵衛後頸微微緊了一瞬。

「嗯……」他鼻尖輕嗅了一下,聲音含著一點困惑,「還是有點……人味欸,應該再熏久一點才好。」

「……你到底在聞什麼啦。」勘兵衛被他這舉動惹得有點緊張,手下意識往自己肩頭拍了拍。

清右衛門倒沒被他推開,只是笑了笑,退回原來的位置,手指在香爐邊撥了撥,又添了些碎葉進去:「這樣香氣會更柔一點,睡著也不會嗆到你。」

勘兵衛低頭看著香氣緩緩升起,不禁問:「……話說回來,你自己不用睡嗎?」

清右衛門搖搖頭,語氣輕淡中帶著理所當然:「神明也是會累的啦。休息倒是可以,但要真睡著……就像整座山跟著進入了沉眠狀態,會錯過很多事情。所以除非真的支撐不住,平常不會真的入睡。」

勘兵衛聽著,抬眼瞄了一下這間屋子。果然,裡頭只有簡單的坐墊與香具,甚至連躺臥的地方都不太像是給人休息的樣子。

他心裡默默想著:難怪這屋子裡沒有床,原來神明都不安排自己睡覺的嗎……

「那我呢?」他開口,「總不能讓我席地而睡吧。要過夜的話……你總該幫我準備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吧?」

清右衛門眼睛一亮,像是被交付了什麼極為重要的任務,語氣馬上變得雀躍起來:「當然好啊,我一定幫你整理出一個舒適又自在的大床——鋪得鬆軟柔和,棉被也幫你曬得暖呼呼的,兩個人一起躺都綽綽有餘那種!」

勘兵衛正要點頭,忽然一頓:「……等一下。兩個人一起睡?」

清右衛門一臉天真:「咦?不是兩個人睡?」

他話音剛落,勘兵衛的耳尖明顯一紅,語氣卻還努力維持冷靜:「你不是說不睡嗎?」

清右衛門傾了傾頭,笑得格外無辜:「我不是真的要睡啊,我只是說這床……得能躺兩個人嘛。」

「……你到底是有多少藉口想躺我旁邊啊。」勘兵衛低聲嘀咕,語氣裡卻沒什麼認真地阻止,像是早已對這個神明習慣了,又或者,他也說不清楚,這樣的互動,現在竟有點讓他覺得心安。

夜風拂過屋簷,風鈴輕輕響了兩聲。香氣飄得更遠些,把這句帶著打趣的對話裹進了夜裡柔軟的氣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