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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道院鐘聲響起,是修士的睡前祈禱時間。南邊其實沒有甚麼墓地,只有瘟疫留下的一堆墓碑。大多數貧苦人家都埋在修道院和教堂旁的大坑,零星的富人憑生前的捐獻有自己的坑洞,寄宿天使像之翼下。然而總有些人被埋在荒野的泥地,墓碑多了,就是墓地。

掘墓工不需要光線道能找到墓地。墓地和墓碑如天上星河,在他漫長的步伐留下了位置,他不記得星星和墓碑的名字,但總會記得自己是如何埋葬曾經的星星。

他漸漸遠離靜默會的鐘聲,走到柯因外時已經聽不見鐘聲。也許鐘聲完結,修士結隊回去宿舍。他的小豆去除了束縛,不必再沉默地祈禱,可以安穩地睡在石床上。夜裡還有未完的寒風,但草木了已經多了蟲鳴聲。黑泥吸收了雪水而潮濕,靴子落地時發出答答聲。

他聽見了別人的腳步聲。「牛車。」還未回頭便聽見了小豆的聲音,接著他便被人從後擁上來。

「你為甚麼還不回來?」





牛車轉身,果然是穿著長裙戴著頭紗的小豆。他將小豆抱進懷裡,但是他竟然甘願沉默,既是要享受擁抱小豆的美好,也是想把小豆收到懷裡,這樣柯因便看不見他的小豆。

「你怎麼出來了?」牛車的聲音悶在鼻子裡,「不能讓人看到你。」

「現在沒有人,也不會有人認出馬莉亞。」小豆的雙手貼上他苦悶的臉,微笑道,「我不想再讓你離開我太久。」

牛車想,夜裡去墓地的人除了掘墓工,就是不能見光的人,讓小豆跟著他過去好像也沒有甚麼大不了。他嘆一口氣,牽起小豆的手,問:「馬莉安?」

「柏拉斯多歐的妻子馬莉安。」小豆搖晃他們牽著的雙手,「貞潔的馬莉安,常戴著頭紗。」

婚禮過後,他們確實有了對彼此貞潔的誓言,牛車忍不住撇開臉,畢竟他臉如火燒。小豆知道他在想甚麼,輕聲笑著。

墓地如同泥沼,粗糙的木造墓碑經風吹雨打已經東歪西倒。泥面坑坑窪窪,但至少沒有曝露低下的屍體。這樣的墓地也沒有守墓人,埋葬此處的人或許生前就無人守護。


既然騾騾要看守小教堂,那麼應該有其他人在等他。牛車只能深入群墓之中,他想讓小豆在乾泥上等待,但小豆卻堅持牽起裙子,走進泥濘中。女子做這樣的動作太不矜持,但小豆畢竟是小豆,並未顧慮這種禮節。

嘿嘿嘿嘿嘿嘿。

泥水的某處是尖銳的震動,在幾分似笑聲,彼此起落交錯,好像不只一人在笑。「哎啊!」小豆險些倒在泥濘裡,還好抓住了一塊半倒的十字架。剎那間小豆的神色如同馬利安修士,他小心翼翼地鬆開十字,微垂的眼睛盡是歉意。

嘿!

小豆高舉一隻腳,小小的黑影跳開。牛車伸手將人拉完,小豆還呆了呆道:「蟾蜍?」

「跟著我走。」他踩住泥漿中的乾土,要不是背上還有一把大鏟子,他就乾脆把小豆背起來了。

無人看守的墓地被自然佔領,十架上也滿是青苔。牛車倒是很習慣這種失去陽光的地方,但小豆的手很溫暖,又令這片陰影變得有點不一樣。

無光,而溫暖。

牛車越走,笑聲越是響亮。「這裡也太多蟾蜍吧?」小豆滿地看,也拉住牛車,「別走了,不安全。」

牛車聽話地停著,但是他的視線仍然看著前方。

披著黑斗蓬的人蹲在泥裡,手掏泥塘,身體彷彿因為自己尖銳的笑聲而震動。蟾蜍的聲音與笑聲混在一起,人類也混在蟾蜍之中。

黑斗蓬轉身,果然是騾騾從教堂帶走的少女。這少女十分矮小,如一塊石頭窩在泥裡,,哪怕在陰影之中,頭髮仍是鮮紅如血。大得有點突起的眼睛閃爍著綠光,嘴角掛著散漫的笑意。「嘿嘿。」少女的笑聲如同蟾蜍,聲音也帶著毒意,「騾騾派你來……還多帶一個男人。」

那過大的眼睛一眼便看穿了馬莉安的偽裝。小豆咬著下唇,雖然他看不清少女的臉,卻因為那陰森的笑聲毛骨悚然。修士的直覺還在他腦袋中,邪惡,那是植根他腦海的想法。

「不錯……不錯……嘿,嘿嘿,嘿嘿嘿……」少女從口袋中掏著一個皮夾,丟向小豆的臉。一時間牛車和小豆也懵了,小豆的鼻子被打紅,皮夾也滾落在長裙邊。「去啊,我要黃金血肉。」少女又把一個小桶丟向小豆,這次倒是被牛車先接住了。少女尖聲笑著,似乎十分滿意,指向不遠處的一排腐朽木碑,道:「快點,快點。」

牛車把小桶丟到泥裡,伸手就想抽著大鏟,小豆卻先拉住了他。小豆臉上雖有不甘,卻搖頭連連,還蹲下來撿起了小桶。

二人在蟾蜍的笑聲中前行。然而少女大概不安好心,這路上泥沼更纏腿,簡直舉步艱難,萬幸是泥路上並沒有蟾蜍。他們拉著手,還是差點摔在泥土中,連牛車也差點遭黑土陷害。

幾經艱辛,他們終於靠近了相連的木碑。木碑已經失去了形狀,散發著潮濕腐朽的氣味,木頭上生出一朵又一朵金黃的瘤。牛車和小豆互看一眼,他們當然看過這東西。春天時有些家門還會長出這些瘤,看著醜,但吃起來像蕈菇,牛車早就在瘟疫餓荒時吃過。

皮夾裡是數枝修長的銀針。銀針穿過黃金瘤,便是少女想要的東西。

他們沒有說話,默默地採著瘤汁。

牛車想快快帶小豆離開這裡,銀針飛快落下,刺穿了黃金瘤,也順道刺穿了他的無名指。血珠湧出,小豆低頭幫他把血吸走,又道:「我來。」

小豆動作倒是比他俐落,小桶不大,很快便裝滿了。他們回頭時,黑斗篷的女蟾蜍站在墓地邊緣,仍然嘿嘿笑著。

牛車不情不願地把小桶歸還少女,少女腳邊也多了一個布包的木桶,裡頭盡是嘿嘿笑聲。少女拿過小桶便沒有為難他們,輕描淡寫地道:「你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