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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白蘇維濃】


　　在餐酒館營業之前，他們鮮少對話。

　　那些精緻的玻璃器皿、以及注重溫度保存的酒品，可是遠超想像的纖細脆弱。如若在分神中出現一絲紕漏，輕則調酒到一半杯壁碎裂，重則開瓶後才發現餐酒變質——不論何種，都不是注重形象的長船男士能夠接受的差錯。

　　然而，大般若長光還是耐不住心底的好奇，放下清點貨單的平板，回頭向其他同伴搭話道：「我說，你們覺得店長他是被誰找出去的？」

　　那位對料理極其熱衷的男人，竟然會在備料時被一通電話喚至酒館後門，此刻正與來訪者促膝長談也說不定。

　　將甜點安置於保鮮櫃中，小豆長光思忖了一下：「嗯……有沒有可能是他的義弟呢？」

　　「不可能，剛才通話的完完全全是男人的聲音啊。」接起電話的大般若立刻否認了這個猜想，那道陌生的聲線雖然輕柔優美，卻依舊能聽出成熟的氣息，他沉吟片刻，估出了大致的年齡坐落，「大概是二十到三十左右的年輕男性吧……你覺得呢？小龍。」

　　沒有要在話題上認真的意思，小龍景光謹慎地將量杯放回架上，隨性地應道：「嘛，戀人吧。」

　　「喔！有這個可能。」恍然大悟，大般若重新將視線擺回屏幕，「我剛剛本來還在想、是不是前幾天客訴你的那位董事長呢。」

　　險些摔碎了高腳杯，小龍不悅地挑眉嘲諷道：「你能不能少說一點話？長光大叔。」

　　「別以為你每次都能這樣諷刺啊，景光小弟，這裡可是有兩個長光在的！」

　　差點失手碰掉裝飾在蛋糕上的糖藝，小豆嚴肅地鎖緊眉間，冷視著澆熄了盛燃的戰火：「……無謂的談話到此為止，麻煩你們專心工作。」

　　只有全神貫注，才能快速完成事前的準備工作，尤其是這類精細作業，真要誇大形容的話，大概也只有味覺感官能比它還更纖細了。

　　——比如，氣味。

　　青草、白花、檸檬香。

　　軟木塞沾染著流連的芳芬，淺綠白的酒液波盪指間，男人垂低眼睫，形狀姣好的薄唇輕含玻璃杯緣，他傾杯試飲，青澀的花果味柔順地淌入咽喉，香料氣息輕盈地綴點出味覺層次，於尾韻之際、勾起若有似無的清甜。

　　淡雅的白葡萄、細緻的單寧酸味。

　　「……Sauvignon Blanco（白蘇維濃）。」彷彿在喚醒熟睡的戀人一般，低沉的嗓音起伏著細膩的柔情，燭台切光忠抿過白酒殘香，俊美的面龐揚起沉穩的笑意，「啊啊，這是一款相當不錯的酒呢，龜甲先生。」

　　見友人鍾意，特意捎禮前來的龜甲貞宗親切地笑了笑：「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忽然被客戶送了這個，我本來還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呢！」

　　對於酒類，他一向不會特別觸碰，並非因為過敏或禁忌，單純只是味覺無法適應酒精的味道而已——雖說強迫自己飲用不喜歡的液體，某方面來說也能勾起特殊性癖，但若因為醺醉而神智不清的話，又有些得不償失了。

　　「對了，」將酒與杯放至桌面，燭台切站挺身姿，仔細地將長版制服的褶皺拉平，大半夜色頭髮被安戴在方帽之下，只餘幾縷髮絲垂落額前，「你晚點還有事情嗎？龜甲先生。」

　　見對方打理起自身的門面，龜甲也暗忖自己是時候該離開了。沒有細想問話的用意，他一面提起公事包，一面回答道：「沒有呢，弟弟們今天都和朋友有約……唔！」

　　將友人按回座位上，燭台切顯然沒有放人離開的意思，深邃的瞳光勾勒出沉著的氣魄，他別具深意地瞇彎眉眼，遞出了略顯強硬的邀請函：「那麼，就讓我佔據你一點時間吧。」

　　——整裝，可說是一種切換姿態的儀式。

　　上一刻還笑容可掬的男人，此刻正毫不保留地展現出餐酒館主廚該有的威儀，侵略性的俊美以及不容拒絕的支配性，直在行動的剎那，擭奪了被邀約者的心神。

　　本能地聯想至不可言說的部分，龜甲貞宗登時難掩興奮之情，鏡片後方的眼瞳閃閃發亮，他果斷鬆開隨身物品，將手併出方便被綑綁的姿勢：「佔據、你說佔據嗎？當然沒問題！」

　　來吧！不管是什麼道具，他都會欣然接受的！

　　——然而，現實往往沒有妄想中那麼糟糕。

　　「收到這麼好喝的白酒，我也必須回禮才行呢。」沒有多做其他舉動，燭台切逕自越過他，從冷藏櫃中取出一籃處理好的淡菜，爽朗地笑道：「機會難得，就用它做道料理出來吧！」

　　殼蓋漆黑的蚌類霎時映入眼簾，龜甲愣怔地推穩下滑鼻樑的眼鏡，一時不知道該驚訝還是失落：「淡……菜？」

　　將其他食材一一從冷藏櫃中取出，燭台切最後將鍋子放上瓦斯爐，『啪』地一聲旋開爐火：「是啊，說起這種白酒，就不得不聯想到這道普羅旺斯料理了呢。」

　　識趣地將污穢的念頭收斂回去，龜甲好奇地探在一旁：「為什麼？」

　　——白蘇維濃，擁有優美的甜度與香味的白葡萄種。

　　曜黑的鍋底繞過一圈晶瑩的橄欖油液，男子隨即將配料放入其中，羅勒葉與蔥蒜接觸油溫的剎那，廚房內立時瀰漫起引人垂涎的香氣，在拌炒之前，他輕輕地用指節敲過酒瓶外緣：「因為這瓶酒的葡萄產地喔。」

　　無論是太熱還是太冷，對於果肉的味道都會產生極端的影響，只有栽植在氣溫適中的中緯度地區，才能留存住最高雅的風味。

　　然而，今天被帶來的白酒卻不止如此。

　　除了清新的滋味，還混雜著亞熱帶的水果風情，較通常的白蘇維濃更為芳郁甜美。描摹起酒品的模樣，就像身著素裙的柔美女子、挽起點綴著碎鑽的豔麗披肩，華貴之餘，亦不失初涉人情的純真生澀——即是混釀的多重風姿。

　　「混釀的盛地，法國波爾多。」清澈的酒液再度被傾出瓶口，在鍋裡的配料軟化之後，燭台切俐落地將番茄丁醬倒入其中，逐漸濃稠的醬汁吞沒了灑落的調味料，隨著白酒下鍋，蒸騰而上的白煙開始漫起醇厚的酒香，「在各類葡萄釀成之後，再進行調味的技術，可以說每一種混釀而成的白蘇維濃酒都有各自的特色。」

　　獨有的混釀方法，會塑造出獨有的口味與香氣。

　　「龜甲先生帶來的這一瓶，就擁有百香果和青蘋果的味道，要試試看嗎？」

　　「啊，好的。」直覺地接過對方遞來的半杯白酒，龜甲猶豫片刻，才將杯口湊至唇邊，白蘇維濃的醇香同花味一般輕柔，然而，對不好酒味的人來說，入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單寧酸與酒精味霎時嗆上咽喉，試飲的男子不穩地交還了酒杯，難受地彎身捂唇，咳嗽聲聽起來沙啞而激烈。

　　後知後覺地想起對方沒有飲酒的習慣，燭台切連忙安撫地遞予清水：「龜甲先生！沒事吧？」

　　擺手示意沒事，咳出淚來的龜甲顫抖地豎起了大拇指。

　　這種痛苦，他可以！

　　「抱歉，是我疏忽了。」認為友人是在逞強，燭台切擔憂地拍過他的背脊，確定對方接穩水杯之後，才將注意力放回沸騰的鍋中。

　　色調鮮明的彩椒和芹菜覆蓋過橙紅的醬汁，漆黑的大鍋頃時繪滿大膽的異國色彩，雖說不懂料理，但光是旁觀煮食的過程還是能讓人心生愉悅。

　　「總覺得都是酒的味道呢。」終於緩了過來，龜甲握著水杯，目不轉睛地看著廚師轉燃大火，將淡菜放進煮沸的紅醬裡，並俐落地旋混一圈白酒。

　　「因為在蒸發酒精喔。」把食材拌入醬裡，燭台切顯然還惦記著方才的慘案，他謹慎地調整火力，避免燒糊了料理，「酒精消失後，白酒本身的香氣和口味還是會保留下來，這麽一來，你就能嚐出這支酒的『本質』了。」

　　心底一暖，龜甲笑彎了眉眼：「本質啊……呵呵，我會期待的。」

　　雖說喜歡帶有疼痛的愛，但是偶爾接受這類體貼呵護感覺也不賴。

　　挑揀起未開殼的淡菜，燭台切似乎意識到什麼，笑容添染幾分純真的愉快：「說起來，用波爾多的白蘇維濃燉煮普羅旺斯的料理，總有種『同鄉』的意味在呢。」

　　友人當初開業的原因浮現腦海，龜甲順口接續道：「這麼說的話，這間餐酒館也是一樣喔。」

　　愣了一下，燭台切垂下眼簾，將淡菜和配菜瀝入盤內後，他才懷念地回以附和：「是啊……」

　　為了讓四散的家人們擁有一處歸宿，而特意回到岡山開設的長船餐酒館。

　　濃郁的海洋氣息混入了香料與番茄的香味，在最後的調味之後，菜餚終於上桌，廚師微微躬身，做足了待客禮儀：「那麼，祝你用餐愉快。」

　　頷首回意，被招待的用餐者溫和一笑：「謝謝。」

　　——香氣繚繞的廚房外，完成工作準備的幾人正好奇地偷覷著裡頭的情況。

　　「那位先生、印象中是太鼓鐘的兄長吧。」

　　「總感覺裡面的氣氛超級良好呢。」

　　「真可惜，要是可以聽到他們在談些什麼的話——等等，店長看過來了！」

　　來不及抽身離開，躲避不及的幾人頓時被推門而出的燭台切抓個正著：「你們在做什麼？」

　　「當然是偷看了。」沒有半點猶豫，小龍坦然地出賣了同伴：「是大般若提議的。」

　　不到幾秒便被拱上主謀的罪名，大般若臉色微變：「啊！你這傢伙！」

　　沒有參與鬧騰的二人，小豆面帶愧色：「抱歉，對您做了失禮的事情。」

　　不打算計較偷窺一事，燭台切失笑著搖搖頭，讓開了廚房門口：「別介意，都進來吧，我不小心煮太多了，在開店前一起吃吧。」

　　觀望著不遠處的情況，龜甲貞宗再度將心思放回食物上，嚐過一口味道後，愉快地抿唇微笑。


　　——飽含著真誠心意做出來的白酒海鮮料理，超乎想像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