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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年之後》


  運動鞋的膠底踩的是混著殘雪的砂石與泥土,有一點點滑,必須要小心行走。

  記憶中,這裡原本鋪著石板,是略為傾斜的坡道小徑,兩旁都是低矮的住宅,路的盡頭是人來人往的商店街,再過去就是海了。

  但我現在游目四顧,卻沒有看到家屋的燈火,也沒有喧鬧的景象,只有海還在,遠遠望去可以勉強看到灰色的浪花。

  事實上,這裡已經什麼也沒剩下──城鎮、居民,還有我們以往的生活。

  我所擁有的,只有回憶,當這塊荒土仍然有人居住的時候,關於在這裡度過的點點滴滴的記憶。

  麻煩的是,我對自己的記憶力一向沒有絕對的自信,很多以前我曾經對自己或對別人發過誓說絕不忘記的事,現在在記憶當中都已經褪色了。多年之前曾與我一起笑、一起哭,發怒、打架的友伴,現在,我連他們的名字跟面孔都想不起來。

  時間對記憶是殘忍的,就像沙灘上、雪地上的腳印,會被風吹來的塵土與新的雪片所掩埋一般。我可以不斷地試圖挖掘、或者保存那些有人走過的痕跡,只是,跟遺忘的強大力量相比,我還是太過渺小。

  因此我不斷地向流失的記憶退讓,一點一點地忘記過往──直到現在,遺忘開始觸及我的底線。

  曾經在我身邊、曾經離我最近的那個人,他的聲音,開始在我的腦海當中變得模糊。

  我還記得以前,當我們都還是少年的時候,我曾無數次走下前方那片海灘,和他一起看海。

  也記得我們肩並著肩、頭靠著頭,在冬季冷冽的海風中倚靠彼此取暖。

  還有颱風來的時候,我們縮在岩石底下,雨水與海水把我們渾身衣服都打濕。

  那個人也不在了,打很久之前就不在了,早在這個城鎮消失之前,他就已經從我身邊離去。

  我現在到這裡來,沿著已經不存在的小徑往海灘的方向走,其實,只是為了想要抓住最後一點關於他的記憶。

  腳步停在坡道的頂端,底下就是海。在冬季灰色的天空之下,拍打海岸的浪花看起來也是灰色的。

  海風裡混著些許的白,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以前曾經是庇護所的岩塊已經崩塌,在海灘上碎散成不規則的石塊。有個人影在那當中輕輕跳動。


  人影?


  好奇心驅策著雙腳,走下海灘的速度比平常加快了許多倍,海灘上的那個人影離開了岩塊群,漫步走向灰色的沙地。

  停在我的正前方。

  當我們的視線撞在一起,遺忘突然對我舉起白旗,從我的腦袋當中退兵,對面那張臉,在海風中翻飛的長頭髮,我都認識,而且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視線轉不開,牢牢地盯著那張臉,停頓幾秒之後,曾經我以為再也不會見面的他露出微笑,伸開雙手。

  我這次絕對不會再放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