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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



男人站立在高聳石牆之上,厚重的雲層遮蔽了夜空中那輪皎白明月,只餘朦朧的星輝灑落在那頭銀白色的長髮之上,不帶感情的灰藍異瞳像顆無機質的寶石靜靜地凝視著深夜無人的陰暗巷弄,然後在街角出現一抹亮色之時收縮聚焦,下一瞬間那修長矯健的身影便出現在了獵物身後。

選擇在這個地點等待獵物並不存在什麼特別的理由,純粹是貧民窟的人們就算出了什麼意外也不容易引起大騷動罷了。男人漫不經心地想著,手中權杖不需思考便如身體的本能反應般揮向那似是感應到了後方的危機而驚慌轉身的無辜獵物,訝異的藍色雙眼和隨著他的動作而躍動的金色髮絲讓Eternal有那麼一刻竟覺得這幅畫面似曾相似,還未來得及深思便見被他擊中的青年雙眼一翻倒落在地。

難得地沒有在獵物落網之後立刻進行下一步動作,男人眼簾微闔任那雪白睫毛遮掩了眸中情緒,銀白的長髮隨著其低頭的動作從耳後滑落至那俊美臉龐,挺拔的身型在那身華麗繁複的衣裝包裹之下更襯出其近乎完美的身體曲線,若撇除地點與他身側倒落在地的青年,男人光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便能自成一幅美景。

……想不起來。

Eternal只等了數分鐘,發覺無論如何都找不出剛剛那一閃而逝的熟悉感來源為何之後便果斷地放棄了繼續浪費時間,他抽出了「捕獵」專用的匕首走到昏迷的獵物身旁蹲下,抓起對方的衣領口將人提起擺弄成靠坐在牆的姿勢,接著銀光一閃,汩汩紅液便順著那纖細得幾乎能看見淡色青筋的脖頸流入透明高腳杯中,直到那張蒼白面孔漸漸連最後一絲血色都要失去,男人才緩緩移開抵住對方傷口的杯沿然後任失去意識的獵物癱倒在地。

腥甜氣息從口腔滑入喉中將男人唇齒皆染上不詳的紅,隨著吞嚥而滾動的喉結半藏在漆黑領口之間只能隱約窺見其俐落線條,溫熱液體從食道一路通往胃部卻未帶給胸腔絲毫溫度,只那雙右側偏深的灰藍眼眸在這短暫的進食過程中從混沌逐漸化為清明。

……還不夠。

貧民窟的人唯一的缺點大概是營養不良,能取的血量也不如正常的人。

男人飲盡杯中最後一滴血紅之後便轉身離開了這無人的暗巷,他今日所攝取的血液其實並不足夠,但從未被感性支配行動的將軍今日不知為何選擇了收手,理智告訴他應該繼續狩獵否則明日還得再出門一趟,不受控制的雙腿卻帶著他踏上了返家的路途。

直到大門被關上時的沉重聲響在耳邊如同驚雷炸起才使得Eternal如同夢遊之人被驚醒一般倏地抬頭,舒展的眉微微蹙起像是不能理解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不恰當的行為,正準備撥亂反正再次出門的男人卻在餘光瞥見被染髒的袖口之時收回了正要推開房門的手。

在他漫長、枯燥、日復一日的生活之中,這身衣服已成為了他無止盡生命中僅存的「無意義」之物,既沒有目的與實質的用處也不符合他一貫的原則,卻是他用來維持殘存「人性」唯一的憑藉——

祭奠。

祭奠那些記憶中隨著漫長的歲月流逝彷彿被覆上一層層薄紗而逐漸模糊的面孔。

祭奠那些伴隨猙獰魔物的嘶吼聲一同噴灑的血肉與耳邊響起的哀慟與悲鳴。

祭奠那些為了成就他「守護」的力量而淪為枯骨的無辜犧牲者們——

男人垂下頭顱,視線從自己不知何時被染成深褐色的袖口移到了牆邊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的裝飾櫃之上,那一排排的相框早被厚厚的灰塵籠罩而看不清其中的身影,而平時對其不以為意的男子今日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那是『誰』放在那裡的東西。

『聽說集市上最近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攤販,今天剛好是他會來的日子,我們一起去逛逛吧?啊、那附近也開了一間新的餐館,我們可以逛完之後去那裡吃晚餐,你覺得如何呢?』

『啊啊……為什麼總是有做不完的工作……好想跟Eternal出去玩啊——我們都一個月沒有一起出門了……咦?你要幫我做嗎?我就知道Eternal對我最好了!』

『Eternal!我來道歉了!那天是我不好、不該沒注意把茶杯翻倒弄髒你的書的……對不起!但我真的知道錯了,拜託開門讓我進去嘛——我好想你啊——』

『嘿嘿……雖然這才只是我們的第一張合照,但總有一天我會把這個櫃子擺滿我們的回憶的!』

如此突然卻又彷彿理所當然,他想起了曾經與那人相處的片段與零碎的交談,那頭燦爛的、在陽光下能反射出刺眼光芒的金色髮絲,如今卻也只剩下一團曖昧的光暈偶爾出現在他半睡半醒的夢裡。Eternal試圖回想起那人的長相、聲音與他已經被漫長時光剝奪的情感,腦海中閃動的人影有著同樣璀璨的金髮,模糊的面容卻只是在無數陌生的輪廓中不停切換,在某個瞬間定格於方才那不幸的獵物昏厥前驚恐的表情之上,下一秒又如破碎的光影散落成千萬片凌亂雪花……

『Eternal……Eternal……啊啊、Eternal……』

那人似乎總愛在那種時候不斷喚著他的名字,聲音似幼獸的哀求又似無自覺的撒嬌,環繞住他頸肩的纖細手臂隨著主人規律的晃動而微微顫抖,修剪整齊的指甲只在被逼得狠了的時候才會不小心刺入緊實的脊背肌膚,但緊接著又會在意識到自己所為之後慌張鬆開,鼻腔短促的悶哼和微啟唇間呼出的喘息融合成一片氤氳的霧氣,湛藍眼角一抹艷麗的紅讓那張清秀的面容比起精緻嬌軟的女子更加誘人,才能使得冷若雪山之巔的男子也不得不屈身以一親芳澤。

男子色澤偏淡的唇在貼上那抹艷紅之時總能使那人濃密捲曲的睫毛如撲搧的蝶翼般顫動,那不斷呼喊他名諱的嘴緊接著就會隨仰起的臉去追逐與自己相比之下顯得薄涼的唇瓣,明明向來是主動求歡一方的金髮青年每當實際發生之時卻總是害羞不已,而他越是想掩飾羞澀就越頻繁地向男人索取安撫的吻,全然不知這只會成為讓自己陷入情慾漩渦的導火繩——

唇齒交纏除了唾液的交換更多的是彷彿確認彼此存在般的輕柔舔拭,鼻間凌亂的呼吸與緊緊相貼的胸腔中時不時漏拍的心跳比起言語的告白更加直接而生動地互訴心意,那人的體溫就如同他的笑容,在那些已然褪色的記憶之中恍如跳動的燭光明明滅滅,時間能帶走的東西實在太多,除了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忘記的情感與念想,還有無數次肉體交纏留下的疼痛與歡愉……

「……Kevin。」

從喉間吐出的音節迷人而極富磁性,但那聲音中卻已不帶任何記憶中的情感。

染血的衣衫從身軀滑落至腳邊帶走了最後一絲殘留的溫度,男人卻突然回頭看向了身後空無一人的室內,尚未脫下的手套包覆著的修長指尖先是輕輕觸上光裸肩頭接著緩緩收攏,那雙許久未曾出現波動的灰雙瞳竟罕見地對著虛空露出了一絲茫然。

……就像是,被人從後方突然拍了一下肩膀,回頭卻誰也不見的迷途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