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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島在畫布塗上了厚重的綠色,大量的面積如同剛割完長長野草的田野。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在腦海裡描繪出鯉登的樣貌。

說也奇怪,在盯著同一個人如此多次之後,只要一閉上眼睛,那個人的臉就會自然從總是雜亂不堪的各種思緒裡自動勾勒成型,如同月島曾經看過那運作中的的縫紉機器一樣。

比起手縫來的快速,卻留下了特有的僵硬線條。

不管是對方的側臉弧度,還是散發著生命力的雙眸,都無法體現出來。

尤其是在第一次看見鯉登時,讓她感到觸動的那雙嚮往自由,又帶著淡淡悲傷的眼神。

這些在她的回想裡,全都融成了一團蠟。

思考了一下,月島放下畫筆,決定明天再多看一些。

之後的幾天,在那些小心翼翼的試探之間,她跟女孩討論到了外頭的世界。

除了宗教學校,從來沒有參加過其他節慶的鯉登,雖然裝做出無所謂的樣子,但月島還是看得出她眼底的羨慕。

即使她在僕人嘴裡,是個桀驁不馴,有著怪癖的女主人,但月島卻還是覺得,跟她一起在海岸散步的時刻,才是她最能看到鯉登這個人心底的所有感情逐漸釋放出來的真實模樣。

月島自認是個木訥的人,與鯉登的散步也通常只是傾聽而已。但鯉登卻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放得開,從原本的漠不關心,慢慢開始對月島這個人好奇了起來。

雖然在經歷過她的謊言而生氣之後,她們才是真正地對彼此敞開了心扉。

而月島也抹掉了她原本畫出來的生硬色塊,打算重新開始。

因為鯉登的加入,塗在畫布上的顏色也逐漸多了更多的深淺。在月島的畫上,除了原本的那件綠色長裙,她還畫出了鯉登微微帶著卷的烏黑長髮、閃著潤澤有如絲綢般的深色肌膚、以及脖子下方露出的明顯鎖骨。

月島很好地表現出鯉登她這個人的靈動,以及她眼中出現的其他情感。

月島其實有看出鯉登的心意。而月島也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自己在鯉登的身邊時,嘴角總會是揚起的。

但這不是她該想的事,畢竟這張肖像,就是為了一段鯉登即將步入的婚姻。而她的工作,僅是在剩下的時間裡,盡力將畫補到幾近完美。

她只能把她心中那小小的芽壓進土裡,不讓自己再有所動搖。

但是在看不真切對方面孔的那個夜晚,月島才真正發覺,她以為已經蓋住的種子,其實早就換了一個方向生長。而在這天晚上,那爬藤早已經是長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

所以當她們交換了第一個吻、鯉登第一次脫下她的藍色長裙,全身赤裸地面對月島時,月島只能無可控制地輕撫上對方因寒冷而有點發抖的皮膚,觸碰到鮮少有人看見的腰間。

然後她們感受到了對方的愛。

她一步一步地完成那幅畫,卻也同時為此感到悲傷。

鯉登的表情也隨著時間的到來,變回了以前的模樣。只有在她們互相依偎的時候,鯉登才又會是那個月島所知道的女孩,率真又毫不掩飾自己求知的慾望。

而當她熱情的眼眸凝視著月島身上的缺陷時,月島的心總是會被她所震撼,彷彿自己早已丟棄的那部份正在重新在她身上紮根,而鯉登將會是那個小心呵護照顧的園丁。

這個認知讓她忍不住向前,往鯉登的眼皮壓上充滿愛與憐的一吻。

但時間從不會為愛情停下腳步,那幅畫最終還是完成了。

月島已盡人事,必須要從鯉登家離開。她們之間才剛交纏在一起的枝椏,也即將迎來離別。

月島在前來告別之際,見到了鯉登穿上白色婚服的樣子。

她平時散著的頭髮在此時已經綁成了辮子,盤在她的腦後。掉下的幾搓髮絲為她的臉添上了一絲尚未散去的純真。她的一身白洋裝拖到地上,窗戶邊灑下的陽光把那抹裙擺添上了更多的亮粉,一瞬間讓月島站在原處,卻無法直視對方的模樣。

鯉登家人的話語讓她回復了應有的禮儀,但鯉登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而埋藏在心裡的衝動也讓月島終於忍不住,在客套的寒暄之後,張手擁抱了鯉登的家人。

對方些微訝異跟僵硬的肢體早已不在月島的心思裡頭,她只是追尋著鯉登的身影,想要好好地、最後一次抱住她心愛的人。

而她也如願地如同第一次一般,摟住了鯉登的腰。

她甚至還感覺到鯉登比之前更加乾澀的唇輕輕掃過自己的脖子,臉頰相觸的溫度就像是之前的許多夜晚。

但月島很快就拉開了距離。

她裝作自若地說著道別的話,心裡瀰漫的苦卻已經衝到喉嚨,令她發昏。而快速的轉身,也是為了讓自己不再留戀。

當月島已經走到門口時,她聽到了鯉登的聲音。

「月島,轉過來。」急迫和命令的語氣讓月島停下了腳步。

月島背對著她,緊緊咬著唇,不讓一絲聲音洩漏。

鯉登重新講了一次,喉嚨裡的啞聲讓月島的心不禁漏了一拍。

她垂下雙眼,看著自己還握在門把上的手。

我們就來賭一把。

月島隨後退後一步,拉開與門的距離,並一口氣轉開了門把。

外頭的風立刻爭先吹了進來,清新的空氣瀰漫著宛如滂沱大雨後的泥土香。

月島轉過了身,深深看進了鯉登的眼眸裡。

那如火般燃燒的雙眼,那把一切都投注其中的閃耀火花。

月島將永遠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