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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說夢

細如柳眉的月靜靜掛在天際,皎白月華灑落在眼前的蜿蜒道路上。

舉目不見終點,回首不見來處。

他的心卻是一片淡然無波。

如何能夠不習慣?這不會回頭的選擇,通往的也只有那一個存於願景中的未來。

他仍在路上,便不會停下。

握緊手中杖,他順著冰涼寧靜的月光指引,向前走去。

*
01.

夏季的十定風波總是熱鬧的,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是一年一季的夏蟬,是無論日夜皆不曾間斷的蟲鳴點綴著這個時節。

置於木桌上的蠟燭靜靜燃燒著,昏暗的室內只這一豆燈火,照不明正坐在桌旁的人、亦映不清躺在不遠處床榻上的稚子。

和鳳翥單手撐頰,另手把玩著木葉,漫不經心的聽著外頭傳來的聲響,藏在眼鏡後的細眸半闔,令人看不見目光所落之處。

「嗚……」睡於床上的稚子發出了有些痛苦的聲音,稚嫩的臉上沒一會兒便被冷汗浸透。

他起身走到床邊,澄明如琥珀色澤的眼眸,卻在這昏暗光線裡沈上一層過於濃厚的黯,他對上稚子因為疼痛而轉醒的眼,沒有言語。

「和者、和者。」過於年幼的稚子,還不知道該如何正確描述此刻正在身體裡流竄的疼痛,只知道喊著自己最親近的人,顫抖的小手緩緩伸出,拉住了身邊人的衣袖。

是那樣用力,將他潔白的衣袖都握得不成樣,卻又好似滿含著、稚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依戀。

他依然垂眸看著稚子,仔仔細細的看著那雙圓亮的紫眸此刻正漫著淚霧,小巧精緻的五官皺在一起。

他的耳邊是稚子細如蟲鳴的痛苦呼聲、喘息聲。

他知道他很疼,也知道他的意識已被疼痛佔據,此刻的行為言語,都沒有經過任何思考,僅是本能的表現。

因此,他聽著夾雜在喘聲與凌亂呼吸聲中,那不斷、不斷響起的『和者』——

那是、無分晝夜、不論時節,總是會在十定風波出現的呼喚。

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的。

他沒有回應,只是抬手,將木葉貼上稚子額頭。運轉的靈力散發出點點如夜螢的光芒,平緩著稚子體內的疼痛。

直到稚子蒼白的臉色逐漸恢復,緊抓著自己的手也慢慢鬆開,呼吸聲恢復平穩,確認他已安然入睡後,他才將木葉撤下。

他啟唇,無聲的說了什麼。

然後,極輕、極輕的摸了摸稚子的頭。

是不被任何人發現的,對於那一聲又一聲呼喚的回應。

是朝生夕死的輪迴、是年復一年的執迷,他靜靜看著床上的稚子,而後轉身滅了室內唯一的光源。

一切復歸黑暗。

只有窗外不知寒暑、不辨日夜的蟲鳴依舊。

*

月光指引的這條路,除卻漫長的看不見盡頭外,甚至連週遭的景緻也幾乎沒有改變。

他沈默的看著、走著。未曾有過徬徨、也未曾有過遲疑,只因孑然一身的人,除了繼續向前走外,不會再有其他選擇。

他走得一心一意,卻忽然間感覺到自己垂在身側的手,被拉了拉。

輕輕的、膽怯的,卻還是使出力氣這樣的小心翼翼。

這一瞬間,他意識到了什麼。

眼前蜿蜒的道路在百般曲折後,終也來到筆直的一段。

他知道,那還不是盡頭。

可那看得見的遠方,卻突然、有了不一樣的風景。

他的眼底終究被激起點點漣漪。

02.

挹天癒剛結束每日固定的「閉關」,體內被本能激盪起的血氣還未完全平復,然而閉關前算好的時辰已至,不能耽擱。

他的雙眸仍帶猩紅,其中情緒卻已恢復成平時模樣,他伸手推開荒靡的房門,一閃身便來到他的床榻前。

睡前服下的湯藥恰在此時結束作用,無法治癒只能壓抑的病痛將要襲上,他手化鳴水,純淨水珠注入荒靡身體,順著經絡在其體內遊走,輕柔包覆患處,另一手則是按在荒靡的脈搏之上。

「天大癒者。」治療中途,他聽見荒靡呼喚著他,語聲帶著輕微的顫抖。

「嗯。」他難得的回應了這不帶任何意義的呼喚,哪怕明知此刻的荒靡並未真的清醒,眉頭輕皺,手勢一轉,鳴水的滲入更加溫和。

緩於常人的生長速度、迄今仍然找不出原因的病症,雖說有病即當有解,然而這解目前卻還未有頭緒,僅能不斷嘗試。而荒靡相較常人更為虛弱的身軀、以及和荼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卻也使得這嘗試須得更多考量。

他不愛出門,卻有為了他而固定的行程。

「麻煩。」他輕喃道,緩緩將鳴水收回,剛要放下的手卻被荒靡抓住,他一頓、卻也沒有將手抽走,而是順勢坐在荒靡的床邊。

兩名孩童之間的病症雖說總是莫名轉移,沒有固定的時間或症狀,然而最近卻似有了一點規律可循,他在腦內快速回想著這段時間的療程跟之前的差異,也需跟和鳳翥確認近期的治療狀況。

荒靡還在呢喃著無法聽懂的話,雖無邏輯可言,卻能分辨並非是不適引起的胡言亂語。

然而夢話,卻也一樣沒有邏輯,甚且更為天馬行空,破碎的語句黏成幼子無人知曉的夢境。

看著荒靡將自己的手舉到嘴邊,他快速的縮回,任由安眠的幼子不斷嘟囔著。

「煩。」他隨手將剛剛被掀開的被子蓋回,起身走到外間,點亮燭火拿過已然書寫一半的紙張接續記錄。

「丑時,初始脈象⋯⋯」

靜謐的夜,只有毛筆落在紙上的細微聲響。

燭火輕輕隨著夜風擺動,投映在窗紙上的身影跟著搖曳,直至燈滅的一刻,始終都在。

03.

他睜著眼,看著坐在石桌前的和者將手上的木葉拋上拋下。

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頂。

只摸到軟軟的頭髮。

「和者。」

他開口呼喚。

「怎樣了?荼然。」

他聽見後,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

「咯咯——」笑聲清而脆。

他無法分辨昨晚到底是不是做夢,因為今早醒來時身體並沒有覺得不舒服,但那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

他的和者跟他在一起的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蟬聲嘹亮,一聲嘹亮於一聲。

稚子的笑聲與呼喚,一聲疊過一聲。

是新的一日開始了。

*

「我昨天夢見我抓到好大一條魚!但最後被牠逃走了!」語氣裡滿是不甘心。

荒靡聽從指示將房內裝滿殘蠟的燭台泡在熱水裡,等待的過程裡他向著正在一旁喝茶的天大癒者如此說著。

「那麼大、那麼大喔!」他用力伸出雙手,畫出目前所能畫出的最大的圓。

「那條魚是從瀑布裡突然跳出來的,然後——」

挹天癒沒有停下喝茶的動作,只是安靜聽著。

他無意知曉荒靡毫無邏輯又光怪陸離的夢境,但總比他記得的是身體的不適要來得好些。

他看著一早起來便精神奕奕的荒靡,心裡對於接下來的療程有了打算。

青清一水澈內的流水淙淙,未能蓋過幼子興奮的話語聲,他任著他說,直到他說得口乾為止。

*

他一手握著鳳和之杖,一手牽著荼然。

月華灑落在眼前,帶著莫名的溫柔。

他走在熟悉的路上。

一年一度蘄離會。

荼然與荒靡還在彼此身邊。

荼然用力的拉著他的手,另外一隻手高高舉起指向已先抵達的兩人。

他抬眼望向那一襲藍袍、牽著荒靡的人。

還是和鳳翥、仍是挹天癒。

幸會的,還是癒和雙者。

此刻芳華,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