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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漾~你是在裡面十八摸嗎?要摸多久?」 褚冥漾翻了個白眼,走出醫療班的房間。 他有一張不顯老的娃娃臉,但過往的閱歷與磨練在他的氣質中沉澱,一看即知已不是少年。 不過同樣三十歲,西瑞看起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良少年。 「漾~我們再戰一場,讓外面那些雜碎知道沒插兩把刀不能出來行走江湖……」 「我要回家煮飯。」 「什麼?」西瑞倒退三步,大驚失色。「男人終日柴米油鹽醬醋茶是綁不住另一半的,就是要在戰場上廝殺,才能……」 褚冥漾冷靜地打斷他的話。「今天是我們的交往紀念日。」 西瑞一愣。「十二年了?」 「你為什麼記的比我還清楚啊?」 「本大爺可是你的搭檔,搭檔就是要幫你攏絡開苞恩客的心。」 「那是老鴇不是搭檔。」 兩個人一面說著幹話向外走,西瑞卻忽然瞇起眼睛,拉住褚冥漾,隱匿氣息躲到柱子後面。 「怎……」 「噓。」 前方行來一男一女,男人看起來約莫二十出頭,仔細的牽著旁邊拄著拐杖的老婆婆,在她耳畔低語路面狀況。 兩人漸漸走遠,西瑞向褚冥漾示意不用躲了。 「那個男的是本家的旁枝,也是獸王族,旁邊那位是他妻子。」不等褚冥漾發問,西瑞煩躁的抓了抓頭髮道:「本大爺小時候見過他們,他們感情很好。」 褚冥漾望過去,視線落在那雙緊緊相握的手。 男人的手掌寬大,溫柔的包覆住女人枯槁瘦削的五指。 他理解的拍拍西瑞的肩膀。 「我們走吧。」 褚冥漾回到家時,屋子裡一片幽暗。 他點亮吊燈,把風衣掛在衣架上後,進廚房整理食材。 濃湯散發著陣陣香氣,誘人垂涎,褚冥漾卻看著自己的掌心紋路,正發著呆,忽然被納入熟悉的懷抱,他不自覺笑了起來,放鬆身子,在對方的臂彎間找到最舒適的位置。 「好香。」 「快弄好了,等等就可以吃了。」 「我是說你。」 冰炎的手指宛如在彈琴,精確而溫柔的落在黑鍵與白鍵,在血管與骨骼間游移,讓褚冥漾流洩出高昂低啞的音符,掀開序曲。 「你別鬧,還沒吃飯。」褚冥漾的聲音軟綿,毫無威嚇力,倒像是在撒嬌。 冰炎深吸一口氣。 他把人轉過來面對自己,手指若有似無地掠過褚冥漾的臉龐,撫上褚冥漾的頸脖。不料褚冥漾忽地摟住他,吻上他的唇。 琴弦震顫,奏鳴曲第一樂章點滴涓流,塵土裡一朵雪鈴花含苞待放,冰炎在軟舌交纏間汲取到甜意與芬芳,靠著過人的意志力才中斷這個吻。 「再這樣下去就不用吃飯了。」 「我以為你會說:『男人,你自己點的火你負責滅。』」褚冥漾坐上流理臺,佯作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確定不吃我?」 冰炎愈靠愈近,璀璨的紅眸倒映出他的身影,褚冥漾屏住呼吸,閉上眼睛,額頭卻傳來一陣巨痛。 他捂著額頭。「為什麼打我?」 冰炎輕笑著伸出手,看著褚冥漾嘀咕著從流理台上跳進他的懷裡。 「我會肏你。」冰炎抱住他,在他的髮間留下一個吻。「但在此之前,我要先跟你吃一頓晚餐。」 晚餐是G小調的小步舞曲,意在言外的悠閒與眼神交會,如十二年前少年間的誓言。 床笫間抵死纏綿,喘息與嘆息接連成曲式,淙淙迸出的水漿是短歌的複音,吟哦盤桓在下一次的起伏前。 賦格曲的合聲如同塵世的網,精巧又細緻的把冰炎壟罩以褚冥漾為名的愛情。 他最初料想這是戰爭的交響曲,有征伐與掠奪;後來又以為,這是你進我退的協奏曲;最後才發現,他們的愛情重疊和諧與對比,跳躍插入句與呈示部,爾後演奏後三拍的和弦。 性與愛的交融是世界上最美妙的音樂。 腿間白濁汩汩,褚冥漾躺在冰炎的胸口,冰炎輕吻把玩他的手指,若有所思。 「十二年了。」 褚冥漾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你有沒有想過,以後的事情?」 褚冥漾抬起頭,暗夜的攀附在冰炎的容顏與長髮。 手機鈴聲忽響——是黑袍緊急任務通知。 冰炎無奈,吻了吻他後去淋浴。 打理完畢,他凝視著仍躺在床上褚冥漾,強烈的渴望與安定感湧上心頭,像宇宙爆炸後歸於軌道的星球,像黃昏歸巢的倦鳥。 褚冥漾望著他。 幾年前,他還會撒嬌不讓冰炎出任務,冰炎也會半推半就地留下,整晚相擁細語情話。 他們對於未來有那麼多話可以說,而如今細水長流的靜默填補了歡愛後的空白。 他們安靜的四目相對。 「我們在冰牙舞會見。」冰炎道。 「好。」褚冥漾微笑。「要小心。」 冰炎執起他的手落下一吻。 冰牙舞會上,褚冥漾遠遠看著冰炎與一名精靈小女孩跳舞,引導小女孩轉了個圈。 兩個精靈一大一小,散逸凝滯時間的微光,旁人舞過時都報以善意的微笑容。 一曲舞畢,冰炎蹲下身子聽小女孩說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冰炎其實對小孩子很有耐心,褚冥漾從未見過他拒絕哪個小孩子的要求,不論種族。 小女孩指向褚冥漾,冰炎抱起她,小女孩對褚冥漾熱情地揮手,還拋了一個飛吻。 褚冥漾笑了,接住那個飛吻,放至自己的唇間。 好幾個小孩子跑過去圍住冰炎,爭著要與冰炎殿下跳舞,褚冥漾決定到花園賞月。 沒想到冰炎追了出來。 褚冥漾訝異道:「那些小朋友呢?」 他倒沒有聽到小孩子的哭聲。 冰炎氣定神閒。「我問了他們一個問題,他們就讓我走了。」 褚冥漾擔憂道:「你該不會問他們選擇讓路還是死亡吧?」 冰炎戳了戳他的額頭。「我說,我的命定之人離開了,我是否該去追他?」 褚冥漾低頭,掩去嘆息般的笑容。 「什麼事情讓你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不吃甜點,也不跳舞,一個人躲在這裡。」 褚冥漾沉默。 冰牙王宮內皆是永恆而美麗的生命,而他不過是清風明月中的一蜉蝣,一盞隨時會熄滅的燈,突兀而忐忑。 冰炎挑了挑眉。 過去他會執意逼問出褚冥漾的心事,但如今他更願意給褚冥漾沉澱的空間。 他拉住褚冥漾的手。 「踩上來。」 褚冥漾愣了愣。 他們剛確定關係時,冰牙與燄之谷辦了一場舞會,邀請妖師一族參加,並讓冰炎與褚冥漾開舞。 褚冥漾不會跳舞,冰炎就讓他踩在自己腳背上,牽著他一步一步地擺動,任褚冥漾拽著自己跌到草地上,在雨後的青草與晨露間接吻。 褚冥漾道:「你確定?我是三十歲的大男人,不是十六歲的少年。」 冰炎懶得跟他多言,直接把人拉到懷中,攬著他的腰慢慢旋轉。 「我喜歡這樣跳舞。」褚冥漾有感而發。「完全不用使力,也不用記得下一個舞步。」 冰炎低聲地笑。「你要把舞步當成是你靈魂的一部分,你的本能。」 「我的本能是追隨你的每一個決定。」 冰炎輕聲道:「褚,我愛你。」 年少時,他未曾預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擁有如父母間堅定不移的愛。 後來每當他看著褚冥漾,近乎痛楚的甜蜜溢出心房,由不得他不俯首稱臣,效忠以愛。 褚冥漾親吻著冰炎光滑的頸脖、精雕細琢的臉、他熠熠生輝的眼睛,親吻著褚冥漾一生最美好的寶物。 王宮裡的筵席似乎散了,冰炎牽著褚冥漾的手,穿過克緹亞聖木林,到了月凝湖畔。 他在父母的墳前單膝下跪。 褚冥漾震驚的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冰炎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在這種時候也腦殘。」 「學長你要給我一點心理準備啊啊!」 「出其不意才是致勝絕招。」 「大哥你是在求婚還是在比賽?」 「我以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之名,向我逝去的父母與世界脈絡起誓,無論白晝或黑夜、逆流或寂滅,我將傾我畢生所有,深愛並照顧褚冥漾。」冰炎拿出戒指,絳紅色的寶石鑲嵌在細環上。「這是我父親向母親求婚的信物,褚,你願意跟我結婚嗎?我保證,再也不會讓你傷心流淚。」 褚冥漾俯視著在他面前屈膝的冰炎,強忍淚意,跪下與他平視。 「我以妖師褚冥漾之名,向陰影與伏水一族宣誓,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我會愛你、守護你、陪伴你,永遠不離不棄。」 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柔地替褚冥漾套上戒指,他們深深相擁。 月凝湖面蕩漾著冰炎銀白色的長髮,與褚冥漾未生的華髮。 褚冥漾戴著戒指回到妖師本家。 冰炎本想陪他回去,但褚冥玥已放話要褚冥漾單獨回來,他只好與夏碎出任務。 「然跟姐不會囚禁我啦!」褚冥漾輕鬆的說,下一秒又有點擔憂。「如果我真的被關在最高的陽臺,你一定要爬過來找我。」 冰炎賞他的後腦一掌,涼涼地道:「別擔心,冰牙與燄之谷會為了王妃跟少主母出征。」 「……拜託不要。」 重重迴廊掩去暮色,褚冥漾進了內室,見到白陵然與褚冥玥。 褚冥玥一個箭步向前,捉起他的手細細觀看。「這小子真的是下了血本,上面有無殿的祝禱。」 白陵然微微一笑。「冰牙三王子為了燄之谷第一公主求婚,還特別將火流河的水滴封印到這顆主神的眼淚裡。」 「這顆……什麼?」 「主神的眼淚。」白陵然耐心解釋。「據說這顆寶石,是主神為第一對結為連理的白精靈流下祝福的眼淚而成。」 這不就是世界遺產?? 褚冥漾忽然覺得手很重,重的抬不起來。 「今天讓漾漾過來,是有東西要給你。」白陵然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褚冥漾。「這是千年前凡斯聽說亞那結婚時,特意鑄造的戒指。你知道,按原世界的習俗,保管戒指的人是伴郎,是新郎最好的朋友。」 褚冥漾接過小盒子,千年來的悲歡離合、愛恨辛酸,在這刻如此鮮明而清晰。 「如今物歸原主。」 他在妖師本家待沒多久,便接到冰炎受傷的電話,匆匆趕往醫療班。 還沒打開門就聽到千冬歲在碎碎唸。 「你已經不是年輕人了,要好好照顧自己……」 褚冥漾推門而入,房間內的所有人迅速安靜下來。 他走向冰炎。「你答應過我會小心。」 「確實沒事……」 「那夏碎學長呢?他不是你,他只是一般人,他很可能會因此留下病根。」 夏碎連忙緩頰。「褚,我只是受點輕傷。」 褚冥漾不理會他。 「你有沒有想過他只是個人類,他隨時可能會離開你。他的生命如此短暫,在漫長的時光與愛恨間,短的不值一提,沒有人會記得他曾來過這個世界。」 褚冥漾哭了,所有人都識相的離開病房,留他們獨處。 冰炎拭去他的淚。「我發過誓,我不會讓你難過。」 「可是我一想到有一天我要留你在這個世間,我就很難過,我難過到情願你從沒愛過我,你愛什麼不好,為什麼要愛人類。」褚冥漾哭著說:「媽的你甚至都不會老不會醜,就我愈來愈醜。」 「褚冥漾,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你求婚嗎?」 「因為我三十歲了看起來該結婚了。」 冰炎無奈的嘆息,想敲他腦袋,可是褚冥漾哭的那麼慘,他捨不得。 「因為我嫉妒。我無法忍受你跟夏碎、千冬歲、萊恩他們死後可以一起前往冥府,六界給予你們同樣的時間,讓你在短暫的壽命內熱烈絕望的相愛,卻給我漫長的時間去嫉妒,去蹉跎,去煎熬。」 褚冥漾看著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存在,與他在漫漫時光內相戀,即便只是一簇渺小花火,他與冰炎仍為此神思顛倒。 這是時間的一小環,卻是他們揮霍的命運。 「我們會再相遇。」冰炎道:「死亡將我們短暫分離,但愛情會讓我們相遇。可是我也會害怕,再相遇時,我已不是十八歲的我,你不會愛上我。我只能很自私的用婚姻綑綁你的愛情。」 自信強大如冰炎,溫潤堅定如褚冥漾,在愛情裡同樣輾轉反側。 只有你能使我的靈魂甦醒,只有你能引我看滿天繁星,只有你能讓我漂泊恐懼的心安定。 塵埃落定,後世的吟遊詩人與大氣精靈會不斷傳唱歌詠這段傳說,冥冥之中無人知曉,精靈與妖師的結與業在這一刻鬆開了。 此後所有人都能自由去愛、自由去恨,自由著自由。 一瞬間,褚冥漾不再恐懼老去,也不再哭泣。 只要他們在一起。 他摸了摸口袋,牽起永生摯愛沒有戴任何裝飾物的手。 「我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節錄自濟慈〈當你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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