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奧菲斯的喜劇

  聽見米卡莎牽起你的手,說「沒事了」的同時,我才回過神。穿戴立體機動的其他人在四方型的房裡走動偵查,皮鞋的腳步聲在木地板上咚咚作響,像帶齊道具來勘查房屋準備改建的木工一般。你立刻扯下假髮,理好被弄亂的衣領,凜然地直立。而被解開繩結的我卻只是沒用地維持那個渾蛋艾倫的樣子坐在原地,站也站不起來。
  那段地獄般的二十分鐘終於結束了。
  明明替身與誘餌作戰的結果再成功不過,卻完全不覺得自己是設下陷阱看對方上鉤的那一方。
  --我們得救了。
  我只是那麼想。

 那天的日落來得很快。處理那些傢伙,與艾倫和希斯托利亞會合,再和艾爾文團長見面,途中不停趕路。擦掉臉上的妝粉後你的話稍微少了一些,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有些勉強地笑,然後露出堅強果決的眼神。那二十分鐘裡弱小與膽怯的表情全都煙消霧散。反而是發愣沉默著的我不斷被輪流拍著肩膀,反覆問著「沒事吧」。
  我當然一點事也沒有,跟你比較起來。
  關於受到的暴行你沒有多說。或許在大家面前哭泣或詳述過程對你而言才是傷害的擴大化也說不一定。你一直是那樣的人,在生命與身體的苦痛之前羅列著很多冠冕堂皇卻跟狗屁一樣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東西。像是尊嚴、情操或夢想。那些東西跟荒城屋牆下只剩半邊的屍體並列時就像廢物一樣,我從來就沒相信過。

  露宿荒野的那個夜晚怎麼樣都睡不著。側躺在草味濃厚的冰涼土地上,聽見鄰近的鼻息,明明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既疲憊又痠痛,下體卻脹硬得跟石頭一樣消不下去。
  一闔上眼皮你被辱虐的臉跟聲音就活生生地浮上眼前。那不知道哪裡和性慾相繫,像消散不去的絲煙緊纏著我死不放開。
  我因為那樣的景象勃起。因為一個共同出生入死,再清楚不過對方性別的同伴喬裝成女性被污辱的模樣而勃起。再卑劣無恥不過的反應,但卻怎麼都無法制止。我還只是個幼稚的臭小鬼。十五歲,毫無女人的經驗。除了官能書書頁上的猥瑣畫像與同期女孩子制服下膨脹的胸部以外完全沒有任何近距離接觸這種事情的方法。
  那一切都太清晰太現實,像書本裡的圖像忽然帶著腥臭出現在面前一般。平常那樣能忍耐的你像從身體底層冒出的壓抑呻吟、被粗魯碰觸而彈跳的肩膀、那個變態傢伙肥胖的手捏揉的動作、像要支解般發出嘰嘎聲響的木椅、沿著毛燥的金色假髮在地上打出水漬的冷汗跟滑至下顎滴答落下的眼淚。
  看起來越是廉價低俗喧譁取寵的東西不知道為什麼越讓人興奮。脫落的妝容、粗糙的衣布、不完美的裝扮,但是底下包裹的東西卻是確確實實的。
  長裙下大腿來回開闔搓摩的掙扎是最讓人難受的景象。簡直就要讓人忘記那底下是相同的身體構造般,一回想起就從腹底開始向全身發起令人畏懼的熱來。身體裡裝滿帶著情慾的熱氣。隨著急促的呼吸讓那些污穢的東西擦響喉管出入口中。而如同麻藥的刺激就一面撥動著神經一面蔓爬。
  我只是雙手盤胸地閉緊眼睛。指甲抓進手臂裡渴望刺痛能帶走所有的思考以及下肢的感覺。
  我不敢用你來自慰。
  這是不成熟的我自認為唯一能守在臨界點的方法。



  隔天凌晨沒得梳洗,在僵硬的筋骨還凍得發痛時我們便被趕上顛簸的棚車繼續趕路。為了繞路而長得難受的車程中,所有人都不發一語地注視自己放在膝上的雙手。明明在牆裡卻還得擔心受怕,真是荒謬得可以。
  昨晚的糾結像發亮的斷片,車身大力搖晃時便從淺埋的記憶堆裡透出光來,一次次往腦海閃過短促的畫面。我只能裝作疲憊的樣子把臉埋進手掌裡假眠,事實上確實也是累得渾身不聽使喚了。
  你一如往常坐在艾倫與米卡莎的身邊,離我有一段距離。那段不過兩步的距離卻令我備感安心。你的側臉被金髮遮著,從這裡就算抬起頭也看不見臉上的五官。僅僅如此我就有著像把頭縮在安全的洞裡那樣蠢蛋般的心情。

  接近定點時我們被拆成小組分散下車,各自依造指示迂迴步行。腳底還在為回歸結實的地面而歡愉的同時,拿著團長親筆紙片的你就從後面拉住我手臂後方的袖子。
  你那發育不良的個子要拍上我的肩膀相當困難,所以那麼做也是理所當然,一點奇怪的地方也沒有。但那瞬間我卻喪失了心智,彷彿一切都是從那二十分鐘延續而來的惡夢,所有細節都是設計精妙的陷阱,而我陷入其中無可反抗地導出最後可笑的終劇。
  那是看似輕巧的過度反應,同時卻也是史上最巨大的錯誤。就和那個常聽的故事一樣,博學的你一定知道的吧?那個賣牛奶的女孩最後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潑灑在地上的整桶牛奶沿著骯髒的地磚漫流,毫無挽回的餘地。我也是一樣。我用誇張到接近滑稽的動作使勁揮開你的手,然後狠狠退了一大步,就這麼看著你瞪大的眼睛像漾著水膜一樣發亮。

  約翰,照團長的指示我們應該在下一個街口……
  你眨了一下眼,將視線沉回紙張上,用平常那樣畏縮但本質堅硬的口氣繼續說著。但我卻什麼都聽不見。像重火炮擊在耳膜上一樣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聲音。我又回到了那裡,那個狹小的木屋,又一次看見你額上的汗水沿著咬緊牙關的臉頰滑下,而我不再坐在你的對面,而是站在那個噁心變態的身邊,你用同樣的眼神看著我們。
  沒錯,我們。只那麼一個動作我就跟那傢伙成了相同的東西,被下半身驅使而忘我的廢物。你在那一瞬間已經清清楚楚。我用同樣令人作嘔的眼神看你。我因為那樣的事情就把你當成妓女般的對象看待。我光是被你碰觸就覺得難以忍耐。我明知道你站在我身邊握拳敬禮的樣子,卻這麼輕輕鬆鬆地就無法再用對待同儕的方式繼續與你接觸。我是個最差勁最低劣最齷齪從腳趾開始全都由污黑黏稠的渾水所堆積而成的穢物,只要向前移動一步就會恢復原型腐爛在地面沿著石磚流走。全部都被你看穿,你全部都知道了。包括昨晚我髒兮兮的性器勃起的事。包括你長裙下的大腿比起猥瑣書刊的畫像更讓我興奮的事。

  隔天開始我們之間的言語全都斷絕。

  你避開所有接近的場合,包括我與渾蛋艾倫的爭論以及其他同期與我無意義的談笑,而我望著你的側影無計可施。訓練兵時期的我們本來就不是多常交談的組合,只是碰巧裝在同個箱子裡的兩個物件,碰巧有著相同的目的,就算不情願也得讓對方的身影落在視線範圍內,用「夥伴」這個辭彙都顯得突兀。因此誰也沒有感到不對勁。成為調查兵之後逐漸熟稔,偶爾對著茫然的未來交換意見,達成奇怪的共識然後無奈地相視那樣的關係,除了我和你之外誰也不知道,就像那一切從來就沒發生過一樣。
  時間拉長後就連我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來。我們或許根本就沒有熟悉過。你還是跟那時候一樣噁心巴拉地黏在艾倫身後,還是一樣在桌子的遠端用有些猶豫地發聲說出令人意外的新發想與戰術,而我只是用手撐著下顎用視線輕掃而過。
  如果能就那樣回歸到零就好了。

  但我哪裡也回不去。被你閃躲後不久,我像滾落水沼一樣陷入焦切難耐到無法呼吸的戀愛。
  可笑得不得了。如果是過去的我一定會拍著桌子大笑出來。我竟然喜歡上了無法靠近的你的側影。你說話的方式,你在眾人面前發表意見的神情,你擺在會議桌上的手指,你的字跡,在我的平視下偏低位置的狹窄肩膀,在陽光下接近透明、夜裡像露草一樣安靜的金髮,對著不是我的某個人直視的眼睛,從額頭到下顎那有些不夠銳利的輪廓。光是看著就讓我從胸肺蔓延起像千萬根針刺一樣坐立難安的痛覺。每次你因為上級指示而不得不走近身邊從嘴裡吐出我的名字的時候,喜悅與難受總是交擊到讓我像要失去意識那樣不堪。總得捏緊自己另一隻手的手臂才能抑制像要從身體裡跑出來的什麼。
  過去試圖把守的臨界點早已完全被扔至腦後。夜裡只要一有機會我就用你在我腦中殘留的模樣自慰。那地獄般二十分鐘的景象從頭至尾被我使用到一點都不剩。那是樂土,而離開了那段記憶後我所在的現實才是地獄。在下流的幻想裡我有時候在對面觀看,有時候取代那變態傢伙的位置用更徹底的方式侮辱你。撕爛那身衣服,抓住無力掙扎的手硬是十指相扣,咬破你的嘴唇,用膝蓋搓弄你的下體,扯著你的金髮沿著臉頰舔過你悲憤的眼淚。強迫你口交,然後我也替你口交,聽那總是清楚解說戰術的你的嘴裡發出甘甜的呻吟聲。
  想那麼做。想那麼做。想把我無法接近的凜然的堅強的你弄得亂七八糟,然後就可以獨占你。把你擺在身下,擺在我的影子裡,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也接近不了。你無論怎麼閃避都只能看見我,只能對我說話,只能在我面前說那些了不起的發想,只能在我面前眨著那雙讓我掉入的沼澤般的眼睛。好想那麼做。好想帶走你到某個地方去。托洛斯特我再熟不過,牆外也無所謂,巨人什麼的怎樣都好,只要能在窄小的房間裡反反覆覆地占有你什麼都好。
  就要發瘋了。
  
  就算清早起床將頭浸進冰冷的冰水裡,瞳孔還是收縮不下。聽見同個空間裡你向米卡莎與希斯托利亞道早安的聲音讓站在水槽前的我下肢發熱,夢境開始侵占到現實來。
  像是開玩笑一樣誇張。為什麼會這個樣子?明明之前那樣就好,像之前那樣懷著破爛的榮耀穿著調查兵團的斗篷,滿腦子只想著怎麼從巨人口中苟且偷生就好的。像之前那樣聽見你難笑的爛笑話而大大方方地取笑你,轉身又像過去那樣追逐米卡莎美麗的黑髮,像那樣的日子就足夠了。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錯了,全都錯了。不應該揮開你的手,不應該在夜裡讓自己想起你的樣子,不應該答應再扮成那個死艾倫的替身。明明那時候就覺得哪裏不對的。不應該加入調查兵團,說到底根本就不應該加入什麼軍隊。這一切都是對我的懲罰?不對。一切都是那個變態渾蛋的錯。為什麼?為什麼該死的把我弄成這副德性?想侵犯自己的同期想到發昏的程度,為什麼害我變成這個樣子?

  轉過身的時候我們的目光不小心對上。漂亮的湖藍色映進眼裡時,心臟像要在那短暫的一秒間碎掉一樣。
  要是能就這樣連同我的身體一起碎成片片就好了。這麼說讓馬可聽見了一定會很生氣吧。

  
  
  阿爾敏。一週後的夜裡我終於鼓起勇氣叫住你的背影。你的名字像是不熟悉的名詞,在我的舌尖無法順利運轉。你回過頭來,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樣。沒有閃躲,沒有斷絕的對話,沒有我揮開的手也沒有二十分鐘的夢魘。你望著我,而我感覺自己的表情扭曲起來。

  那晚我把你帶到雜物用的倉庫裡用皮帶將你的右手腕與屋柱一同綁緊,左手則用我的右手緊緊扣住。像夢境一樣,像我所幻想過的所有畫面一樣。把沒多少力氣的你制服根本不是多困難的事。將你壓倒在地跨上你的大腿不過是幾秒之間的事情。終於能碰觸到你的身軀,終於能讓你正面面向我令我前所未有地興奮。你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在我勃起的下體抵上你的下腹時眼裡逐漸積起薄薄的淚液,終於跨過眼眶的界線而化成水珠滑到臉頰上來。我第一次近距離看見人哭泣的樣子。不可思議地讓我一時遺忘了動作,之後才回過神去咬你的嘴唇。
  一面亂抓著你的金髮一面將舌頭硬塞進你的嘴,整個胸腔裡像有水在沸騰。你的舌頭比起我所幻想過的都還要柔軟,將手指插進你的指間的感覺比起我所想像過得都還要美妙。明明一開始根本就不想做這種事,凌駕於後悔之上的滿足感卻把我填得滿滿的。啊啊,這個該死噁心的世界。全部都連同我一起去死吧。我終於爛到不能再爛的程度,終於要侵犯自己的同期生了。看著吧。我的下場。
  嘴唇暫時離開,淚水滑到你的下顎時你嗚噎起來。那看起來太過可憐讓我忍不住湧起擁抱的衝動。但那是不行的吧。都做到這裡了還想補救什麼呢?我只能把你的手指抓得更緊更緊,緊到你的眉頭皺得更深的程度。
  阿爾敏。我想叫你的名字。但嗚噎著的你先開了口。
  太好了。你說。
  
  原來沒有被約翰討厭啊。還以為,已經噁心到不想再碰到我了。

  你說著我聽不懂的話,然後忽然掙脫我的手,用左手抱住了我的後背。你的力氣還是一樣小得不得了,完全沒有被擁抱的感覺。太好了。你又說了一遍,接著用顫抖的嘴唇貼上我的嘴。我像缺了氧那樣眨著眼還沒辦法進入狀況。那跟我所幻想過的所有畫面都不一樣。我們維持著愚蠢的姿勢沒有人動作,倒臥的地面忽然有些冷起來。你剔透的眼淚還一直流著,而我腦中只是重複著你說的話。該把皮帶拆掉。該把皮帶拆開才對。我像故障的機械一樣緩慢而笨拙地伸手去解束縛住你的皮帶,另一手更無力地試圖撫摸你的後背。我沒有幻想過要如何溫柔對待你。應該根本不會有那樣的機會。
  太好了。擁抱著你,我越過你的肩膀看著倉庫的深處。那片黑暗原來是汙濁的我,是我悲慘的下場,而現在卻只是普通的、天一亮就會消失的黑暗而已。
  原來是兩情相悅呀。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