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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己人〉

落地窗外的日光攀過牆角，將屋內的時間曬得柔軟。洄聲語言治療所樓上的住家依然靜謐，卻有些地方已悄悄不一樣了。

予洄坐在矮桌前寫筆記，餘光瞥見客廳那頭的兩隻狗又在……說話？

泅生咕嚕咕嚕地叫著，不高不低、帶點氣音，像是在念叨什麼。那聲音不大，卻有種很有存在感的堅持，像是水底細細翻騰的氣泡。

對象，毫無懸念，是汜海。

那隻大傢伙又不曉得從哪兒翻出一個不該碰的東西——這次是予洄的亞麻線團。牠叼著那團毛線尾巴，慢吞吞走進廚房，拖出一整條毛線路，像曳著一條小徑。

泅生的尾巴『啪』地甩了一下，起身，三步併兩步地追上去，擋在牠面前，脖子筆直，昂著頭看著比自己高出兩倍的大狗，氣呼呼地咕嚕了一聲。

汜海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腳邊蹦跳的泅生。沒動，只是微微歪著頭，眼神裡全是『我只是想玩玩看』的無辜。

泅生氣得耳鰭鼓起、前腳重重踏地，然後叼住線頭熟門熟路地拖回原位，喉間還不斷發出碎念一般的低聲咕嚕。汜海慢半拍地跟上去，甚至還伸出前腳幫牠按住毛線球，動作小心得不像那副大塊頭能做出的事。

予洄看著那畫面，心裡有點欣慰。

——泅生剛來時不是這樣的。

那時的牠安靜、沉穩，小心翼翼地適應著屋內的一切，連水缸邊的落地窗也總是一步步試探地走近。牠膽小，卻不願承認。總裝作若無其事地躲在角落，連打了噴嚏都逞強著，露出對室內外溫差毫不在意的表情。

但現在，牠會跳起來去擋路、會用氣音發號施令、會氣呼呼地咕嚕一整段話、會為了毛線與大傢伙理論。

而那些碎碎念的聲音背後，不是恐懼或不安。

是某種……責任。

從一開始的膽怯逞強，到後來一次次試探對方、發現那根本只是個愣頭愣腦的大傢伙。泅生在與汜海的相處中，不知不覺默默接納了那隻突然闖入生活的大塊頭，小小的心裡也刻下一道規則：

——你是我弟，所以我會負責看著你，不讓你惹麻煩、不讓你走丟、不讓你吃錯東西。

予洄望著那兩隻犬一前一後地回到陽台，毛線球安全歸位，泅生坐得挺直，像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驕傲；汜海則靠著他坐下，大腦袋放在泅生頭頂，一副『我很乖』的模樣。

泅生沒躲，瞇起眼，魚尾巴甩了兩下輕拍在汜海背上，彷彿在讚美牠的聽話。

予洄不禁笑了出來，她輕聲喃喃：

「比起剛來的時候，更有歸屬感了啊……」

原本的泅生就像是沉默的安靜影子，無聲無息地融入她的生活，彷彿連佔據一點點空間都有所顧忌。但現在的牠，更像是家中的那個小小哥哥，會蹦跳、會碎念，會對某個不太聽話的大狗弟弟訓話。也會晃著腦袋一臉無奈、卻忠心耿耿地守護著整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