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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明明是召喚惡魔的儀式,死神卻先一步來到了。
溫柔的月光下,全身裹得嚴密的幾個人被眼前景象嚇得跌坐在地上,而那道背對月亮嚇著他們的身影則瘦長到詭異的地步。宛如樹葉都已凋零、扭曲高聳的怪樹影子正手抓著一把巨鐮,彎腰俯視著脆弱的人類,一雙琥珀色的眼珠子透出危險的氣息——被盯上的為首男子被瞪得快要尿褲子。
「就憑你們這樣還想要召喚魔界的惡魔。」
微風帶起影子周遭的些許晃動,而其目光隨著話語往下移動至還沒畫好的魔法陣的某個符文上頭,隨後又立即放回男子身上。
「你們幹嘛召喚這傢伙?」
一聽見怪影瞪大眼睛這麼問,原本就在發抖的男人顫慄得更加厲害,回起話來斷斷續續。
「對、對不起我錯了……這個祭品獻給您、不要殺我……」
「我在問你話,說。」
答非所問的男子感受到有冰涼的東西抵上了脖頸,認知到那是刀鋒的他連忙張嘴解釋。
「是是是教主叫我來這裡的!希望那位能助我們一臂之力!」
「哈!真是腦子有問題的一群人。」琥珀色的圓珠因瞇眼變成兩條細線,死神將鐮刀拿開,譏笑著道,「你們召喚他出來只有被分屍的份而已。」
「更重要的是,這邊是我的地盤。」彎刃的尖端刺進魔法陣中央,死神宣告他的裁決:「現在立刻給我滾。否則就殺了你們全部。」


待確認那些人類連滾帶爬的逃出森林以後,死神解除了偽裝,而一大一小的兩道黑影則從一旁的黑暗中現身。
「主人剛剛那樣很恐怖呢喵!」嬌小的那個拍著一對蝙蝠翅膀,白色可愛的臉咯咯咯地笑著。
「把身體拉高拉長什麼的真是個好主意!」大且健壯的那個附和道,因為咧嘴一笑而露出滿嘴利齒。
「那當然,我這麼厲害,這種事情根本不算什麼。」
解除偽裝以後便只像一個普通男子的人身著一襲長袍,他伸手接住了朝自己飛過來的小蝙蝠,同時跟巧克力色的高大狼獸一起去看看前面那個被丟下來的祭品是什麼情況。
「好複雜的文字啊……」
一邊這麼說,狼獸毫不猶豫地跟著身邊人直接踩在不久前教徒精心繪製出來的法陣上、毀掉以人類視角來說若完成會相當具有對稱美感的一幅作品。
「那些人類是笨蛋啊,明明就不夠強居然還想召喚那傢伙來替他們做事,雖然挑這裡該說不錯吧。」小蝙蝠跳到男子肩上一臉無奈的說:「還好沒有召喚出來,不然我們又要搬家了喵。」
聞言,已經走到祭品旁邊的男子眼神黯淡了下,但隨即他在蹲下、拉開裹住祭品的髒布後便從回憶裡走了出來。
祭品是一個被綁住手腳、還沒死但看上去也沒什麼意識的短髮男人,左眼有一道顯眼的傷疤,裹住全身的髒布多少蓋住了些他身上的惡臭——源於那些敷在多處傷口上頭、除了可以止血以外就只有害人作用的膏狀物——因此一拉開後那味道便撲鼻而來,儘管早就做了心理準備,但聞到的他們還是不約而同地皺起了臉。
「……你們在這裡看著,我回去家裡拿藥。」沈默完片刻,依照正在昏迷的人身上的傷勢判斷出該拿哪些藥物來治療,男子讓小蝙蝠飛到狼獸頭頂後站起來轉身、走到預設過的定點,旋即輕輕揮動手上的鐮刀召喚出傳送用法陣,沒過幾秒人就透過法陣回到了位於森林深處的住所。
抱著只打算把人救起來、沒打算讓自己住的地方被人類知道的想法,男子在家裡花上幾分鐘時間在籃子內放好需要的材料跟工具,然後將其提著、把自己傳送回去。
「還好吧?」
「嗯,還活著。」
注意到同伴已經將綁著那人的繩子解掉的同時,他對著周圍施展完一層結界,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準備開始一連串療程。
先把傷口確實的清理乾淨再敷上搗好的藥泥、之後就放著觀察情況即可。有經驗的他動作很順利,在對方的身體基本沒動過的情況下比預想中的還要快完成了上藥及包紮。
「……呼。」長時間的專注以後放鬆的扭動了下身體,他轉頭看了眼那些被挖出來放在布條上、混著些許血肉的膏狀物,想想便決定待會帶回屋子裡燒掉好了。
這種東西他遇到過幾次,大致上用途都是為了防止被控制的對象逃脫——先是在對象身上製造出傷口,再來把這東西敷上去,雖然可以止住失血但同時也會讓受傷的對象痛苦不堪,宛如被烈火灼燒的痛感會緊咬著傷處,並且伴隨著一些使肌肉無力的效果,大幅減低對象逃跑成功的機率。
「嘿咻。」
為了不妨礙作業,狼獸跟小蝙蝠在過程中都安安靜靜的沒發出一點聲音,現在治療結束後小蝙蝠便飛回主人肩上趴著:「看他身體還蠻健壯的,應該不會惡化什麼的吧?」
「誰知道。」
休息完就收拾起工具,睡意重新回到腦中的男子打了個哈欠,突然想到目前的情況還少了一樣東西,於是他叫同伴再等他一下——等再次傳送回來時他懷中就抱著一捆被子,而狼獸看了馬上就懂了。
「好了。」
替男人蓋上了已施過保溫咒語的被子,他撤除治療時架的結界、換上新的幾層防禦,施展完後結界內的空間完全感覺不到寒冷,讓小蝙蝠直呼自己好想馬上回被窩睡覺。
畢竟都決定救人也花費草藥了,結果讓人直接在這種寒冷之地睡到凍死的話,剛剛做的那些事情不是就都白費了嗎?
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滿意,男子見狼獸跟蝙蝠都到了傳送法陣裡即將其驅動,頓時此處只剩下被結界保護的一人。他似是熟睡著的臉龐在柔和的月光下顯得特別放鬆。


甘草海,位於北方大陸上的某塊區域,是數種魔物群的棲息之地,也是滋養黑暗氣息的好地方。
在這裡,不論是區域內的環境或是邊境那似要隔絕外界的一片高聳森林裡都有魔物跟野獸在活動,而在多年前的某一天,一名半惡魔帶著他的兩個同伴來到森林深處定居下來,與寒冷險峻的環境共存至今。
半惡魔來自於魔界,名字則與這個被世上多半人類畏懼的地方同名一半,叫作甘草。
「那個人類會不會不喜歡這個啊喵?」
「跟我又沒有關係,他不吃就拉倒。」
此時此刻,清晨的陽光穿過雲層照在樹木上,讓森林有了點生氣起來。聽著不遠處飛禽此起彼落的叫聲,赤腳踏在草皮上的甘草手提著裝著小蝙蝠、水壺和數個麵包的籃子朝昨天祭品所在的地方前進,名字為蝙蝠喵咪的蝙蝠正抱著其中一塊黑色麵包津津有味地啃食,而他們的另一位狼獸同伴則是跑到平時常去的狩獵地點覓食去了。
到現在為止,甘草當初為監視那個男人身體狀況而設立的結界依然沒有發生什麼反應。這基本上是件好事,至少讓甘草這天晚上睡得比想像中好。
「啊,你醒了啊。」
穿過樹叢以後恰巧與結界裡試圖坐起身的男人對上眼,甘草先說了這麼一句才向對方走過去——眼睛是紅色的啊——接著在表情茫然的人身前坐下來、把籃子推過去,在裡面的小蝙蝠就咬著自己的那一塊麵包飛出來。
「會餓嗎?要吃的話就拿去吃吧。」
語畢,甘草便挑一個比較軟的、也是黑色的麵包吃起來,同時等著看對方的反應會是如何。只見男人那黯淡無光的眼睛望著籃子幾秒後再看了看周遭的結界,最後目光放到他的臉上。
「都是你做的嗎?」那是聽起來頗為沙啞的嗓音。
「如果你是指救了你的命的話,是我沒錯。」
「……是嗎。」
看起來不是一個有求生慾的人類啊。
想著男人的神情看上去或許是不會想進食的他過一會便被對方的舉動推翻了想法。有著黝黑皮膚的手從籃子裡拿起麵包,食物停在半空中片刻後才被放到嘴裡細嚼起來,男人就這麼嚥下了第一口早餐、並對甘草說了一句謝謝。


如果沒有意外發生,那些傷口只要休養個兩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當他們吃完早餐、甘草對男人這麼說後,看男人沈默點頭的模樣他也沒打算在這邊多停留一會,稍微叮囑過不要亂動亂跑便帶著蝙蝠喵咪照原路走回家。
「哦,你們回來啦。」
「回來了……嗯?」
打開小木屋的門就能夠看到已經狩獵完的狼獸坐在餐桌前,而且桌上還多了一把深色的花草。甘草一發覺到那花草是什麼後便哦地一聲,關上門後立馬走過去將其抓起來仔細瞧瞧。
「還不錯嘛,這個居然被你給遇到了,做得好啊查爾斯!」
「沒有啦,就是那時剛好路過而已。」望著甘草略微閃爍光亮的眼睛與明顯心情變很好的臉,被喚作查爾斯的狼獸咧嘴笑了笑,接著關心起了另一件事:「那個人類怎麼樣啦?還好嗎?」
「有我搗的藥敷,他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是好像沒什麼求生慾的感覺。」
「但是主人做的麵包他有吃喔喵。」蝙蝠喵咪邊坐在籃子裡邊多補一句。
「這樣喔……你在找什麼啊?」
話講到一半見甘草把花草收好、隨即走到儲藏櫃那裡開始東翻西找,查爾斯跟小蝙蝠同時帶著好奇的眼神朝瘦長的背影望過去。
「我要找披風……是放去哪裡了啊……啊在這!」回應過後似是喃喃自語的聲音在找到目標物時音量瞬間提高了些,兩個夥伴就在原位盯著甘草從衣櫃深處抽出一件他們都不陌生的大件披風。那是一塊長度跟甘草一樣高的深色布料,曾經在之前搬家的時候陪伴過他們一段時間。
他們大概是在同一個瞬間理解到主人拿這東西出來的目的——也是啦,在這種一年四季都很冷的地方,如果本身不會用保暖類的法術的話,就那個男人身上穿的破爛衣服,最後若直接讓人保持那樣離開的話應該有機率會在半路上就冷死,而那晚裹著男人的布雖然有一定的厚度,但甘草回到家的當下嫌它又髒又臭又沾很噁心的東西就直接燒掉了。
不過……
「只有這樣的話會不會不夠啊?雖然這件也有點厚度就是了。」
「加上那件被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咦?主人要送他被子嗎喵?」
「不然要怎樣?你們覺得我的衣服他穿得下嗎?」
甘草略顯不耐煩的話一講完,房子內的氣氛突然莫名嚴肅起來。
「……穿不下。」片刻後,小蝙蝠率先打破沈默。
「會被撐成奇怪的樣子吧我想。」查爾斯緊接在後,臉上掛著跟蝙蝠喵咪一樣微妙的表情,這使得甘草對他們皺了下眉頭,但想一想他還是沒有說什麼,轉身便開始整理起剛才多少被翻出來的一些物品。


接下來的兩天裡,除了三餐的時候他們三個會一起去給男人食物和一些生活用品外,其他時間甘草便都放男人在結界裡活動——在第二次過去時甘草擴大了點結界範圍——男人相當聽話,叫他不要亂跑就真的沒有試圖離開結界過。
有著一頭黑色短髮的男子面貌英俊,是個寡言但不失禮貌的人,每一次見面後都會對他們說謝謝,除此之外幾乎都沒說過什麼話,而他們也沒有興趣從他身上知道些什麼。
半惡魔從很久以前就對大多數人類沒有什麼好感,事實上他會選擇來到此地定居也是因為很少有人會跑來這種地方。比起待在人類社會裡,住在森林深處、不跟人類相處的生活使他感覺更自在。
兩天的時間很快地就過去了,看男人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後、甘草將帶來的東西交到對方手上,旋即讓結界緩慢解除,溫暖的空氣便漸漸地在寒冷之中瓦解。
「這披風跟被子還有鞋子就送給你了,然後這個也給你。」
在男人已經很訝異的視線下抓著對方還空著的手放上裝著之前存起來以備用的金幣的錢袋,面無表情的甘草眼睛看了下對方背後剛亮起來的天空後才說道:「離開後去買套衣服跟鞋子穿吧,這雙八成不會合你的腳。出去森林向南走幾個小時會看到有人在的地方,不要走太慢啊,保溫咒的效力只會持續到晚上而已。」
「你有在聽嗎?」
應該是沒想到會被塞這麼多東西,男人呆呆的用還健全的眼珠子盯著甘草好一會,接著才頷首表示自己有聽見。
「給我這些,這樣好嗎?」
「不要的話你就直接扔掉吧,反正我也不需要。」沒打算再多說什麼,甘草邁步跟男人擦肩:「走吧,我帶你走出去,免得你迷……?」
咦?
原本應該要順利說完的話頓時被警戒用結界傳回腦袋的感知與眼前所見給截斷,琥珀色眼眸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的同時映照出了一把大劍刺在草地上的景象。劍上那來自於紅寶石的不祥紅光似是在跟他打招呼一般地閃爍了下。
——應該要永遠沉睡在黑暗世界深淵的魔法劍。
腦中的記憶在當下給了甘草答案。就算沒有實際見到過,過去他也有透過傳說與古書知道這把劍的存在,然而原本已經被古代英雄封印起來的魔法劍現在卻直接出現在這種地方,而且旁邊沒有任何的持有者……
「……」想到這裡時甘草已經發覺到了可能性,並且他也聽見身後的人邁開了腳步——聽上去感覺頗為沉重——向著魔法劍與站在原地的他拉開距離,直至來到大劍前時才停了下來。
「……走吧。」
看著那男人將劍從地面上拔起來後,甘草恢復了面無表情、確定了自己心裡所想,在提高警戒的同時不輕不重的重複了剛才說過的話,然後再度動起腳來,帶著一樣沒有表情、一語不發的對方一步步走到森林外頭。
「就這樣啦,那我走了。」
沒有想知道對方要不要回應自己的打算,甘草一講完這句話就自顧自地轉身回到了森林裡面,帶著有點複雜的眼神一步步踏向那熟悉的幽暗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