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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羽與拙劍》
章一：墜落與相遇
魔界南境，寂羽谷。

這裡並不在魔宮管轄的領地上。被稱為「寂羽」是因為峽谷中四季飄著焦黑羽毛般的灰燼，如同烈焰燒過的亡地。即便是貪戰的魔神也懶得涉足，何況普通魔族。

殤不患披著斗篷步履急促，背後的追兵已遠。他腳步略頓，翻身躲入岩縫之間，低頭靜聽，手握劍柄不放。
——奇怪，他們怎麼會在那個轉角突然退開？

他凝神回想方才逃脫的路線。地形雖錯綜複雜，但那幾個魔族本不該被甩得這麼快。直到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殘留的波動——是某種陷阱法陣。

他眉頭微皺，順著那股氣息前行，直到來到崖邊。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

或更準確地說，是「魔」。

魔王，一身本不屬於他的衣飾，繁複如絲羽交織的裝飾纏於肩頸，髮間零落裝飾著毀損的寶石與垂飾，宛若祭壇之上的異族神祇。但那張俊美的臉此刻灰敗、蒼白，眼周的藍色珠光眼妝也隱隱被血污與塵沙覆蓋。斷裂的獸骨煙管倚靠於身側，他的指尖仍緊握著，像是握著殘存的尊嚴。


殤不患站在崖上不動，眼神沉著，警戒未減。他握緊拙劍，沒有出聲。
阿契努斯像是察覺到氣息，緩緩睜眼。那雙原本湛藍的眼眸，此刻在微弱的光下映出一絲湖水綠的光澤，低沉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從容，從他微張的唇間傳出：

「你逃過那些魔兵的追捕……是踩中了我的陷阱吧，人類。」

殤不患沒說話，只是緩步靠近幾步，依舊握劍不放。

阿契努斯並不動怒，只是微微抬起眼角，那雙眼中即使在重傷中，仍帶著審視與嘲弄交織的神情：「放心，本王現在連翻個身都嫌費力……不會咬你。」

殤不患在五步開外停下，緩緩鬆開劍柄，從懷中取出一小瓶傷藥與布包，往他手邊丟去。

阿契努斯偏頭看了眼那滾落煙灰中的小瓶，似乎有點意外。

「你這是？」

「你布的陷阱幫了我一把，這藥算是還你人情。」

他語氣不冷不熱，眼中仍存警惕。「我可沒打算欠魔王的債。」

阿契努斯嘴角微勾，像是聽見什麼趣事，笑聲微微壓低，輕如吐霧。

「有意思……你不怕本王？」

「怕。」殤不患回得快，「你可是差點讓整個人界陷入戰火的罪魁禍首。」

「那還敢靠近？」

「因為你現在看起來比我還慘。」

說完，他抱劍而立，目光掃過對方的裝束，一眼就認出那些風格——華麗、張揚，正是凜雪鴉常穿的服飾，此時他想起了什麼，開口問道：「原來當初被丟下去的是你？」

阿契努斯閉上眼，沒回答，但沉默便是答案。他的聲音低了些，語氣卻仍緩慢從容：

「那個『殘骸』……奪走我的身份，把這一身戲服披到我身上，然後把我從魔王城上扔下來。」

殤不患目光凝重：「你不打算復仇？」

——是啊，本王被那殘骸給拋下來，摔得連尊嚴都碎了一地。按理說是該找他把一切奪回來，但是……。

阿契努斯睜開眼，眼底靜得像死水。

「他是我自己親手分離出來的半身。敗在他手裡，也不算太冤。」

「是嗎。」

殤不患見他沒有尋仇的意圖也就懶得管他和凜雪鴉之間的糾葛。他不想與魔王共處一處，更不想被那雙深沉似是要看穿人心的眼睛注視太久。

他默不作聲地轉身離去。荒谷無路，他也懶得做標記，只信腳下直覺，一路沿著他以為「正確」的方向走去。

結果——半個時辰後。

「……？」阿契努斯微微抬眼，似是疑惑他為何又出現在他面前。

殤不患站在同樣的崖邊，額角跳了一下，臉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只低頭掃了一眼那瓶自己早先丟過來的藥還躺在地上。

「我只是……」他頓了頓，語氣乾巴巴地補上：「來確認你死了沒。」

「是嗎。」阿契努斯的聲音一如既往低沉優雅，輕柔地像抹過天邊的夜風，「那你確認完了，還不走？」

殤不患皺眉，不說話，像是在重新確認方位。

阿契努斯略一沉吟，像是想起什麼：「……這一帶的迷陣又自行啟動了。你一時半會，大概也走不出去。」

殤不患聞言挑眉：「不是你搞得鬼？」

「這種範圍迷陣，是瘴氣與飄散在此地的魔力所化。我現在這副模樣，連破除都做不到。」他頓了頓，慢條斯理地補上一句：「而且……好像又有追兵來了。」

殤不患不動聲色地扯了扯嘴角。他不願承認自己迷了路，也不適合在此時轉身離去。最後，他在距離魔王十步之外找了處風小的石壁邊坐下，抱劍而坐，低聲說：

「那我先待一會兒，等安全了再走。」

兩人就這樣各佔一隅，一時間谷中只剩下風聲與灰燼飄落的聲音。

氣氛一度沉寂。

直到阿契努斯忽然開口，語氣仍帶著些許閒散：

「你一個人類……為什麼來魔界？」

殤不患斜睨了他一眼，猶豫片刻，語氣平平：

「被拐來的。」

「……拐？」阿契努斯挑眉。

「你口中那個『殘骸』，換上你的衣服害我以為……」殤不患頓了頓，「呿！總之當初是我一時不察，被他耍了。後來想走，但他總變著法子留我下來。不是攔我，就是搞一些他所謂的『樂趣』邀請我跟他一起胡鬧。」

阿契努斯有些意外，並且從這幾句話中抓住了什麼細節。

——那個殘骸，不想讓他走？

這樣的心思，不像是單純想「養一隻寵物」這麼簡單。他靠著岩壁換了個姿勢，側首看向那個抱劍而坐的人類。殤不患升起的火光在他側臉鋪出一道柔暖的光影，與他從容沉靜的氣質莫名相襯。

「……『殘骸』對你這人類倒是挺上心。」阿契努斯語氣略帶挑釁，但聲線依舊從容低沉。

「我可沒答應陪他玩什麼把戲。」殤不患冷聲回道。

「既然如此——」阿契努斯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半真半假：「不如我送你一程。」

殤不患看他一眼，眉頭微蹙：「你要幫我？」

「如你所見，我現在也沒什麼興致統領魔界，閒著也是閒著。」他語氣依舊輕慢，「雖然目前還在養傷，但不妨礙我替自己找些……小樂趣。」

「我以為你不會再說『樂趣』這種詞。」殤不患語帶揶揄。

殤不患曾經從凜雪鴉口中得知他是魔王捨棄的「愉悅之心」。只不過他在人界歷經轉生，現在倒如一般人類般，只是那性格實在是……。

聞言，阿契努斯失笑，那笑意卻不帶寒意：「我丟掉的是『愉悅之心』，不是幽默感。」

殤不患有些被他那抹笑晃了眼，片刻後淡聲開口：「等、等你養好傷再說吧。」

他語畢低頭閉目，似是打算養神，然而內在實在稱不上平靜，「有一瞬間，他竟覺得魔王那抹純粹的笑很好看！？？明明與凜雪鴉幾乎是一模一樣的臉，自己以前天天對著那張臉，什麼表情沒見過，早該免疫了不是？」

阿契努斯側眼瞧他似乎正在糾結什麼，忽覺這人類還挺有趣。

——這人一臉正氣，行為卻不怎麼循規蹈矩。偶爾沉默，偶爾失禮，偶爾又體貼。

他從未在魔界見過這樣的存在，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一個人類產生如此難以言喻的興致。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