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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在笑容之下,長子也有的頑皮心〉

  當夜櫻凶一郎睜開眼睛時,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詭異的螺旋正中央,四周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將他吞沒,使他險些忽略了自己身體上的疼痛——一個不過六歲的孩子流了超過他這個年紀該流的血——意識恍惚之際,他喃喃著家人的名字,一個又一個、雜亂無章,其中又屬同一個人的名字出現最多次。

  六美……六美。

  「醒了?」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在他身側呼喚道,他伸出手來向空中抓握,像是想要保護住什麼,可那裡什麼都沒有,他這才真正地意識到,身上沒有出現任何疼痛並不是自己的幻覺。

  魔女輕輕揮了揮魔杖,隨後,從鍋裡黏膩汁液的圍繞中飛至半空的少年被放在她的懷中。

  「說話。」魔女說道,因為不常和其他人交流,所以她的語氣顯得有些冷冰冰的。「否則……我無法確定你清醒了沒有,這種草藥的副作用可能會使人記憶紊亂,如果你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可以告訴我。」

  夜櫻凶一郎微睜雙眼,愣愣地呢喃著幾個字,不記得了。

  夜詠一椛低聲地歎了口氣。

  儘管她不知道對方若是不記得的話會不會感到難受,誠如人類世界的主流說法所言,人類與魔女是不會相互理解的,在千百年的歲月之中,總有些不重要的點滴儘管透過相紙也無法牢靠銘記。

  但她知道一個家被他人毀掉了是什麼感覺,那感覺刻骨銘心,她不會忘記。

  「請問,發生了什麼很糟糕的事嗎?」迷茫的少年坐起身子來,習慣性地露出那副不讓大人擔心的模樣,瞇起眼睛笑起來,用敬語發問。

  可一滴眼淚不自覺劃過眼角,他的眼眶不知何時泛紅了起來,他卻紋絲不動,彷彿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直直地凝視著面前的魔女,單純的面龐皺起眉頭,能看出來他真的很認真地在想,卻想不起來了。

  「可能有吧。」夜詠一椛模糊不清地回答,隨後便站起身來,準備回書房看書了,走前,她留了最後一句話:「你不怕我的話,可以暫時住在我這裡一陣子。」

  想家的孩子在那一夜並沒有急匆匆地回家,而是枕著魔女家地上的魔法書,一下子便睡著了。

  在昏黃的燈光中坐下,她一隻手撐在桌子上,夜詠一椛凝視著自己剛才嘗試的咒語,不曉得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帶給人幸福的魔法——這種看起來帶著滿滿的詐欺感覺的句子,她真不應該因為它是來自自己信任的魔法書裡尚未試過的最後一個咒語就嘗試的,她回想起少年的反應,似乎並沒有排斥她的樣子,其中一個原因大抵是因為清楚自己的處境,但居然絲毫抗拒都沒有?也沒有惡語相向?還用了敬語?

  難道世界在她逃避似地遷移到森林邊界以後曾改變過?她搖了搖頭,也不知道自己讓對方留下來這個選擇算不算正確。

  反正,如果對方表現出了什麼不善的企圖再加以驅逐便是。儘管是個六歲的孩子,她還是會保有必要的戒心。

  隔天,不善的企圖倒是沒有,麻煩的事情倒是發生了。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夜詠一椛有些無言,以及不太敢看對方的臉,並不是因為對方的臉此刻瀰漫著什麼兇狠的殺意。

  「剛剛想嘗試著打開這本書,就變成這樣了——」此刻,夜櫻凶一郎的臉頰上滿是鮮豔的螢光綠,看上去並不像頑皮的孩子打翻顏料的後果,反倒像是某個陰險的老巫婆扒光了他的臉皮,然後黏了一層青蛙臉上去。

  「為什麼要打開這本書?」夜詠一椛不解。

  「因為整晚枕在它上面的時候,裡面傳來細碎的聲響……」

  如果她沒記錯,那本書是她施展「帶給人幸福的魔法」時不小心落在地上的,裡頭有強烈的黑魔法,可能會使沒有魔力的人聽見囈語。

  「為什麼要躺在書上?」

  「因為想要枕高一點,隔天比較不容易落枕?」

  「旁邊有床。」

  「我以為那是魔女小姐的,不能亂動。」少年真誠的表情並沒有打動魔女,反而讓她扶著額頭,又輕歎了聲。

  「……可以躺。」她說道,用法杖輕輕地敲了一下對方的鼻子,隨著一句聽不清的咒語快速熟練地唸過,夜櫻凶一郎的臉頰華麗地變成了白色。

  「欸……?」

  「……重來。」看來太過自信,以為自己很熟練有時也會釀成一些問題,她又揮了揮魔杖,對方的臉此刻才變回原樣。

  夜櫻凶一郎愣了片刻,才站起身來也輕輕地學著對方的動作點了一下對方的鼻子,看上去有模有樣:「魔女小姐也有不可靠的時候!」

  「你跟我很熟嗎?」夜詠一椛皺起眉頭,語畢,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會不會過於冷淡,本想追加自己並沒有惡意,卻不知道從何下口,微張的唇瓣卡在原地,反倒是坐實了夜櫻凶一郎說的:不可靠的魔女。

  「不熟,不過,我能感覺到魔女小姐是個特別溫柔的人呢。」夜櫻凶一郎笑盈盈地說道,雙手在空中揮了揮示意:「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讓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躺在我的床上,甚至是留在我家裡的,魔女小姐真的很體貼。」

  夜詠一椛凝視著對方,心裡有股複雜的感覺卻不知從何梳理起,她不擅長被別人說體貼,也不擅長從別人口中獲得諸如此類正向的評價。

  她不知道,心裡那股莫名的感受是否該稱為喜悅。

  「魔女小姐害羞了嗎?」夜櫻凶一郎單純的眼睛看著她,令她反倒不坦然了起來,決定轉移話題,轉到那個從一開始就令她感到極度不適應的稱呼上。她說:「……別叫我魔女小姐了,叫一椛吧。」

  少年的眼珠子轉了轉,似乎是在思考,隨後又瞇成一條線,討巧地叫了個折衷的稱呼,喚對方作:

  「一椛姊姊——」

  太奇怪了。

  夜詠一椛伸手輕輕撫了撫對方一頭睡亂的頭髮,喃喃一句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對方聽的話:「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

  從那之後,夜櫻凶一郎留了下來,對於魔女來說,除了吃飯多了雙筷子以外,還有各種各樣的麻煩,但她倒是覺得,也無所謂。

  「真是奇怪呢,我很少體驗到這種成為別人弟弟的感覺。」

  「我倒是覺得你蠻習慣的。」夜詠一椛看向自從第一次摸了頭以後,時不時會向自己撒嬌的夜櫻凶一郎,不知道對方說的到底是什麼話。

  也許常作哥哥的人,也會有孩子氣的一面,只是從來約束自己不允許嶄露而已吧。

  

  

  可那股源自心頭的焦慮終究還是不會讓他就這麼安逸地活下去,在失去了所有家人以後。

  「……你要走了?」夜詠一椛其實早有預料,她能感覺到對方平時看似放開心來與她玩鬧,其實是在壓抑著自己的不安,或許草藥混淆記憶的效果從未在他身上出現,只是一個六歲的男孩還未做好準備,去背負一個復仇的使命。

  ……但,十三歲的孩子會更能背負嗎?夜詠一椛表示懷疑,她知道時間在活了太久的她眼裡是快了一點,但僅僅幾年,他就做好了準備嗎?

  「嗯——再這麼待下去,也不是辦法呢。」「我已經調查過了,外面的人類世界有一個機構專門為了培養那些試圖『殺死某人』,或者『復仇』的人,最好是吸收能力好的小孩子,雖然需要經過一些代價,而且目前我還不知道那些藏在陰溝裡的老鼠爬到了哪裡,但既然他們這麼厭惡關於『魔女』的勾當,循著線,我會找到他們的。」

  夜詠一椛雖然有些訝異於「你天天在我眼皮底下毫無聲息地做了這些調查?」但終歸還是沒有問出口,起因是對方的臉頰上,泛起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的邏輯太過詳細,可從他的言語中她也暗暗明白了,為何當時對方並不畏懼她,似乎對方口中的家族早已和女巫有所接觸。

  「我的家人正在等著我為他們做點什麼,這是『長子』的責任。」他從未忘記。

  她不知該作何表態,也知道自己的任何表態都我不會改變對方的想法,於是只是湊近、低下頭來,在對方的額頭上留了一個輕輕的吻:「一路小心。」

  儘管只是短短的幾年,卻是她離開後鮮少有接觸人類的時間,對方似乎改變了她一點,至少把她變成了一個會對道別感到不悅,因而使用路上小心來替代的人。

  「嗯——我之後再回來還你。」他重重點頭,當時,魔女還不知道少年指的是什麼。

  

  

  直到少年在若干年後再度回來時,她幾乎沒有老去多少的容顏與他變得尖銳的口吻與言語做對比,她變得不多,尤其是是在被擁抱後會臉紅這點,也類化到了親吻上,可惜在夜櫻凶一郎口中,她或許再也無法聽到那年當初真摯的誇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