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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治土
「烏遮勒,彆足的保鑣,我知道了。」
子斂重複對方的名字,卻沒有動手拉人起身,只有回頭去找弟弟,牽起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西走。
太陽在姊弟倆的身後緩緩升起,小花蛇從子斂肩頭滑下,順著兩人緊握的手心繞過去,回到牠常待的耳朵後方。
「不幫他嗎?」子儀小聲地問,烏遮勒在背後呼喊的聲音傳進耳裡。
「是我耽擱太久,得趕路了,你要找回的東西隨時有可能被奪去。」姊姊的語氣難得地透出焦急。
「可是,他沒傷害我們啊。」
「他說自己是土術士,那麼他待在土裡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那些藝人,不會再追來,那幫他一把有何不可?」
「他要是跟著我們,那怎麼辦?」
子儀倒是沒有想到可能有這回事,於是乖乖閉上嘴巴,專心跟上姊姊的腳步。
兩人從晚上折騰到天亮,陽光照亮的前方依然是稀疏的草地,在微薄的日光照耀下,隱隱約約出現一個隆起的土堆,隨著姊弟走近,土堆的頂部裂開,乾燥的土塊往旁邊散落,細細的沙塵讓晨風帶走,烏遮勒大口喘著氣從裡頭冒出來,模樣比剛才更加狼狽,喘得沒辦法再次發聲。
子斂理所當然地繞開,並且牽著子儀移動到另一側,避免被地上伸出的手給勾到。
「姊姊,土術士都這個樣子嗎?」子儀盡量克制自己,別回頭去看烏遮勒掙扎。
「沒有啊,祖母就不會窩在土裡。」子斂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藤婆婆她們說過,土術士躲進土裡之後,要等人拉他們才能離土。」
就在兩人走遠到距離烏遮勒兩臂長的位置時,土裡的術士這才喘過氣來,放聲大喊:「姑娘行行好吧,你的殭屍也會有福報的。」
子斂停下腳步,子儀跟著停下來,但是他不敢看姊姊的臉。
照理來說,現在的子斂無論身形舉止都是男子模樣,大白天的,除非眼睛瞎了,否則不會認錯。
——或者,他在夜裡的打鬥中,親眼見過子斂受到音樂和憤怒影響之下,短暫恢復女人形體的瞬間。但是不論如何,都不該在這種情況下大聲嚷嚷,更糟的是,還把那些被歧路人抓住的「殭屍們」扯出來說嘴。
子斂叮囑弟弟待好別動,接著在他手裡塞了一把匕首,要他小心腳邊。
子儀這才回神過來,立刻拋下刀子,雙手緊緊抓住姊姊的手臂,問她:「你要去做什麼?」
「把那個混蛋的頭扯下來,帶到海邊扔掉。」
「等等,別這樣!」
「土術士的死法就是老死和砍頭死,沒有別的,我這是在幫他離苦得樂。」
「我還沒有想死!」烏遮勒不知死活地喊,「我還想繼續遵守父親的教導,在路上平靜生活!」
「你給我等著,我立刻讓你和你父親團聚。」
「都別吵啦!」子儀不顧一切地大喊。
兩個大人同時靜下來,目光一起落在他身上。
子儀感覺到臉頰發燙,抬頭望向姊姊,她正用哥哥的臉,露出哥哥不曾有過的「我倒要瞧瞧你有什麼能耐」的表情覷著子儀。往下則是看到那個口沒遮攔的土術士,也正滿懷期待地望向自己,子儀不由得別開視線,這才感覺到心裡其實非常抗拒,不該親手搭救這個明顯是麻煩的傢伙。
進退兩難之下,子儀決定先與土裡的術士商量,他稍稍靠近烏遮勒,大聲說:「首先,我不知道湖泊最後去了哪裡。」
子儀沒有說謊。雖然哥哥曾經做過這件事,但嫂嫂轉述時從未提過湖的去向。
「我雖然可以拉你一把,但我們沒辦法花錢雇用你,更負擔不起你的任何事。」
「當然,我明白的。」烏遮勒點點頭,語調裡多了幾許笑意:「遇上像你這樣的怪物,卻長著一副好心腸,我今天足夠幸運了。」
子儀還來不及回話,子斂已經先動手,撲上前來掐住烏遮勒的脖子,把他硬生生從土裡拔出來。
土術士整個人從土裡飛了出來,沿著他飛行弧線拋出的土塊差點跟不上,落在地面的土術士只有腰部以上的人型,以下則是略微潮濕的深色土壤,烏遮勒一動也不動地趴在地面,待他終於完整成型,穩穩地站起身之後,還不忘對子斂鞠躬道謝。
對此,子斂冷冷地回應:「我們走我們的,你愛去哪裡就去哪裡。」
「好。」烏遮勒拍拍身上多餘的泥土,盡可能嚴肅認真地答話:「我會帶你們到離海港最近的城市。但我不會踏進去,對我有危險。」
「喔?有點意思,是什麼樣的危險?」
「我會被切碎,埋進土裡當成果樹的肥料。」
「我明白了。」子斂究竟是明白了什麼?竟然發出笑聲,「我希望我和弟弟在三天後抵達距離海港最近的城市。如果無法達成,我就不支付任何報酬。如果平安抵達,我會告訴你被帶走的湖泊在哪裡。」
烏遮勒聽得雙眼發亮起來,連連點頭。
聽到姊姊開出條件,天真無邪的烏遮勒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子儀不由得退回姊姊身邊,伸手去牽住姊姊的手,希望她還記得兩人的處境是逃亡中。他默不作聲,心裡不禁想著要是抵達海港邊,會不會烏遮勒反倒被姊姊給陷害,落得身首異處?可是陷害他好像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子儀輕輕搖頭,甩開這些無益的憂慮。
「就這樣講定了,我會替兩位旅行者找出適當的道路,抵達『距離海港最近的城市』,以這個早晨為起始點,三個早晨後抵達目標。我需要的報酬是每天兩餐,還有分享兩位所能夠提供的適量飲用水。要是有酒,知無不言。」
「知無不言。」子斂低聲覆誦,子儀聽在耳裡,真的替烏遮勒感到十分擔憂。
三人的旅程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開始,身為土術士,烏遮勒確實乏善可陳,不過,響導烏遮勒則是十分盡職可靠,確認彼此能提供的目標與資源後,太陽已經爬到天頂處,雲層雖厚不至於過於炎熱,可是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與飲水,他首先建議兩人休息,畢竟沒有休息也不利於趕路。他指出不遠處有個矮樹叢邊可供遮蔽與停留,「要是運氣好,水源或許還沒乾涸。」烏遮勒說著,帶領兩人緩步前進,同時問起兩人是否有地圖在手邊,可以趁休息時再次確認方向。
「是巨人之眼呢。」烏遮勒讚嘆著,他將地圖放在疏草地上攤平,地圖中央有個珠子,烏遮勒將珠子按進土裡,地面像紙張一樣皺縮,接著拓展開來。地面的土壤聚集重塑:堆成山、凹陷成湖面、稀疏的草枝糾纏成細小的樹木,縮小版的地貌在三人腳下延伸,這下連子儀都看得懂地圖了。
子斂看見地圖的變化,沒有和子儀一樣表現出驚訝,只是將水袋遞給烏遮勒,並且示意他就著眼前的「地形」說明未來三天的路途。
「大人,您應該很清楚,除非用飛的,否則沒有辦法真的在三天內抵達海港。」烏遮勒端詳地圖半晌之後,抬頭看向子斂。
「對,我知道這點。」子斂聳聳肩,她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小的葫蘆瓶,在她回話的同時,正好拔開壺口的瓶塞,霎時間濃厚的酒氣從瓶塞處擴散開來,這個氣味,依稀是每年祭拜穀神的時候,祭壇上會聞到的氣味。
「從我們現在待的山腳下,往西是一路平坦,只是中間有個巨大的湖泊,冬天會結凍,湖中有水怪,水是鹹水。即使是四種術士都在場,也不會選擇強行過湖。」烏遮勒指出他描述的地貌,在酒香的示意下內容十分詳盡,「除此之外,湖的對面步行走過一個白天之後,會有某個火主的意志延伸至此,火主不只一位,想必大人有所耳聞。」
「曾經略有耳聞。」
子儀插不上話,姊姊曾經展開紙上的地圖對他引述,可是這會聽著烏遮勒的說法,眼前起伏的山與水更加鮮明。地圖的紀載有其侷限性,比如說姊弟倆最初涉足的礫漠,他怎麼樣趴在地面找也看不見,而這回烏遮勒比劃的湖泊如果順利通過,「步行一個白天後能抵達」的城市同樣連個影子都看不見,子儀於是伸出指頭放在圖面上,盤算著他們曾經走過的來路,嘴裡不自覺地問道:「風公主們的終點在什麼地方呢?」
「長蛇之沼的風族軍隊嗎?她們的終點曾經就是這個鹹水湖,不過那已經是一百年前的傳說了,近幾年常說的風軍終點是更前面的綠洲城,或者甚至是出嫁的隊伍。」
啪地一聲脆響,烏遮勒和子儀都嚇了一大跳,子斂原本正從掌冊的書頁中取出一只白瓷小酒杯,現在白瓷碎片從她的指掌間掉落。
「你有碗吧,拿出來裝酒。」子斂淡漠地說著。
烏遮勒趕忙拿出一只木碗,子斂親自給他斟酒,只倒了足以沾濕碗底的份量就關上壺口,烏遮勒也很知足地謝天謝地之後珍重萬分地仰頭喝下。子儀閉上嘴巴看著這一切,從姊姊手中接過酒壺,對於姊姊叮嚀他:「收好,可是別給太多。」只敢聽,不敢開口回話。
三人休息過,收拾好地圖已經是傍晚時分,子儀從耳際撈起打盹掉落的小花蛇,依照姊姊的意思,起身在夜裡趕路,夜風透著寒意,月光清明冷冽照亮去路,路上不再有人開口交談,旅行者的目標是毫無生機的鹹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