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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HP｜石哈】
＃You hate everything about me.


＃

【‧7】

Severus Snape.

七歲的哈利‧波特縮在小小的碗櫥裡，藉著昏暗的電燈泡，閱讀著某天突然出現在他左胸的名字。

有點潦草，像手寫的字跡，哈利發現的那一天，對著鏡子辨認了好一陣子，才看懂每一個字母。這導致他因為佔用浴室過久，被威農姨丈關了三天碗櫥。

哈利沒打算跟姨丈解釋，或是詢問為什麼自己身上會出現這行字。

德思禮一家厭惡所有古怪的事情，而「不要問問題」是與他們和平相處的首要法則，哈利在六年間學會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此。

至於原因，哈利心中隱約有個猜測。

曾有一次，他一如既往地成為達力和朋友們練習拳擊的沙包，為了躲開他們，哈利藏到小惠因區的公共圖書館──達力一輩子都不可能踏進來的地方，並從最角落的書架上找到一本書，書上寫著一個故事，關於靈魂伴侶的。

靈魂伴侶相遇後，名字會烙印在彼此的身上。

當哈利發現身上出現名字後，又去了一次圖書館，想找那本書，卻再也找不到了。問了圖書館員，卻得到從來沒有這本書的答案。

又一件古怪的事情。

哈利習慣了古怪的事情，但這次應該是件好事。

他掀著上衣，用手指慢慢摸過這個名字，輕聲讀出來。

賽佛勒斯‧石內卜。

他咧開嘴，重覆著這幾個悅耳的音節。

這是他的靈魂伴侶。

也許有一天，這位賽佛勒斯‧石內卜會敲開他的碗櫥，帶他離開德思禮的房子，前往一個真正屬於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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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與哈利所期待的不同，帶他離開德思禮的不是賽佛勒斯‧石內卜，而是魯霸‧海格，霍格華茲的獵場看守人。

霍格華茲！他的父母所讀過的學校，他則是個巫師。

這些驚喜足以把哈利那一點點落寞一掃而空。

斜角巷令他驚嘆不已，古靈閣、華麗與污痕書店、奧利凡德魔杖店，他甚至擁有了一隻漂亮的貓頭鷹。

前往霍格華茲的這一天，比哈利所想像的還要更好。他在火車上認識了榮恩‧衛斯理、妙麗‧格蘭傑、奈威‧隆巴頓，而且一起在分類儀式上進了葛來分多學院。

晚餐也很棒，哈利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他愛吃的食物，他吃到全身暖呼呼，舒服到快要睡著時，和主餐桌的一位老師對上了眼。

黑髮、黑袍、大鷹勾鼻，令他印象深刻。但最揮之不去的，是他的神情──他似乎一點也不喜歡哈利。

「那位老師是誰？」哈利問派西，榮恩的哥哥。派西挺挺胸前的級長徽章，盡責地回答新生，「那是石內卜教授，教的是魔藥學。」

「──石內卜教授？」哈利覺得胸口的文字在發癢，又問道，「賽佛勒斯‧石內卜？」

派西有些驚奇，「是的，你認識他？」

哈利沒有回答，他的眼睛幾乎是黏在了石內卜身上，石內卜卻不再看他。

賽佛勒斯‧石內卜，他的靈魂伴侶，是霍格華茲的教授。

說不定那副表情是自己的錯覺，說不定只是石內卜沒認出他。哈利有股衝動，想要立刻去找石內卜，跟他相認，說這幾年他有多想見到他。

然而開學實在太忙了，哈利需要認清城堡內的路，以免被變換的階梯欺騙，需要在夜晚研究行星運行，需要到溫室照顧植物，還需要想辦法把火柴變成針──全班只有妙麗能成功做到。

哈利只能等待星期五的魔藥課，為了讓自己表現好一點，這幾天睡前，他都在翻閱《一千種神奇藥草與蕈類》，做課前預習。

他沒想到魔藥課會是他到霍格華茲以來遇到最糟的一件事。

哈利原本興奮不已，壓抑著撲通撲通跳的心臟坐在地牢，看著石內卜走進教室。他握著羽毛筆，正打算為石內卜說的話做筆記，石內卜卻扭曲著唇，指責他不專心，並接連問了他三個問題。

「波特，如果我把水仙球根粉末倒入苦艾汁，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

「我不知道，先生。」

「要是我叫你拿一顆毛糞石給我，你要到哪兒去找？」

「我不知道，先生。」

「那你告訴我，波特，附子和牛扁有什麼不同？」

「……我不知道，先生。」

哈利每回答一次，心就往下沉一點。他確實有看課本，可是他沒辦法全部背下來。他不想讓石內卜對他留下壞印象。

他看著石內卜的冷笑越來越明顯，嘲諷地發出嘖嘖的聲音。

「名氣顯然並不能代表一切。」

石內卜扣了葛來分多一分，課堂中又因為他沒有提醒奈威別放豪豬刺，再扣了他一分。

哈利的臉徹底垮了，腦袋裡湧出無數的疑問，情緒異常低落，他確定石內卜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石內卜為什麼會這麼討厭他？

石內卜跟哈利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石內卜會編出不存在的圖書館規定，藉此扣掉哈利的分。（哈利不想承認，但比起扣分，他那一瞬間更擔心石內卜一跛一跛的腳，看上去很痛。）

石內卜會對哈利的掃帚下惡咒，想讓他在比賽中摔死。

石內卜會試圖穿越三頭狗看守的活板門，去偷魔法石。

這種人怎麼可能是自己的靈魂伴侶？

哈利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在活板門下遇見奎里斯‧奎若教授──或者說，佛地魔。

原來石內卜一直在救他，並阻止魔法石被偷走。

而石內卜對他的厭惡，可能是源自於哈利的父親，不是因為哈利本人。

哈利頓時輕鬆了很多，即使在年終宴會上，看見石內卜態度不變的眼神，也沒那麼擔心了。

畢竟，石內卜不是他所誤會的那種壞人，這代表哈利可以繼續喜歡他。

哈利對主桌的石內卜露出燦爛的笑，石內卜愣了一下，隨即面色陰沉地扭頭。

哦。哈利癟癟嘴，希望下學期，他可以扭轉石內卜對他的看法。


＃


【‧12】

曾經，哈利在德思禮家，唯一的期盼是賽佛勒斯‧石內卜的出現。

一年級結束的這個暑假，他期盼的事多了一件，就是來自霍格華茲好友的聯絡。

然而隨著時間經過，這點期盼逐漸被消耗殆盡，直到他生日為止，哈利都沒有收到任何一點魔法世界的消息，害他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哈利只能每天晚上念幾次烙在左胸的名字，想著他的教授，提醒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幸好在一次驚心動魄的飛車旅行後，他逃離了德思禮家，在洞穴屋度過了有史以來最快樂的暑假。

可惜的是，第二次的飛車旅行儘管一樣驚心動魄──特指撞上發狂柳樹的那一部份，得到的卻不是想像中的酷炫登場。

更糟的是，他被石內卜抓到了。

聽著石內卜細數著他和榮恩違反的規則，哈利覺得手腳跟陰暗的地牢一樣冰冷。

他惹了大麻煩，可能會害榮恩的父親被逮捕，可能害自己被退學，離開霍格華茲，離開好不容易遇到的石內卜。

哈利感覺肚子被渾拚柳痛毆了一拳，他臉色慘白地望著石內卜。石內卜看起來根本不想放過他們，哈利也沒有勇氣在這種氣氛下和石內卜確認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又一次讓石內卜留下了壞印象。

要扭轉石內卜看法的目標，似乎越來越遙不可及。


這一年來了一位新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吉德羅‧洛哈，後腦勺沒有一個佛地魔，但他表現得沒有比奎若好到哪裡去。

哈利認為，洛哈唯一做對的事情，就是舉辦決鬥社，邀請石內卜做他的助手。

石內卜站在舞台上，準備做示範。他沒有穿那件被學生戲謔為蝙蝠翅膀的寬大外袍，而是更方便行動的合身黑衣，因此哈利能夠看清他的每一個動作，如何跨步，如何轉身，如何抬臂，如何揮舞魔杖。

「去去，武器走！」

隨著低沉有力的唸咒，猩紅光芒射向洛哈，將他擊飛在地。

身旁的妙麗擔心地問洛哈會不會出事，哈利看都沒看洛哈一眼，目不轉睛地盯著直挺挺站在台上的石內卜，心臟砰砰地鼓動。

往後的空閒時間裡，哈利一次又一次地模仿著石內卜的姿勢，一次又一次練習石內卜第一次在他面前施展的咒語。

「去去，武器走。」

這個咒語最後讓哈利成功繳械掉洛哈的魔杖，及時進到密室救出金妮‧衛斯理。

通宵的慶祝活動上，哈利的心情很好。

他殺了蛇妖呢，還和榮恩一起為葛來分多贏得四百分，蟬聯學院盃冠軍。

哈利想，他要找時間謝謝石內卜在決鬥社教了這個咒語。

他也從中獲得了一點自信，感受到了自己的成長。

總有一天，他能夠抬頭挺胸去找石內卜，向他說出真相吧。


＃


【‧13】

「在此警告社會大眾，布萊克持有武器，非常危險……」

電視新聞報導著逃犯的新聞，佩妮阿姨凝視著窗外，渴望成為第一個打電話報案的人。

哈利在早餐後被趕到戶外除草，幾天後瑪姬姑姑會來德思禮家住一個禮拜，威農姨丈威脅他必須在那之前把庭院整理好。

為了活米村同意書，哈利不情不願地照做，汗流浹背地在大太陽下修剪草坪，一邊想著關於逃犯的新聞，一邊往街道上偷瞄。英國這麼大，再怎麼樣也不會跑到水蠟樹街附近──

出乎哈利的意料，他還真的看到有道黑影匆匆消失在街角。

不過不是布萊克。哈利很確定。他太熟悉那抹黑漆漆的背影了，不可能認錯。

哈利立刻丟下除草工具，往人影離開的方向狂奔，同時在心裡暗自責怪自己這幾年來的粗心大意。

圖書館不見的那本書上明明很清楚寫著，靈魂伴侶的名字會在相遇後出現。既然如此，他在進入霍格華茲之前，身上已經有了名字，就表示──

「──石內卜教授！」

哈利氣喘吁吁地在街角轉彎，只來得及看見石內卜冷著一張臉在原地轉身，哈利下意識地伸手，剛剛好抓住石內卜的黑色袍角。

「愚蠢的波特！」

哈利隱約聽見石內卜的怒吼，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他覺得自己像被硬塞進一根很窄的橡皮管，壓力從四遍八方而來，快要把他擠爛。

從橡皮管中解脫時，哈利的眼淚模糊了眼前的一切，他失去所有力氣，癱軟著被箍在一雙手臂之中。這使得哈利更加不適，左肩傳來劇烈疼痛，痛到他忍不住哀嚎。

「該死，肢體異位！只會找麻煩的小鬼！」

哈利感覺自己落到一個不太舒服的墊子上，有人咒罵著扒開他的衣服，然後，咒罵聲戛然而止。

過了幾秒，冰涼的液體灑到他的左肩上，隨後是一股，哈利不會形容，他從未體驗過的溫暖，柔和地流淌在他身體裡，彷彿連著靈魂一起被撫慰，極大地緩解了痛苦。

「……賽佛勒斯……」

哈利呢喃著那喚過無數遍的名字，本能地湊向一旁的溫暖來源。迷迷糊糊間，玻璃似的物體抵上哈利的唇，味道奇怪的液體流入他的嘴巴，哈利嚥下最後一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杯熱茶喚醒哈利，哈利向湯姆道謝，打了個呵欠，抓抓凌亂黑髮，起身換衣服。

把瑪姬姑姑吹成氣球後，他在破釜酒吧住了三個星期，今天終於要再次回到霍格華茲。

哈利脫掉睡衣，在套上上衣之前，他遲疑地望向鏡子，看著自己的倒影。

他的身上隨處可見一些不明顯的舊傷，要嘛就是威農姨丈打的，要嘛就是達力揍的，一直是這樣，應該。

哈利總感到違和，似乎身上少了一點什麼。

他遵從直覺，碰了碰左胸，那裡什麼都沒有。

錯覺嗎？

哈利想著，穿好衣服，跟著闖進門的榮恩，一起到樓下用早餐，準備前往王十字車站搭火車。

比起錯覺，他此刻更在意衛斯理先生所說的話，天狼星‧布萊克想要殺他。

加上火車上遇到的催狂魔，哈利有預感，這一年也沒辦法輕鬆度過。

凡事有好有壞。

好的是，哈利總算遇到一位優秀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雷木思‧路平。

路平教授把魔法生物實際帶到課堂上，包括紅軟帽、河童、滾帶落。其中全班公認最有趣的，莫過於第一節課的幻形怪，在幻形怪變成穿著花邊長洋裝的石內卜時，幾乎引起哄堂大笑。（儘管哈利莫名地笑不出來，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想好自己害怕什麼。）

壞的是，天狼星‧布萊克不止一次闖進霍格華茲來找他，他甚至是殺了哈利父母的兇手。

更雪上加霜的，是石內卜不斷找他麻煩。

叫他去幫跩哥‧馬份削皺無花果皮，在魁地奇比賽前一天要求寫超前進度的兩捲羊皮紙論文，以及每次哈利要偷偷違反校規，石內卜都在旁邊晃蕩。

「上自魔法部，下至販夫走卒的所有人，都在全力維護名人哈利‧波特的安全，不讓他受到天狼星‧布萊克的傷害。但名人哈利‧波特卻依然我行我素。」

石內卜扭出可怕的笑容，緊緊抓著椅子扶手，瞪著剛從活米村偷溜回來的哈利。

「就讓平凡人去替他的安危操心吧！名人哈利‧波特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完全不用考慮後果！」

哈利想保持沉默，反正石內卜沒有證據，可石內卜突然開始詆毀他的父親，哈利不由得和石內卜吵了起來，氣呼呼大吼，叫他閉嘴。

哈利早就知道石內卜討厭他的父親，也討厭他。

喔，那隻刻薄惡毒的老蝙蝠，反正他也討厭了石內卜兩年多──嗯？

哈利愣了愣，按著發疼的心口蹙眉，狂燒的怒火漸漸消失。

不對。

石內卜真的討厭他嗎？

看到黑袍教授在狼人面前張開雙臂，以自身護住他、榮恩與妙麗的背影時，哈利忽然不那麼確定了。

一切真相大白，送走教父天狼星後，哈利終於有時間好好冷靜思考。

哈利想起石內卜曾經差點被狼人化的路平攻擊，卻還是每個月送給路平的縛狼汁；想起就算撇除他們從前的惡劣關係，天狼星在旁觀者的眼中，確實是個想殺哈利的逃犯，石內卜作為學校教授，保護學生合情合理。

石內卜真的討厭他嗎？

哈利又想起一年級時，石內卜也救過他。

他真的討厭石內卜嗎？

哈利不確定了。


＃


【‧14】

四年級是比之前都更混亂的一年，哈利莫名其妙成為了三巫鬥法大賽的第四位鬥士，光是準備比賽和應付他人的惡意，就令他焦頭爛額，自然和石內卜的接觸機會也變少。

即便是這樣，在麥教授宣佈聖誕節要舉辦舞會，而鬥士需要與舞伴一起開舞時，哈利的腦海中依然不由自主浮現出他和黑漆漆的石內卜手牽著手，在人群中轉圈的畫面。

梅林啊。哈利嚇到打了個哆嗦，臉頰卻微微發燙。

邀請石內卜是不可能的，他要是敢開口，石內卜就敢對他下毒──他已經不止一次暗示要找人來測試解毒劑了。

哈利暗自祈禱石內卜不會讀心術，因為在他出現那可怕的想法後，幾乎每天晚上都在夢裡和石內卜跳舞，害他連白天都心神不寧，想著石內卜的舞技是不是像夢中那麼好。

可惜哈利沒辦法驗證，石內卜那天根本沒參加舞會，而是和德姆蘭校長伊果‧卡卡夫躲在玫瑰叢中講悄悄話。

石內卜居然還跟卡卡夫互相直呼名字。

哈利突然覺得不太開心。

更不開心的是，石內卜拿著麗塔‧史譏寫的垃圾報導，對著全班朗讀。

「……所有為哈利‧波特祝福的人，必然會深深希望，下次他不會再錯用感情，找到一個真正值得他去愛的好女孩。」

哈利氣得切薑的手微微顫抖，但他低頭斂目，逼自己不要跟石內卜吵起來，他不想要哪一天在南瓜汁裡喝到吐真劑，把不該說的秘密通通說出來。

例如他從來沒有親自去石內卜的辦公室偷過材料，卻真的有忍不住在半夜披著隱形斗篷，溜到地牢辦公室附近遊蕩，偷看石內卜。

例如他好像已經找到了，不知道值不值得他去愛──哈利的胃抽搐了一下──的人。不是女孩。也一點都不好。

是那個黑漆漆、油膩膩、挺著大鼻子的魔藥學教授。


＃


【‧15】

佛地魔復活了。

阿不思‧鄧不利多重新召集鳳凰會，準備對抗歸來的黑魔王，但這沒有讓哈利的心情變得比較好，就算他第一次能在暑假期間遇見石內卜也一樣。

事實上，糟透了。

他不被允許加入鳳凰會，沒有人要跟他說發生了什麼事，鄧不利多完全不跟他說話，醜蟾蜍恩不里居對他進行邪惡的體罰，霍格華茲被魔法部掌控，他不受控制地做了一大堆有關佛地魔的夢，他還在夢裡咬了亞瑟‧衛斯理！佛地魔可能正在控制他！

每一件事都令哈利情緒暴躁，其中最挫折的，無非是石內卜教他的鎖心術。

哈利本來以為，由石內卜單獨授課是少數值得期待的事，可他錯得離譜。

心智被入侵的感覺糟糕透頂，像是腦子被翻攪，再從頭殼裡拉出來，摔爛在地上。

「起來！你沒有在試，你根本沒有努力。控制你的脾氣，把你的心淨空！」石內卜怒吼。

「我──有──在──努──力！」哈利咬牙切齒地回答。

他確實有在努力，一從石內卜那裡知道他要學鎖心術，哈利就從古里某街十二號挖出幾本有提到鎖心術的書，研究這到底是什麼魔法。回到霍格華茲以後，他也跟妙麗求助，一有空就泡在圖書館翻書，或躲在萬應室練習。

他想要讓石內卜刮目相看。

然而，梅林的，他就──是──學──不──會──！

他可以抵抗佛地魔的蠻橫咒，卻抵禦不了石內卜的破心術。哈利每次練習出成果，以為終於能成功時，總會在下一次的課程中被石內卜的施法弄到丟盔棄甲，換來一頓嘲諷。

他頂多只能做到把對石內卜的妄想藏起來，否則要是石內卜見到他們兩個在跳舞的場面，哈利不敢想像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怎麼知道石內卜真的會讀心術啊。

「再來一次。」不給哈利休息時間，石內卜無情地舉起魔杖，「破破心！」

哈利試圖集中心思，才撐了十秒，一個又一個的畫面就噴湧而出。

幼小的他被達力追著打……他被鎖在德思禮家的陰暗碗櫥……石內卜清空他做失敗的魔藥……石內卜擋在他前面的背影……他縮在碗櫥裡，拉開衣服看自己胸口上的黑色線條──

石內卜突然從哈利的腦子退了出去，哈利膝蓋一軟，坐倒在地上喘氣。

「今天的課程結束了，回到你的寢室。睡前必須練習，波特。」石內卜乾巴巴地下達逐客令，哈利按著抽痛的額頭起身，他的心臟在狂跳，跳到耳膜都跟著振動。

他對最後的畫面沒有記憶，可剛剛那一瞬間看見後，景象就不斷在他腦中盤旋。

畫面裡的自己身材還很瘦小，住在碗櫥裡，大概是七歲？八歲？

心臟發狂到胸口在痛了，哈利不由自主按住左胸，三年級起就時不時出現的違和感越來越重。

他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什麼？

哈利抓起書包，匆匆走向辦公室的門口。離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石內卜正背對著他，用魔杖尖端挑出儲思盆中的記憶，放回他的腦袋裡。


那些記憶裡，正藏著哈利要的答案。

他在儲思盆中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跟教父，如石內卜所說的那樣──傲慢自大。

還沒從震驚與愧疚中回神，回憶的場景變了，很熟悉，哈利認出來，是水蠟樹街。

石內卜為什麼在水蠟樹街？

石內卜匆匆轉過街角，他身後傳來噠噠噠的跑步聲，那人是──哈利睜大眼──是他自己。

『──石內卜教授！』

那個「哈利」喊，伸手拉住石內卜的袍角，被牽扯進正在施展的消影術。

跟著一陣天旋地轉後，哈利站穩腳，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狹小的客廳裡。

石內卜緊緊抱著「哈利」，「哈利」臉色慘白，緊閉著眼，滿臉痛苦，左肩鮮血淋漓。

『該死，肢體異位！只會找麻煩的小鬼！』

石內卜把「哈利」放到老舊的沙發上，咒罵著扒開他的衣服，準備檢查傷口，卻倏地渾身僵硬，咒罵戛然而止。

哈利往前湊，第一眼先見到「自己」皮開肉綻的猙獰傷口，第二眼才看到石內卜反常的原因。

「哈利」的左胸上，寫著石內卜的名字。

有什麼在哈利的腦子裡鬆動，彷彿從禁錮裡一點一滴的滲出來。

──靈魂伴侶的名字，會烙印在彼此的身上。

哈利愣住了，不可思議的想法破繭而出。石內卜，是他的靈魂伴侶？

石內卜沒有停頓多久，揮舞魔杖，召喚來一個小瓶子，將裡頭的魔藥淋上「哈利」的傷口，又把手懸空覆在傷處，口中低喃著可能是治癒咒的咒語。

一股魔力的氣流緩緩形成，包覆住石內卜與「哈利」，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長出新肉，可石內卜仍緊抿著唇，看上去帶著點頹然，緊盯著「哈利」胸前的名字。

『……賽佛勒斯……』

「哈利」發出呢喃，蜷著身體湊近石內卜。石內卜似乎想往後縮，卻生生定住，低頭看著「哈利」，沉默半晌，又一次揮動魔杖，拿到另一瓶魔藥。

他打開藥瓶，抵在「哈利」的唇邊，傾斜瓶身，餵他喝下。

隨著魔藥瓶越來越空，名字的顏色越來越淺，直至消失不見。

石內卜放下藥瓶，點點魔杖，將沾到血的衣服清理乾淨，穿回「哈利」身上，然後轉動手腕，魔杖尖端對準了「哈利」的額頭。

哈利立刻猜到了他要做什麼。

「──不要！」

他大吼，奮力往前一撲，出手想推開石內卜的魔杖。理所當然地，哈利失敗了，只能眼睜睜地，無能為力地聽著石內卜唸出那個咒語。

『空空，遺忘。』


石內卜扣住哈利的上臂，將他拉出儲思盆，黑瞳晦澀難明地盯著哈利。他整張臉毫無血色，搭配上黑髮黑袍與陰森的地牢，令人毛骨悚然。

「玩得還盡興嗎，波特？」

石內卜扯著嘴角，問話輕如耳語，且冰冷至極。哈利的背脊竄上一股寒意，但他不閃不躲，執意回看石內卜，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乾澀到快要流淚。

他全部想起來了，連帶著一度被遺忘的情感。

「你知道你是我的靈魂伴侶。」哈利輕聲說道，用的是肯定句，「你知道我喜歡你。」

石內卜挑眉，沒有回答，哈利當作他是默認。

「那為什麼……」哈利說到一半，忽然覺得喉嚨哽塞，堵得他很痛。他張大嘴，想汲取傳不進肺裡的呼吸，然而每口空氣都像摻著刀，刮傷他的肺，攪碎他的內臟。

而後，一株火苗從傷痕累累的胸膛中燃起，越燒越旺。

「……你為什麼，為什麼──」哈利又重覆一次，音量漸漸提高，宛如受傷獅子的咆哮，「──為什麼你可以擅自抹除掉一切，當作這一切都不存在！憑什麼！」

「我以為原因顯而易見，波特。」

有別於困獸般的哈利，石內卜表現得一如既往冷靜，高高抬起眉毛，嘴唇扭出嫌棄的嗤笑。

「我不需要一個平庸、自大、莽撞、沒禮貌的未成年小鬼來成為我的──伴侶？這只會造成我的困擾，梅林曉得，你這幾年給我造成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這句話不亞於冰寒刺骨的水當頭澆下，轉瞬間澆熄了哈利燃起的怒火。

石內卜睨著哈利，眼中的厭惡及憎恨越發濃厚。

「更何況，你是那個詹姆‧波特的兒子、蠢狗天狼星‧布萊克的教子──相信你剛剛充分瞭解了令尊與他的朋友們有多麼風趣。」

哈利渾身顫抖，直面著石內卜的怨恨。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手心，他將牙咬得太緊，以至於嘗到一絲鐵鏽味在口中蔓延。

「……所以你是真的恨我。」

哈利乾啞著嗓音說道，難聽到不像他自己的聲音，每說一個字都讓他的喉嚨被灼燒，但他選擇繼續。

「你曾經是我在德思禮家唯一的希望。要不是期盼著總有一天你會來救我，我早就在那個黑漆漆的碗櫥裡瘋掉了。」

「好不容易，我在霍格華茲遇見你。你一直在救我，一直在保護我，但你也從來沒有對我好過。毫無理由的欺負、扣分，我以為是我表現太糟，每天晚上翻魔藥學課本複習，現在則是一次又一次練習我完全不擅長的鎖心術，只是希望有哪一天可以得到你的一句讚美。」

石內卜瞇起眼插話，「顯然你的練習毫無成效，我看不出任何值得讚賞的部分。」

哈利動了動嘴角，氣到忍不住發笑，笑的是自己。

「啊，是啊，你是全霍格華茲最惡毒、最挑剔的教授。為什麼我會對你產生興趣？就算沒了記憶，少了靈魂伴侶的前提，還是忍不住一再被你吸引。我問了自己好幾次，結論是這沒什麼奇怪的，你調魔藥的樣子，決鬥的樣子，挺身而出保護學生的樣子，我都無法克制地喜歡。」

哈利抽了一下鼻子，逼自己不要從石內卜的注視下退縮，竭盡全力擠出最燦爛的笑，即便那表情看上去根本不開心。

「──賽佛勒斯‧石內卜，我喜歡你。」

在對石內卜說這句話的時候，哈利是想笑著說的，他一直夢想著這樣。就算他已經清楚後果跟他幻想中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但對你來說，這是令你生厭的麻煩感情，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困擾。」

他珍而重之，小心翼翼藏在心裡最深處保護的感情，被他想贈送的對象棄若敝屣。

可窺探到石內卜的記憶後，哈利甚至沒辦法再為自己爭辯更多。他的父親，還有教父，二十年前因為好玩，那樣踐踏著石內卜，作為他們的兒子和教子，這或許是應得的待遇。

「你是真的恨我。」

哈利慢慢往後退，輕聲做出結論，沒等到石內卜再開口，便轉身衝出了辦公室。

哈利再也沒有來學過鎖心術。

這讓他在學期末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


【‧16】

──天狼星死了。

──因為石內卜嘲笑天狼星是膽小鬼，刺激他只會躲在家裡。

──不，是他沒有學好鎖心術，才像石內卜說的一樣，被佛地魔入侵腦袋。

──所以天狼星死了。

哈利麻木地讓這些想法在腦袋裡盤旋，怪罪石內卜會使他的罪惡感減輕一瞬間，可隨後更強烈的罪惡感就會襲回他身上。就是為了防範這種事情發生，石內卜才教了他鎖心術，是他學不會。

噢，石內卜。

想到那全身黑漆漆的男人，哈利的胃又開始痛了。

石內卜恨他。

稍微有點希望的是，鄧不利多告訴他，這學期沒有石內卜的單獨授課。且依據哈利的自我猜測，他的魔藥學成績沒有好到能進超勞巫測班，亦即他和石內卜見面的機會會大幅減少。

哈利甩甩頭，將忽然冒出的失落感趕走。這樣就好。

這樣才好。

──才怪。

哈利不禁懷疑起鄧不利多是不是故意隱瞞他，好跟他開個玩笑。這一點都不好笑，石內卜成了他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他還是得每週看到石內卜，更重要的是，受到詛咒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職位？

哈利忍不住瞄向主桌，恰巧和坐在主桌的石內卜對到眼，他立刻轉頭，速度快到差點扭了自己的脖子。

哈利摀著脖子，無力地將額頭叩在餐桌上。

他怎麼覺得自己的校園生活一年比一年糟？


哈利告訴自己，不可以繼續喜歡石內卜，那不僅造成石內卜的困擾，還造成他自己的困擾。

反正沒有人規定靈魂伴侶絕對要跟對方在一起，對吧？

他打算為自己找點別的事情做，好把心思從石內卜身上拉回來。幸運的是，他在魔藥學教室找到了一本舊課本，憑藉著課本主人的筆記，一舉成為赫瑞司‧史拉轟教授最欣賞的學生。

屬於混血王子的《進階魔藥調配學》。

哈利從來沒有覺得魔藥學這麼有趣，即使他前五年天天都在睡前翻魔藥學課本，也是第一次真正領悟到魔藥學的奧妙。

魔藥材料處理方式的變化，攪拌手法的不同，光是差了幾毫升的汁液，都可能讓成果產生巨大的變化。

哈利幾乎是立刻入了迷，越深究，越發現內容豐富，越折服於混血王子的創新與智慧。

除了魔藥的小技巧以外，混血王子還在書頁寫上許多有趣及實用的小魔法，從咒語被劃掉又訂正的情形來看，哈利確認這些都是混血王子自己發明的。

就結果而言，混血王子與《進階魔藥調配學》成功轉移了哈利大部分的注意力，唯一對此不滿的是妙麗。

「你一直隨身帶著這本書，幾乎跟它睡在一起，但是你卻一點也不想知道混血王子是誰？」她質疑。

「我沒有說我不好奇，還有，我沒有跟它一起睡。」哈利虛弱地辯駁，額邊冒出冷汗，妙麗不會知道這本書每天都放在他的枕邊吧？

「妙麗說得對，我承認混血王子很厲害，不過現在我睡前想跟哈利聊天，他卻只在看那本書，我都要懷疑你愛上他了。」榮恩嘟囔。

哈利連忙扯開話題。

混血王子是誰，哈利也猜測過，從課本的出版年份來看，混血王子很可能是五十年前在霍格華茲上課的學生，哈利肯定不認識。

這讓他更安心了，每當想起石內卜，哈利就會打開《進階魔藥調配學》，讓自己對混血王子的好感蓋過對石內卜的思念。

對，好感。

這點榮恩倒是沒說錯，哈利覺得自己隱約對筆記的主人產生了好感，可能還不到喜歡的程度，但至少證明了他喜歡的對象並不是非靈魂伴侶不可。

所以總有一天，他就能找到另一個值得他去喜歡的人，可以不用再喜歡石內卜──

──了嗎？


哈利想要咒罵命運，為它開的巨大玩笑。

海格的木屋在燃燒，哈利躺在草地上，失去了魔杖，流著鼻血，身體還殘留著酷刑咒帶來的痛苦。

他狠狠瞪著俯視他的石內卜，咬緊自己的唇。

「你膽敢用我自己的咒語來對付我，波特？」石內卜的臉殺氣騰騰，寫滿了殘忍的仇恨，「──我就是混血王子！」

哈利覺得自己的心臟被絞碎。

賽佛勒斯‧石內卜就是混血王子。

到頭來，還是石內卜。

可是石內卜殺了鄧不利多。

眼淚奪眶而出，石內卜在他面前，無視鄧不利多的哀求，粗暴無情地唸出索命咒，奪走了他的性命。那名霍格華茲校長，佛地魔最懼怕的人，哈利最為尊敬的睿智長者，被石內卜殺了，像破布娃娃一樣，摔落天文塔。

鄧不利多那麼信任他！百分之百的信任他！

而在鄧不利多逝去前的幾個小時，哈利還得知了石內卜就是那個向佛地魔洩漏預言，害他父母雙亡的元兇。

去他的靈魂伴侶。

他就不該相信那本莫名其妙的書，去相信靈魂伴侶，說不定那根本是指一生之敵。

哈利摸上自己的左胸，那裡早就沒有任何名字，被石內卜消除掉了，至今都沒恢復。

他仍然抓起魔杖，面無表情地將杖尖對準胸口，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一樣，準確地在曾經寫著賽佛勒斯‧石內卜的位置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恨石內卜。

假如遇上石內卜，他會殺了他。


＃


【‧17】

哈利‧波特會殺了賽佛勒斯‧石內卜。

然而佛地魔搶先一步殺了石內卜。

尖叫屋內，石內卜身旁，哈利跪在那裡，手顫抖地壓在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上，死死瞪著他所憎恨的男人，視線不肯移開一分一秒，完全遺忘了自己想要殺他的事實。

石內卜見到哈利，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他的長袍前襟，喉嚨裡發出可怕而刺耳的咕嚕咕嚕聲，要他拿走從身上源源不絕冒出的記憶。

「看……著……我……」石內卜輕聲說。

綠眼睛迎上了那雙黑眼睛。那一瞬間，哈利在石內卜眼中見到的不是一貫的怨恨，而是更為純粹的，他自己的倒影。

石內卜的眼中裝滿了哈利。

「我從來……」石內卜逸出氣音，嘆息一樣的低語，輕到只有哈利能聽見。他抬起手，似乎是想去觸碰哈利的臉頰，可他的力氣漸漸減弱，眼皮也漸漸垂落，「……沒恨過你……哈利……」

隨著最後一聲呼喚，石內卜停止了呼吸，懸在半空中的那隻手，在碰到哈利前便落下，啪答一聲掉在地板上，就此不動了。

哈利的心臟同時停止了跳動。

他的靈魂則宛如被撕裂，一同跟著死去。

「──石內卜！」

哈利用力按住石內卜的脖子，週身倏地爆發出龐大的魔力氣流，颶風般圍繞著他與石內卜，將兩人一起包覆在裡面，隔絕了其他所有的一切。即使妙麗與榮恩擔憂地在一旁叫著他的名字，即使佛地魔還在找他，哈利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他不能讓石內卜這麼輕易離開他。

哈利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不過他記得這種感覺。

當他被石內卜帶著現影術失敗，陷入昏迷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溫暖及舒適流竄在身體內，撫慰他的靈魂。且這次不只是他的靈魂。

哈利感受到另一股靈魂的波動，在與他做呼應。很微弱，非常微弱，隨時都會消失。哈利立即回應了他，透過與石內卜肌膚相連的地方，將這股溫暖的魔力灌輸過去，擁抱似地裹住那千瘡百孔到幾乎破碎的靈魂。

自然融洽到他們彷彿本為一體。

分不清時間流逝了多久，一分鐘？十分鐘？一個小時？直到輕微的咚咚聲響起，魔力氣流才趨緩為柔和，釋放出哈利與石內卜。

哈利依然凝視著石內卜，靜靜地不發一語。石內卜脖頸上的傷已然癒合，哈利的手改放在對方的胸膛上，摸著恢復鼓動的心跳。

「哈利……」妙麗遲疑地喊，哈利眨了下眼睛，終於肯移開視線，收好裝著銀色物質的玻璃瓶，對著不安的好友點頭，反應異常冷靜，「我們回城堡吧。」

說著，哈利揮動魔杖，向昏迷的石內卜施了一個漂浮咒，自己打橫抱起他，走向隧道入口。

「等等，哈利──」榮恩震驚地看著他，語氣滿是不贊同，帶了點嫌惡，「你要帶他回去？」

「是。」

哈利沒有多餘精力生氣，或與榮恩爭辯，他懷裡的石內卜好輕好輕，不只是因為漂浮咒，哈利可以確信，這一年內，石內卜黑袍下的身軀消瘦了整整一圈。說不定連咒語都不必施，哈利也能抱得動他。

哈利抱穩石內卜，往自己的身體靠近一點，低聲呢喃，「他是我另一半的靈魂。」

不理會好友傳來的驚呼，不理會城堡內眾人的異樣眼光，哈利抱著石內卜，一路走上大理石階梯，來到校長室。

他輕輕地將石內卜放在柔軟的椅子上，施了他會的所有警戒咒與保護咒，再端起刻著神祕古代文字的石盆，倒入石內卜的記憶，一頭栽進打著漩渦的銀白色。


＃


【21‧】

莉莉‧伊凡死去的那一天，賽佛勒斯‧石內卜喝下了他自製的魔藥，使靈魂伴侶的印記不會出現在他身上。

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石內卜研究了這瓶魔藥好幾年。

起因是莉莉一臉不悅地向他展示手上那討厭的名字，於是石內卜耗盡所有課餘時間，投入其中。但當魔藥完成時，那個名字已經是她開懷大笑著在婚禮上許諾的誓言。

石內卜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莉莉不再需要那瓶魔藥了，需要的是他。

莉莉都死了，誰是他的伴侶還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餘生不需要另一份無用的感情，從今往後，他將為了再次打倒黑魔王而活。

為了保護莉莉的兒子而活。


【27‧】

莉莉的兒子還活著。

鄧不利多每年都這麼欣慰地告訴石內卜，說那孩子的眼睛越來越像莉莉。

卻沒說他的長相跟那狂妄自大的詹姆‧波特一模一樣！令人厭惡的亂髮！令人厭惡的長相！令人厭惡的眼鏡！

令人厭惡的波特！

──以及，令人懷念的綠眼睛。


【31‧】

平庸、自大，跟他父親一個樣。不把校規看在眼裡，愛出風頭、引人注意、莽撞、沒禮貌！

連最簡單的魔藥問題都答不出來！

橫衝直撞在山怪面前找死！

那把發瘋的混帳掃帚！

魯莽闖進活板門！

再多條命都不夠這個小鬼活！

石內卜瞪向那魯莽的男孩，卻收穫了一個極其燦爛的笑容。

不准──再用──那雙眼睛──那種充滿期盼的眼神──看著他！


【32‧】

──開著飛車到霍格華茲撞渾拚柳！

石內卜毫不懷疑，在黑魔王東山再起之前，莉莉的兒子就會把他的小命搞丟。

他真心想建議那小鬼從霍格華茲退學，至少在麻瓜世界裡，不會有這麼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引誘那小鬼一次由一次以性命為賭注去好奇。

可是那男孩臉色蒼白，似乎真的知道自己做錯了，愧疚地偷瞄著他。

那雙綠眼睛總是一有機會就在看他，還自以為沒被發現。

石內卜更加心煩意亂。

更煩的，是今年的新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鄧不利多永遠不給他這個職位，卻也永遠不肯好好找個正常的老師來上課，看看奎若，看看洛哈。

假設黑魔王有朝一日真的復活了，鄧不利多想要讓那小鬼用什麼去對付他？包著大蒜的頭巾？蠢兮兮的週刊最迷人笑容？

算了吧。

石內卜憤怒地舉起魔杖，杖尖對準面前亮到刺眼的草包。

「去去，武器走！」

最好是看仔細了，小鬼！


【33‧】

愚蠢的小鬼！

他難道不知道無預警的現影術有多危險！

石內卜氣急敗壞地抱緊在他消影前一刻闖進來的男孩，以免他身首分家。

好消息是，那顆很可能少了大腦的頭還在他的脖子上；壞消息是，男孩的左臂快跟他的身體分開了。

這是莉莉的兒子。

石內卜厭煩地提醒自己，拉開他的上衣，要去檢查傷口，沒想到最怵目驚心的不是皮開肉綻的傷口，而是他胸口的名字。

──賽佛勒斯‧石內卜。

石內卜難得做不出任何反應，在原地足足愣了兩秒，直到聽見痛苦的悶哼，才蒼白著臉揮動魔杖，召喚來一瓶白鮮液，灑上哈利的肩膀。

──哈利‧波特，是他的靈魂伴侶？

石內卜將手懸空覆在傷處，思緒萬千地唸出治癒咒，剛唸出第一個音節，他便發現了不同。

從未有過的魔力湧動，化作氣流，在他身旁圍繞，包圍住他與哈利。那是一股石內卜從未體驗過的溫暖，柔和地流暢在身體內，輕快地湧向哈利，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長出新肉。

石內卜甚至感覺到哈利身上也有一股魔力流動，帶著一點試探，悄悄捲上他的，就好像一次小心翼翼的牽手──

石內卜立刻截斷自己的魔力，感覺像是被迫從暖洋洋的熱水中扯出，回到嚴寒的冰天雪地。他絕不承認一閃而過的後悔與失落，只是緊抿著唇，緊盯著哈利胸前的名字。

靈魂間的共鳴與療癒，錯不了。

波特是他的靈魂伴侶。

但波特是莉莉的兒子。

是他害死了他的母親。

波特喊出了他的名字。

梅林。

石內卜沉默半晌，召喚來另一瓶魔藥，他自己研發的那一瓶。握著玻璃瓶的指尖雖有微不可察的顫抖，動作卻毫不猶豫，石內卜親手餵哈利喝下魔藥，親眼看著自己的名字在他身上消失。

這樣才對。

黑魔王復活的那一天，他注定要回到仇人身邊當間諜，而哈利‧波特注定成為黑魔王的頭號目標。

他們之間不該有過多的聯繫，否則當黑魔王察覺兩者之間的關係，想必會無所不用其極，利用這一點，最終讓哈利陷入最危險的處境。

他還有必須完成的任務，應該杜絕一切成為失敗原因的可能，而哈利也不需要再增加更多危機了。

石內卜將魔杖對準哈利的額頭。

當晚，在把哈利送回水蠟樹街，對他的親戚們施了小小的咒語，假裝他們的姪子從未離開過之後，石內卜回到自己的紡紗街，從櫥櫃的最深處掏出一瓶魔藥，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用到的魔藥。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沒過多久，石內卜慢慢捲起袖子，露出右臂。

手臂上浮現一行字跡，略為歪斜，他在魔藥學報告上看過許多次的字跡，寫著一個名字。

Harry Potter.

深邃的黑瞳凝視了那個名字三分鐘，石內卜便仰頭灌下哈利喝過的那種魔藥，字跡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未存在過。

這樣才對。


或許是被彼此之間的關係所震驚，石內卜竟忽略了一件事──就算哈利遺忘了記憶，也不代表他那擅於惹是生非的性格會有所改變。

自願去找一名狼人進行私下授課──那名狼人還是布萊克的朋友！鄧不利多到底都找了哪些人來當教授，難道他認為波特成為一名狼人更有利於戰鬥？

石內卜不得不每個月煮一大鍋縛狼汁，以免霍格華茲的狼人增加到兩隻。

在蠢狗布萊克以他為目標逃亡時，數次違規溜出學校──這麼急著在布萊克的手中一家團圓？

「就讓平凡人去替他的安危操心吧！名人哈利‧波特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完全不用考慮後果！」

石內卜怒吼，毫不意外地得到哈利的瞪視，大吵一架。

是，哈利‧波特在學校看他的眼神已經與一般學生無異了，滿是憤怒與不滿。

這樣才對。


【34‧】

那麼，誰來告訴他，為什麼哈利‧波特又開始用那種曖昧的眼神看他？

石內卜略顯挫敗地想。

整個霍格華茲都蔓延著同樣的曖昧空氣，為了即將到來的聖誕舞會。

他就曾在餐廳聽見波特的紅頭髮好友跟他討論要去邀請哪位女孩，哈利明顯地動搖了，悄悄往石內卜看過來，又在對到眼的瞬間，觸電般轉回去──梅林，那小鬼的耳朵紅了？

所以不是他的錯覺，最近半夜在地牢附近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響，極大的機率就是哈利穿著隱形斗篷在晃蕩。

石內卜真的很想撬開哈利的腦袋，看看他在想什麼。

明明有很多──石內卜煩躁地想──女孩等著被選中的男孩去邀請，任何一個人都會比他這黑漆漆油膩膩的老蝙蝠強，任何一個。

他確實很厭惡麗塔‧史譏筆下的造謠，但這次，至少有一句話是石內卜也認同的。

「……所有為哈利‧波特祝福的人，必然會深深希望，下次他不會再錯用感情，找到一個真正值得他去愛的好女孩。」

這樣才對。

他值得更好的人。


【35‧】

「我說過，不該由我去教波特鎖心術。」石內卜在校長辦公室來回踱步，「他的靈魂對我毫不設防！換成其他人，或是你來教，他早就能學會了。」

「確實，由你來教導，難度會困難很多。但相對的，當哈利能抵禦來自你的破心術時，就代表連佛地魔也無法侵入他的大腦。」鄧不利多平靜地望著石內卜，「恐怕我就是想藉助你與他之間的特殊關係，畢竟哈利與佛地魔間也有某種奇妙的連結。」

石內卜停下腳步，瞇眼看向鄧不利多，「你還是沒解釋，這種連結是怎麼產生的？」

「我還不確定，賽佛勒斯，現在只能猜測。」鄧不利多歎了口氣，指尖相抵，靠在唇前，「我以後會告訴你的，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

石內卜深深皺起眉。

他與哈利靈魂之間的共鳴，正是哈利無論多努力在練習鎖心術，在他面前都沒辦法有成效的原因。

石內卜能感受到哈利依舊沒放棄，一點一點在進步。倒是石內卜自己，每次窺探過哈利的內心，都必須極為克制，才能壓抑住心中的動搖，阻止自己更進一步去接近他。

他不能與哈利有所牽扯。


「你是真的恨我。」

哈利終究是恢復了記憶，離開辦公室，留下地牢的冰冷陪伴著石內卜。

漆黑身影與陰暗融為一體，石內卜站在原地不動，靜默著抓住自己的右臂。

這樣才對。

可哈利泛著淚的笑臉總在面前晃盪。

『──賽佛勒斯‧石內卜，我喜歡你。』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他，不要用那種表情看著他。

石內卜的指尖掐進了手臂，抑制住來自靈魂的顫動與疼痛。

半長黑髮掩住了臉，隱約能見到薄唇無聲地蠕動。

「──對不起。」


【36‧】

「所以那孩子……非死不可？」

石內卜覺得自己都聽不清楚自己所說出的話。

「你保他活命，就為了讓他在適當的時刻死掉？」

石內卜從椅子上站起身，怒視鄧不利多，遏止不住胸膛中的怒火，「我為你臥底、為你說謊、為你冒生命危險，而這一切都應該是為了讓哈利‧波特平安。現在你卻告訴我，你養大他，是為了讓他像送進屠宰場的豬──」

「為了打敗佛地魔，這是唯一的方法。」鄧不利多用悲傷的藍眼睛望著石內卜，「賽佛勒斯，你畢竟是漸漸喜歡上這孩子了？」

石內卜沉默地回望鄧不利多，緩慢揮動魔杖，低喃出那句咒語。

「疾疾，護法現身。」

魔杖尖端湧出一道銀光，凝聚成一頭小鹿，小鹿踏著輕快的步伐，繞著石內卜轉了一圈，親暱地依偎著他黑色的袍角。

石內卜低頭，指尖輕碰小鹿的腦袋，小鹿仰起頭，睜著銀色的大眼看他。

「先是莉莉，再來是你。」石內卜輕聲說，瞧向鄧不利多漆黑的右手，「現在，哈利也得死。」

「阿不思，你總是說，『愛』是最偉大的魔法。」

銀色護法慢慢消散。

「那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被拯救過？」

石內卜平靜地問，鄧不利多無力地將臉埋進雙手之間。

「我很抱歉，賽佛勒斯……」

「不，你不必道歉。」石內卜打斷他，垂下眼，「是我沒這個資格。」

石內卜轉身離開校長室。

他來到了葛來分多塔。

這時候，學生都該在宿舍裡睡覺了，石內卜只是站在走廊上，黑瞳靜靜地盯著入口畫像，彷彿在等待一名披著隱形斗篷的學生，隨時偷偷溜出宿舍夜遊。


「──啊哇呾喀呾啦！」

說到底，石內卜還是會完成鄧不利多要求的所有事情，任何事情，他答應過的。

即使這會換來哈利‧波特的怨恨。

石內卜在燃燒的火光中，凝望著那雙憤恨的綠眼。

這樣才對。

殺了鄧不利多，換取黑魔王的信任，以便繼續在暗中為哈利提供幫助，讓他──石內卜的胃沉了下去──讓他能夠迎向自己最終的命運。

莉莉死的那一天，石內卜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半的靈魂。等到哈利死的那一天，他確信僅剩的另一半靈魂也會隨之消亡。

但他有什麼好抱怨的呢？是他洩漏預言，害死莉莉，才導致哈利沾附黑魔王的靈魂碎片，逃脫不開死亡。他本該面對自己犯下的錯，無法被原諒的錯。

或許到了梅林那裡，他還能去向他們贖罪。

如果他沒下地獄的話。


【37‧】

「賽佛勒斯，寶劍！」

鄧不利多的畫像喊道，石內卜點頭，將手中的報紙摺好，收回抽屜。

他從畫像後取出寶劍，披上旅行斗篷，離開了房間。


＃


【‧17】

哈利從儲思盆裡浮出來，轉身找到仍坐在椅子上的石內卜，走向他，伏低身體，將自己深深埋進對方的懷裡。

如同他一直以來的想像，散發著魔藥材料的味道，雖然此刻更濃的是血腥味。

咚。

咚。

咚。

是石內卜的心跳。

哈利側頭，隔著黑袍，嘴唇親吻石內卜的右臂，並舉起一隻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咚。

咚。

咚。

是他的心跳。

眷戀地聽著重合的心跳一陣子，哈利起了身。他的背撞到桌子，其中一個抽屜滑開，他回頭，抽屜裡疊滿了報紙，最上面的那一份，印著哈利的照片與推測行蹤。

哈利伸手，翻了翻報紙，每一張都是關於他的報導。

哈利忽然鼻酸，他把手伸進長袍內的暗袋，貼近心口的那個位置，抽出一張剪報，剪報上印著石內卜的臉。

是石內卜接任霍格華茲校長時的報導，他瞞著榮恩與妙麗，以不要忘記這份對石內卜的恨意為藉口，說服自己藏起這一張照片。

哈利很清楚這麼做不對。在過去這一年間，他是真實地恨著石內卜，卻無法否認，同時他也真實地愛著石內卜。這兩份情感的拉鋸，天天折磨著他。

哈利的視線從照片移到本人身上，綠眸掃視著石內卜的臉，像是要印在眼中那樣，仔仔細細地描繪過臉部輪廓。

這是他與石內卜的最後一次見面。

哈利將照片藏回暗袋，舉起魔杖，點上石內卜的額頭。

但雙唇張開，又合起，哈利發不出任何聲音。最終，杖尖移開，取而代之的是哈利的唇，輕輕柔柔地落在石內卜的額上。

「──我愛你，賽佛勒斯。」

他對昏迷的石內卜漾開了笑。


禁忌森林中，當索命咒的綠光迎著哈利而去，他只安靜地閉上眼，思緒飄向城堡內，纏繞在他所愛的人身上，發出祈求。

活下去。賽佛勒斯，活下去。


＃


【38‧17】

「愛」是最偉大的魔法。

阿不思‧鄧不利多說的是正確的，賽佛勒斯‧石內卜與哈利‧波特總算是體認到了這一點。

在打敗死敵的哈利急匆匆跑回校長辦公室，在門口與大步跨出的石內卜撞在一起之後。

哈利跌進了石內卜的胸膛，石內卜本能地扶住他，在相視的那一秒，一切都是這麼順理成章，兩雙唇急切地貼在一起，飢渴地尋求彼此，自然融洽到他們彷彿本為一體。

死而復生，失而復得，爬滿全身的喜悅顫慄證明了他們真實活著。

哈利聽見了好友的慘叫，他才不管，品嘗石內卜的味道是此刻唯一重要的事。他摸索到了石內卜長繭的手掌，掌心貼合，十指交扣。

石內卜更不可能在意旁人，他的靈魂已經無視自己的任何偽裝，強而有力地湧向哈利，攫住那屬於他的珍寶，不肯再放開一分一秒。

直到缺氧，兩人才捨得分開，哈利的綠眼睛貪婪地注視著石內卜，尚未緩過氣，就迫不及待地開口，「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達到你的其他標準，但至少我成年了，賽佛勒斯。我現在有資格以成為伴侶為前提追求你了嗎？」

「來自打敗黑魔王的英雄的追求？」石內卜喉嚨低啞地發聲，「恐怕狀況會反過來，該問我有沒有那個資格追求你。」

「如果你不那麼自欺欺人的話，就會發現我的靈魂早就寫上了你的名字。」哈利將石內卜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即將對著清醒的石內卜說出這句話令哈利耳朵發燙，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最大阻礙消失的現在，再多等待一秒都是浪費時間。

「我愛你，賽佛勒斯。」

他的名字是在舌尖跳動過無數次的，最悅耳的音節。

石內卜握緊了哈利的手，看著那雙綠眼睛，裝滿了他的倒影的綠眼睛。

哈利的眼睛。

石內卜低低歎了口氣，傾身親吻他的眼皮。

「那麼，我想我的靈魂同樣屬於你。」

「我愛你，哈利。」


他們共同嚮往著親吻彼此身上名字的每個清晨與夜晚，並以此許諾誓言的未來。


－FIN.－
2024.0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