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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痛藥】


「師父……那個,呃……我想,因為上了高中,時間變得有點少,所以我想,暫時辭掉這邊的打工……啊,但是!如果您有需要,隨時都可以再找我過來幫忙,真的!」

藏在報紙後,靈幻新隆的雙眼微微睜大。他隨即放下手上紙張,出於習慣揉了揉影山的腦袋瓜,笑容溫柔而平穩。

「沒問題,你就去好好享受青春吧。」

他這麼說,然後目送微笑的徒弟離開,回到座位上繼續把報紙看完,直到被芹澤提醒薄薄的紙張從一開始就上下顛倒。

這時他想起冰箱裡,那瓶只有一個人會喝的牛奶是今天過期。

日子沒怎麼變。連靈幻新隆自己都以為依賴徒弟如他,應該會痛不欲生,乾脆從某幢大樓的頂樓跳下去之類。然而沒有,一切流暢地進行下去,靈幻新隆的生活變成兩個點,一點是相談所,一點是他沒多少擺設的小房間。他逐漸記得不用買兩人份的章魚燒、不必在點拉麵時多叫幾片叉燒,然後把多出的牛奶在期限前喝掉。生活繼續下去,他偶爾會從小酒窩那邊聽到徒弟的近況,男孩子又長高了多少、又交了幾個新朋友,周末要去野餐云云,他會笑笑,說聲年輕人就是好啊,充滿活力,都快忘記為師啦。

『不過偶爾,還是可以來陪我吃個拉麵啊,龍套君。』

小酒窩走後,靈幻新隆會在手機裡打入這些內容,然後把寄信人為影山茂夫的整封簡訊刪掉。

生活繼續下去,直到某次叫上龍套一起的委託。情況比想像中棘手,過多的惡靈讓影山措手不及。意識到時,靈幻已經跳到徒弟面前,擋下那波不是朝著他而來的攻擊。

再怎樣我都是他的師父啊,靈幻那時只是這樣想的。

醒來的時候已經離開委託地的廢棄大樓了。他半躺在病床上,硬梆梆的床墊搞得不年輕的身體筋骨僵硬,連動一下都痛。
行了,至少還活著。靈幻轉動脖子,就看見影山罰站似地站在一旁。他沒有哭,黑溜溜的眼瞳很安靜,他的臉看上去甚至比自己的還要白,彷彿一個不知死亡而殘留世間的幽靈。

對不起,幽靈輕聲地說,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漂走。

「抱歉,讓你擔心了吧,我沒事的。」靈幻抓了抓翹起的頭髮,伸手把徒弟抱入懷裡,發狠地揉遍那顆黑色的腦袋瓜,簡直要摩擦生熱那般。

幽靈重回人間,再次有了實體與重量。他壓在靈幻胸前,彷彿這輩子第一次呼吸,笨拙又粗重,聚集成無聲的啜泣。影山的手指揪緊粗糙的病人服,最終用破碎的聲音說:我會保護您的。

靈幻微微睜大眼,一顫一顫的心臟傳來不止的劇痛。

不久後靈幻出院,生活繼續下去,除了他身上帶傷的頻率越來越高,沒什麼不同。

靈幻新隆養成的新習慣是替徒弟擋下攻擊,不論他有沒有防禦的能力都是。一次、兩次,輕傷、重傷。靈幻新隆一再笑著跟影山說沒事、小傷,一邊看著少年的眼神越沉越深,已經要沉到深淵的最底處。他又回到自己身邊繞前繞後了,再也不會有喝到要吐的牛奶、吃不下的章魚燒與發不出去的簡訊了,靈幻新隆笑了笑,無視心口快要滿出來的黑泥,因為扯動嘴角的傷口而喊了聲痛。

在影山茂夫重回靈能相談所的某一天,他放下吃章魚燒的竹籤,認真地向靈幻說。

「以後,您要是有什麼委託,都請叫上我。」
「喔,真可靠啊。不過沒關係,你忙你的就好,我還能找芹澤或小酒窩——」
「就算他們在,你也還是會受傷啊!」

連靈幻也沒想到影山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他睜大了眼,看著眼前正在褪去稚氣的少年扭曲了面孔,一臉快哭的樣子。

「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我不是故意兇您的……但是以後,請您一定要叫上我。」
「……我知道啦。」

靈幻新隆輕拍幾下徒弟又縮起的背脊,說著沒事、沒事的,我知道你只是擔心我云云,頗有為人師長安慰學子的模樣。然而他嘴角在沒人看見的時候彎起勝利的弧度,心底又覺得這樣的自己噁心到了極點。

他明白,就連影山茂夫也無法阻止他自毀,除非影山茂夫甘願代替他。

某日又是危險的委託。那股氣質好似是會互相吸引,一開始接高風險的委託,有類似需求的客人就接應不暇。也好,反正他就想往火坑裡跳。

強大的惡靈、廢棄的大樓,一切都很熟悉,就等他做出同樣的舉動。所以他又跨出步伐了,用自己的身軀擋在影山面前,無視徒弟的叫喊。

他並不怕痛,多痛一點,龍套就多屬於他一點。

於是靈幻新隆如母親抱擁孩子一般,攬住那個惡靈附身的委託人入懷,黑影糾纏上身,就如心底的黑泥終於滿溢而出。作用力讓他向後倒去,男人雙腳騰空,頭朝上看見了上方的燦爛千陽。

靈幻新隆呆然地掉下眼淚,連他都說不準是因為陽光太強烈了,還是作祟的罪惡感讓他痛得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