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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佳里頓了頓,伸手點點相本中的那個男人的眼睛,說瞳孔的顏色不對。 托亞仔細觀察了男人的眼睛,以非調整者淡棕色的眼珠來看,那個男人的眉眼細長表情溫和,看起來會是個能支持伴侶的好男人。然而卡佳里合上相本丟到旁邊放置廢棄公文的矮桌上的態度,彷彿不值一提。 「看起來卡佳里姊姊心裡有很明確的擇偶標準呢。」 托亞托出人畜無害的微笑,不經意地一句話扎入卡佳里耳中像是意有所指,卡佳里皺起眉頭指著托亞說,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喔不,她說的是,安排下午去國防部,她要隨時掌握三軍的情況。 來到國防部的時候人聲鼎沸,卡佳里每走一步就有無數的讚嘆與鎂光,她習慣於眾人這樣的包圍,但是心裡有個聲音小小地說,我仍不習慣於這樣子。 她偶爾還是會在空擋想起一些青春年少的事情,她喜歡紅色上衣更甚於白色的軍服外套,然後她套上覆盆子色系的首長辦公服,頸間的領帶設計總是勒得她喘不過氣。 車子行經街區的時候防衛森嚴,她甚至沒機會看看小時候經常經過的轉角櫥窗的那隻泰迪熊,經歷多次戰火後是否還屹立在那。以奧布雄獅寵溺她的程度,區區一隻等身大的泰迪熊她不是買不起,然而她也有個習慣,喜歡把喜歡的東西放在喜歡的角落,任其自由發展,然後她站在櫥窗外遠觀它/他幸福的模樣。 結束了一天的行程,卡佳里解開手腕的袖扣時,才發覺那裡的釦子早已鬆脫了。記不得是什麼時候掉的,卡佳里才又發覺,她對於一天的行程記得很清楚,卻不記得這些枝微末節,就像她記得摘掉的戒指,卻不記得當時阿斯蘭的臉。 阿斯蘭是笑著祝福她呢。還是愁眉苦臉?又或者,阿斯蘭根本早已放下,只剩她一人偶爾想起還覺得苦悶。 卡佳里脫掉純白的上衣,扔進了垃圾桶,瑪娜看到覺得心疼,急忙忙地湊上來說,卡佳里小姐怎麼這麼浪費,這件衣服還新新呢。卡佳里低頭看了一眼桶中的委屈的皺褶的上衣,說我就浪費一回。我總還有丟掉東西的權利。 戒指她是丟不掉,但掉了鈕扣的衣服看起來太傷感,她總有丟掉這種心情的權利。然而隔天早上拿到了全新的純白上衣,看著完好的扣子,她還是沒能逃掉想起阿斯蘭的命運,因為全新的衣服讓她忘不掉丟掉的舊衣。 阿斯蘭返國的時候放棄了專用機,選擇從港口散步至目的地,穿越奧布繁榮的街區,走向首相的官邸。重建的奧布欣欣向榮,連藍天白雲底下的海鳥都飛得格外自由,盤旋的天空撒下明亮的光的種子,一顆顆掉在衣袖上發出篤定的聲音。阿斯蘭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港口鹹濕的海風灌進肺部,參雜著太重的柴油味,他隱隱約約想起來初次降落地球的經歷。那時候的海島聞起來跟奧布一樣潮濕。 亮白的黑色皮鞋踩過磚製的街區,有些破損的凹洞嗑著他的腳底,冷灰色的披風在明媚的陽光下隨著腳步甩出瀟灑的弧度,他穿過一個街角,看見了巨大的櫥窗,櫥窗裡放置著聖誕節的裝飾,還有一只半人大的泰迪熊。阿斯蘭不經意地停下腳步,又多看了一眼玩偶,玩偶的頸部綁著紅色的蝴蝶結,純正無雜質的紅,是適合熱情奔放的地球少女的顏色。 阿斯蘭垂眼後又抬頭,目光已轉移至街道的其他地方。他沒有想起什麼,也沒有留戀太多。 步行過首相官邸,又往前步行二十分鐘,就是行政廳的外圍。經過兩年的綠化,奧布的行政廳外種滿冷杉,與熱帶不相符的樹,阿斯蘭只是看了兩眼,母親遺留下來的大量植物筆記並沒有特別提到冷杉的特質,但是將溫帶的植物種在熱帶的島嶼,跟把熱烈的少女安置於冰冷宏偉的辦公廳堂並無二異。阿斯蘭習慣性地摸了下胸前,隆起的橢型物體安置於領口下無人看見的地方。 畢竟眾所皆知他們早已分手。 他踏著安穩的步伐進入辦公室,辦公室敞亮,拉起窗簾的連續的落地窗折進大片的陽光,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割出一塊又一塊的暖黃方格。阿斯蘭站立於陽光照射不到的偏角,地板反光仍舊將他的臉映得憂鬱而俊秀,翠綠色的眼珠反覆閃著銳利而有些刺眼的光,光在瞳孔深處留下陰影,還有卡佳里忙著跟文書幹部溝通而忽略他的身影。 卡佳里背對著他,他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一批文官圍繞著她,阿斯蘭被堵在人牆外,他甚至不確定卡佳里是沒發現他還是尚且擱置他。就像她擱置了他一年多,一點都沒有主動聯繫的意思。 卡佳里甩甩手中的文件,最後把人都趕了出去。七八人散出後,她重重地往富有彈性的辦公椅上一靠,那重量輕得幾乎壓不下澎起的坐墊。阿斯蘭這時才上前,說了聲阿斯哈代表。卡佳里轉過來的時候明顯是知道他在的態度,眉眼沒挑半下,一張臉平靜得毫無意外。 「啊,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 像是應該用話語填充空白,卻默默無語僅讓空氣充斥於兩人之間。距離上次在海邊相見,也才又過了一個月。但未破除完的冰霜總悄無聲息地爬上來,細密地覆蓋於兩人的關係之上,那名為時間的不確定的隔閡。 卡佳里轉了轉椅軸最後禮貌地站起來,說辛苦了,你資料帶來了嗎。一句話,工作狂與工作狂找到了共通的話題,他們近乎熱切地坐到旁邊的沙發椅上,將大疊的資料在長形的桌上攤開,太多的資料桌子裝不下,幾張紙飄落沙發底下,阿斯蘭伸手去撈的時候看見了底下的一本精緻相本,他有些猶豫要不要抽出來,萬一是卡佳里私人的東西。 卡佳里並不知曉他正身處於困境之中,她輕巧地拿起咖啡杯,一邊啜飲一邊火急火燎地看起阿斯蘭帶回來的基金國的資料。 喔,是君主制國家。卡佳里點點頭,可以理解,即使到了C.E.紀年多少人類依然奉行著古老的君王,畢竟技術可以進步,人類媚俗的天性,與建立的權力結構永遠只是重複輪迴。就好比奧布,明明打開了吸收調整者的大門,政權依然由古老的五大家族把關,所有才有無聊的聯姻遊戲。 卡佳里繼續閱讀資料,由女王統御的國家,這點勾起了卡佳里的好奇心,同樣作為一個君主立憲制國家的領導者,她有些好奇對方的年紀,卻發現缺失了照片,年紀也打上問號。針對這點卡佳里轉頭看向阿斯蘭,卻發現阿斯蘭的額頭幾乎在她鼻尖錯開,兩人都嚇了一跳,因為他剛從撈著紙張的狀態起身,一時沒抓好距離。 即使如此卡佳里也沒抽身退開,只是略為後仰;阿斯蘭也維持風度地回到原有的社交距離──兩人之間自動隔開了一人座位寬的距離──並問卡佳里,怎麼了?卡佳里將資料遞過去,說為什麼連個女王的具體資料都沒有,年紀還成謎? 阿斯蘭回覆他們待在該國一個多月的時間,從沒看過女王現身,永遠都是年輕的男性首相代替女王發言。這讓卡佳里有些想像,一個女王幾乎不在平民面前現身,而國家首相又相當年輕,這個國家未免詭異得出奇。 「女王跟首相之間,是什麼關係?」 「這部分也未公開,但根據可靠的消息,他們應該是女王一手扶養長大的。」 「首相的年紀看起來很輕,大約才二十出頭,國家僅僅只成立了十幾年,這麼年輕的國家卻採用傳統的古老的王室系統,簡直像憑空出現的勢力,相當可疑…」 阿斯蘭看著卡佳里思考的樣子,思緒像跌落滾輪的小白鼠,歪曲到別的方向──卡佳里認真思考的表情比以前更加穩重,也更加自信,以前下判斷之前總是不確定地看自己一眼的習慣,也已經改掉了嗎。 「……有在聽嗎?阿斯蘭?」 阿斯蘭回過神來,卡佳里有些埋怨地看著她,每當不滿時嘟嘴的角度倒是沒變,眉頭皺著的樣子阿斯蘭總覺得似曾相似,不是在電視上,也不是在行政廳,而是在更久以前的十六歲左右的少年與少女的時代。 雖然自己總被她抱怨老是皺眉苦惱一臉苦大仇深,但是卡佳里每次碰觸到自己不可解的情緒時也總是幫著一臉苦惱的樣子,明明只要露出一個笑容就能瓦解他的防備,融化他心頭層疊的積雪。 資料很多,卡佳里看得入迷,過長的瀏海些許阻礙了視線,阿斯蘭湧起過不切實際的衝動,幫她將頭髮攏至耳後。然而理性征服了感性,他最終什麼也沒做。 等他們討論完資料,夕陽已經西斜得跌落地平線,對嘛,阿斯蘭是下午三點多來的,討論完快七點很正常,肚子會咕嚕咕嚕叫也理所應當。卡佳里問了阿斯蘭要不要一起回官邸吃飯,阿斯蘭想了下說他沒有可以接送首相的交通工具。 卡佳里歪頭,金黃色的髮絲綹綹垂落肩膀,她記得她沒收回跑車的鑰匙。阿斯蘭苦笑,說那畢竟是阿斯哈代表的東西。他現在的身分適合用嗎? 卡佳里像是聽懂了阿斯蘭的話,卻又像是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點點頭,說那就請薩拉一佐啟用這輛汽車送首相回官邸吧。 一擁而上的隨扈讓阿斯蘭一瞬間以為自己要被逮捕,他們殺氣騰騰地在阿斯蘭跟卡佳里跟前讓出一條寬敞的通道,可以舖紅毯的那種。 卡佳里倒是很習慣了,她只是替阿斯蘭開脫了句:今天他的身分也是隨扈。 於是首相在大量賓士的前後包夾下,狹窄地擠身於阿斯蘭駕駛的汽車的後座,憋著一肚子委屈回家──她原本想坐前座看看海,隨扈以快要哭出來的姿態求她坐在有防彈玻璃包圍的後座,她不得已才配合。 阿斯蘭有些無奈地看著卡佳里,腹誹位居權力頂點的首相竟然連坐前座的權力也沒有。但他這次沒有多話,上次鬧完後返回工作單位,接到了遠從宇宙打來的煌的關切電話、穆跟瑪琉的關懷訊息、還有國安局要求他寫的報告。 「論劫走首相的可能性與甩掉隨扈的十五種方法」 這是他打開檔案後鍵下的第一筆,而後在被國安局官員的狠瞪下默默地刪除,又鍵下一筆新的內容: 「阿斯蘭薩拉深切反省私人行為對國家造成的危害與影響……」 卡佳里笑著收下這份報告的時候問國安局局長:「身為共犯的我也要寫嗎?」當時局長臉一陣青一陣白,五十幾歲的額頭佈滿細汗說不出話的樣子讓卡佳里那天晚上連睡覺都會笑。 總之他們平安的抵達了官邸,阿斯蘭依然站在卡佳里身後一步許的距離,彷彿全世界隨時都拿著狙擊槍準備從一百公尺外的樓頂狙擊她的頭部,而阿斯蘭永遠不知變通地站在最好擋槍的位置。進屋後,燈火通明的宅邸一如既往,川流的女僕讓人有置身高級餐廳的錯覺,即便是PLANT前議長的公子,自小學習獨立的阿斯蘭都沒享受過這種五星級待遇,甚至有時候他覺得太雜了,一頓晚餐吃成教學參觀現場,一口飯一個刀叉使用都要避免犯錯,卡佳里倒是在切肉時弄丟了刀叉時隨便地將刀叉撿起來往桌上一丟。阿斯蘭每次都暗暗佩服她的灑脫。吃完排餐後阿斯蘭想著自己離開的時機,卡佳里很自然地轉身要走上二樓隨即想起了什麼而停下腳步,她轉過太瘦的腰身看向阿斯蘭,說對喔,你要回去了嗎。 阿斯蘭簡單地回了個字,對。他在關鍵問題上總是回應得過於簡短,一如當年。當年問他要回PLANT還是跟她回奧布,他也沉著一張臉像是深思像是深情地望著自己,然後傾身抱住自己。 又或者當時被逼著應承下了婚約,她焦慮又愧疚地繞著阿斯蘭轉,阿斯蘭也並沒說什麼,只是坐在落地窗前坐了整夜,差點逼出了她的眼淚。 卡佳里沉默了一下,抬頭說,鑰匙給你,以後你回國都不用再跟我借。 她頓了頓,又說,畢竟出門都配有專門的司機,她根本沒機會用到私人汽車。 阿斯蘭稍微想了下,覺得卡佳里說的對,想起那些隨扈癡心狂熱的樣子,恨不得一群人手牽手將奧布首相團團圍在中間滴水不漏,連一隻螞蟻也爬不進去。 順著思路,阿斯蘭嘴角勾起,那表情引起了卡佳里好奇,她從樓梯折返回來,問說什麼事那麼好笑?阿斯蘭笑說,沒什麼。卡佳里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臉,當事人愣住的樣子也跟十六歲別無二致。卡佳里有些生氣地說,別總讓人摸不著頭腦! 阿斯蘭愣愣地說,這是我要說的話。 ──別忘了,我們已經分手。 這個夜晚就在卡佳里抽回手的時候結束了。 阿斯蘭有些,不,十分懊惱,覺得自己說錯了話。 誰規定分手後不能捏對方的臉?誰規定普通朋友不能開玩笑? 當他坐在價值三千萬的敞篷跑車裡,卻一臉世界末日。 再隔兩天,拉克絲傳來基金國申請加入COMPASS的要求,卡佳里舉棋不定又喚了阿斯蘭。這次兩人相處自然多了,阿斯蘭一進來卡佳里就讓他先去沙發區,而後托亞端著兩杯咖啡進來,卡佳里打開筆電秀出拉克絲傳來的基金國申請的訊息,筆電的螢幕不大,兩人幾乎頭貼著頭一起討論著上面的用字遣詞,並不時翻閱彼此手中的資料交叉比對。 阿斯蘭身上依然散發著淡淡的肥皂味,一如卡佳里身上終年不變的薄荷洗髮乳的清香,唯一改變的是卡佳里抹上了唇膏,跟膚色相近,嘴唇看起來更光澤,有點誘人的味道。 不過這個想頭閃過去連零點一秒都沒有。阿斯蘭自動刪除了這名為歪思的不潔想法。 卡佳里倒是毫無知覺的樣子,只是抿唇的時候有點笑意。 當兩人的手指同時移向鍵盤,碰觸了下又自然的移開,卡佳里才發覺她不再是少女時期的自己。當年連肩膀抵著對方垂落的頭髮都會滿臉通紅,一個稍微貼近的呼吸,或是親暱的微笑,都會讓心頭亂跳。但是快滿二十歲的她,稍微碰個手指卻並不覺得有什麼了不起,心裡既沒有碰撞的鹿,也沒有一腦熱的衝動。 或許是為了釐清自己的感覺,卡佳里垂著眼卻將目光悄悄上移,望著眼前的男人。眉清目秀、五官整齊的調整者的臉,瞇起眼略帶殺氣的眼角與深淺適中的眉,筆挺的鼻子恰如其分地延展出瘦長的臉頰,嘴角一彎溫潤的笑意就沿著綠眸逸出,卡佳里從垂著眼變成直視,她甚至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只是覺得阿斯蘭笑起來怎麼一點都沒變,太過遙遠的感覺讓她誤以為他們分開很多年,回過神來想起十八歲的時候他們還會緊緊抱著彼此汲取體溫,還會苦悶著臉討論著不著邊際的話題,像是去PLANT到底要穿禮服還是褲裝。 一年多前的事情,經歷戰火的折磨想起來記憶竟已經有磨損的痕跡。比如卡佳里始終想不起來摘下戒指的時候阿斯蘭的臉。比如小島上的四人對話阿斯蘭側著臉說可以理解卻不能接受的時候,語氣已經淡薄得溶入時光大河,臉龐也因為背光而模糊不清,唯獨那雙感受到背叛的眼神,跳脫了時間的束縛偶爾會在一些地方闖蕩,跳躍。 阿斯蘭輕聲問,怎麼了? 他看著卡佳里的表情,從猶疑不決到光明正大地望著自己,卻又從明媚欣愉墜入陰霾底下。 他有些擔心地向卡佳里伸手。 托亞敲門的聲音適逢其時拯救了卡佳里,她抽身退開的同時按著太陽穴,說看久了眼睛有點痛。 就像是探戈舞,你進我退,你退我進,卻永遠恰如其分的保持著微妙的距離。 然而又總是在離別之前,卡佳里站在隨時能抽身的距離,就有餘裕對阿斯蘭露出陽光十足的灑脫笑容,就像是櫥窗外的人,隔著玻璃能安心地對著櫥窗內珍愛的物件肆無忌憚地投注感情。 「今天謝謝了,明天再來討論吧,阿斯蘭!」 卡佳里彎起眼睛的樣子總有光球凝聚在那雙琥珀色的瞳孔中明滅閃爍,淡粉色的嘴唇依著眼角也揚起適切的笑意,潔白的牙齒露出時笑靨如花綻放,如夏日裡盛開的向日葵,有春風和煦的氣味,有海島熱烈的光線,燦爛的光影交疊,是阿斯蘭魂牽夢縈的卡佳里的笑顏。 所以一次次清淡如水的交會,卻總在離開時留下想念。 還想再見一次,還期待每次看見她挺起腰桿的身姿與攫取人心的笑容。 接下來連續兩周頻繁的見面,他們始終保持著身體的距離若即若離,精神卻嚮往著,呼應著,如同柏拉圖式的戀愛。 當阿斯蘭要筆的時候,卡佳里湊出直戳戳的筆尖置入他的掌心;當卡佳里急忙忙翻找資料的時候,阿斯蘭總能精準地遞上她要的那張。當卡佳里累翻了趴在桌上小憩的時候,他給她蓋上了風衣外套;當阿斯蘭飛快地處理美玲傳來的解密資料,她在他桌邊放下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這樣下去到底好不好呢?阿斯蘭不知道。當他回到宿舍望著鉛灰色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在那虛無的維度中建構不出兩人拋開一切執手的未來。 明明構思不出來,卻又感覺目標就在手邊不遠。他們之間就像夏季大三角之間的距離,看著很遠,伸手比擬卻也很近,單手一揮就能抵達的距離。阿斯蘭向著天花板伸出了手,彷彿那裡倒滿漫天的星空,如同卡佳里眼底閃爍著的星星,落下令人憐愛的光。 那天夜裡在明滅的夢境與現實之間,阿斯蘭恍惚記起了一點點以前的事。在那個僅有海鷗棲息的僅能稱為礁石的小島上,風又大又晃,連帶吹亂了卡佳里單薄的身影,搞的他心煩意亂,煩躁得讓他想著那就破罐子破摔吧!於是脫口而出一串話,一字一句重如鉛石,顆顆精準地砸在心愛的人的傷口上。那天實際說了什麼也已經記不清楚,聲音融化在呼嘯的風裡,但是當時卡佳里跳著夕陽餘光傷心的眼神,卻清晰地插在那段時間的裂縫之中,一想起來就晃的刺眼。 可即使如此,時隔一年多當他們再見面,卻絕口不提以前的事,她還有意無意地維護著自己,甚至也配合過自己的亂來。太近的坐位與洗髮乳的香味,翻閱的文件與均勻的呼吸,卡佳里就在身邊這麼近的距離。 她是…釘到架上的祭品,拱上神壇的神明;他擁有的則是…恍惚不知所以的身分,訴如夢中虛浮的和平。他想用有形的方式緊緊地握住。卡佳里的手。 不再僅是輕輕碰觸,或是假裝不經意的掃過,他明確地希冀著卡佳里,期待伊人來到自己的懷中。 猛然湧上的愛意如同洪水猛獸,沖垮了一邊的圍籬。 連續見面兩周又三天後的再隔天,長沙發上兩人之間不再有虛留的座席,阿斯蘭自然地坐在卡佳里身側,彷彿是她的專屬的保護者,當卡佳里沉思的時候他為她捋開瀏海勾到耳後,意外地卡佳里在那瞬間彈開身體,望過來的臉紅得亂七八糟。 阿斯蘭一邊覺得搞砸了,一邊又忍不住想著好可愛。他將選擇權留給卡佳里,而卡佳里僅是紅著臉低下頭假裝繼續看資料,紙張卻抖得有些明顯。阿斯蘭有些意外這一步跨得如此容易,他還不及細想其中的原因。 六點半的時候,搶在鐘擺敲動前,阿斯蘭就抬起手錶說卡佳里你該吃飯了。說好的阿斯哈代表這類的尊稱呢?卡佳里一臉懵。兩人走入官邸的時候,阿斯蘭依然擋在想像中的千軍萬馬的殺手狙擊的角度上,但離她近了半步,兩人拉在腳後跟的影子幾乎完全重疊。 卡佳里不解這樣的轉變,一度轉頭想問,一轉頭卻發現距離太近,近得不應該正面相對。一轉頭就是墊腳就能親吻的距離。即便是改變了想頭的阿斯蘭,在突如其來得近距離對視之下也難免慌了神,往後退開一步。然而就像一直以來的模式,兩人像跳著探戈的舞步,阿斯蘭一退卡佳里就向前直逼著阿斯蘭的臉,說你怎麼回事。阿斯蘭說什麼怎麼回事。卡佳里怒說就是你腦中想的那回事! 阿斯蘭忍俊不禁,說妳知道我想的是哪回事? 卡佳里橫眉豎目,說大概。大概知道。 因為太可愛了,所以沒有忍住,那應是造物者的罪,而不是他的錯。 阿斯蘭偏頭吻了卡佳里的臉頰,稍微靠近嘴唇的位置。大約還保留了零點五公分的距離。一如當年他要離開時蜻蜓點水的吻。 吻完退開的阿斯蘭,臉上掛著溫柔又戲謔的笑,彷彿在說,妳說的是我想的那回事嗎? 沒想到阿斯蘭會做到這樣的地步,突然之間的轉變太大,卡佳里嚇得站不住腳,向後退的時候拐了下腳。阿斯蘭前迎單手接住她向後摔的背,於是卡佳里被困在阿斯蘭的臉與手之間,門的另一側是隔開的隨扈,身後則是即將迎來女僕的長廊。 最後卡佳里選擇一把推開阿斯蘭的臉,赤紅著耳廓大步邁向她自家的餐桌。餐桌仍準備了兩份餐點,阿斯蘭仍坐在對面吃飯,但看起來自在多了,可能是因為他的目光不再留在那些女僕的目光審視之上,而是全神貫注地只注視著卡佳里。 卡佳里左思右想沒明白,他們互動的這幾天出了什麼差錯。她除了送他的時候例行性會笑一下,其他的時候大半都繃著臉,也沒有特別親暱的動作,究竟是什麼打開了阿斯蘭的開關。 阿斯蘭就單手撐著下巴,閒適地看著卡佳里陷入困境,在腦中的迷霧里團團轉。就為自己煩惱吧。總有一個留給自己的位置。沒有的話就用手去開拓,讓她偶爾思緒繞著自己轉,這微小的惡作劇,或許更適合稱之為愛意。 對於阿斯蘭的親暱行為,卡佳里又經歷了兩次,一次是共同翻閱資料時過近的呼吸,一次是回眸撞見對方眼睛溫潤的笑意,卡佳里在幾次控制不住表情後,實在受不了,趁著兩人共乘一車上班時,鼓起勇氣提問了一次,問的時候眼睛看著窗外的大海,一張臉漲得通紅。阿斯蘭禁不住莞爾,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捧起卡佳里的手背拉過來,落下一吻: 「卡佳里是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 「那是因為,」窗外的海景在阿斯蘭的背後如倒流的風,湛藍的海面上晶亮的光點在跳躍,而阿斯蘭背著光的笑容一半覆著陰影,一半迎光襯出他俐落的臉部線條,卡佳里感覺心臟用力撞擊了下胸口。 阿斯蘭說:「卡佳里並沒有認真的阻止我啊。」 他笑。 笑得狡頡卻又明朗,像穿出了綠蔭夾道的車體,闖入背後一碧如洗的藍天, 像他倆的愛情,走過了陰騭,迎向了朗朗晴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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