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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霊に涙を、少年に花を



長年配戴的手錶秒針發出細小的聲響，滴、滴、答、答。走廊的回音也同時傳來略顯虛浮的腳步聲，答、答、答、答。兩者的聲音逐漸交錯融合在一起後，保健室的門被敲響了。
煉獄緩緩摘下眼鏡，將衣領拉整齊。
「請進。」
外頭的人小聲地道謝，門被推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露出一雙圓圓的眼睛。
煉獄見他有些猶豫，輕笑一聲朝他伸出手。
「少年，過來我這裡。」
這句話就像魔法或咒語一樣，總是十分管用。
門被完全推開了，已經過了放學時間卻還沒離開學校的少年吸著鼻子，囁嚅道：「煉獄老師⋯⋯」
又軟又脆弱的聲音，雙眼和鼻子都紅通通的，緊抓著書包背帶的手掌微微顫抖。
不用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煉獄眉尾一彎，往前踏出一步。

「『竈門少年』。」

溫熱的手掌一點一點靠近少年，謹慎地觸碰他的指尖，察覺到他敏感地顫抖後安撫似地微微一笑。
「過來吧，別擔心。」
煉獄的輪廓在午後陽光的照映下比平時還要柔和了幾分，金色瞳孔裡的微光彷彿能包容一切般地溫柔。
低沉的聲音穩穩當當地穿進少年的耳中，只見他用力吸一口氣，扔下書包，步履蹣跚地往煉獄撲過去。
「煉獄先生、煉獄先生⋯⋯！」
煉獄接住少年的身軀，一手拍著他的背，另一手則輕輕撫過他柔軟的髮絲。胸口傳來溫熱的感覺，襯衫被暈染出一片濕濡，但他毫不在意地抱緊少年——如同少年死命地抓著自己一樣。
「沒事的。」煉獄將他的側臉按在左胸，低下頭來說道：「你能聽見對吧？」
少年胡亂點頭又搖頭，蒼白的臉蛋爬滿淚痕，在煉獄帶著緩慢節奏的拍背安撫中閉上眼睛。
他的味道、溫度、寬厚的胸膛，整個人的存在都令人備感安心。
炭治郎精瘦的身軀被男人強健的手臂緊緊抱住，像是要與他嵌在一起似地，兩人身上的味道溶化在鼻息之間。男人的觸碰和溫度，以及擁抱他時震響耳膜的沉穩心跳都讓他眷戀不已，那雙臂彎就是他的全世界。
「老師，我、我其實⋯⋯」
炭治郎試圖說話卻仍然控制不住眼淚，煉獄耐心地替他抹去眼淚，將他凌亂的髮鬢掛到耳後。
「我知道，我知道。」
貼心懂事的小孩向來不願意給人添麻煩，似乎從小就養成了什麼事都自己默默扛下來的習慣。所以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是帶著困惑又愧疚的心情向煉獄道歉。
畢竟對竈門炭治郎來說，自己是無緣無故造成保健室老師困擾的罪魁禍首。
當然，煉獄其實一點也不在意，他甚至有些享受自己被脆弱的少年當作獨一無二的飄浮木。不過這點他從未親口點破。
「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融化了。」
「我、」
「你知道的，你一哭我也會很難過。」
「⋯⋯老師，對不起。」
「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
煉獄捧起少年的臉，看進那雙狼狽的赫灼色眼睛，裡頭寫滿連少年自己也理不清原因的悲傷。
兩人靜靜地對望了不曉得多久，少年的眼眶又不由自主地泛出淚水來。他慌慌張張地垂下臉，粗魯地抹去眼淚。
「我、我不是⋯⋯不是老師的錯，是我——」
煉獄當然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老師已經替我做這麼多了，為什麼我還是這麼不知足？

*

身為保健室老師的煉獄沒有必要單獨為一個學生破例，專門抽空安撫學生不定時會陷入恐慌的情緒。
「竈門看到煉獄老師，狀況就會好很多。」
只因為炭治郎的主治醫師這麼一句話，就這麼短短一句話，讓素昧平生的兩個人有了交集。
煉獄毫不猶豫就表示只要炭治郎需要，他十分樂意伸出援手。
而不知為什麼，按照炭治郎的個性本應該婉拒這個會造成老師困擾的提議，他卻在煉獄認真的注視下愣愣地點頭說：「那就，麻煩您了⋯⋯」

但是兩人相識後的第一次發作，炭治郎並沒有馬上到保健室尋求煉獄的幫助。
當煉獄找到他時，他在頂樓的天台上，抱著膝蓋蜷縮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裡發抖。
煉獄一步一步悄聲靠近他，在他面前半蹲下來。
「少年。」
「⋯⋯」
「我妻少年說到處都找不到你，所以我來了。」
「⋯⋯」
「是不是又做惡夢了。」
「⋯⋯、我——」

「『竈門少年』。」

那個聲音彷彿有著神奇的力量，讓選擇埋在自己的世界裡舔舐傷口的炭治郎抬起頭來。

「竈門少年，過來我這裡吧。」

炭治郎看著煉獄朝他伸過來雙手，鼻子一酸，往他懷裡撲過去。
「煉獄、先生——！」
少年嚎啕大哭、死命地抓住他的白色襯衫，熨燙整齊的布料被拉扯出一道道扭曲如傷口的皺摺。
但是煉獄絲毫不介意他的失控。
「沒事、沒事的。」
他在少年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就在這裡。」

*

一開始只是握手或擁抱。
不知何時開始，握手變成十指交扣，短暫擁抱變成長時間的相互依偎。只要轉過頭，煉獄就能看見少年掛在睫毛上的小小淚珠，還有蒼白能見到青色血絲的臉頰。
明明平時是個溫和懂事，身邊總是圍繞許多朋友的少年，唯獨在煉獄面前，他就只是一個未成年、需要人細心呵護的小孩。

曾經有一次，炭治郎鼓起勇氣問煉獄，為什麼他願意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煉獄看著他泛紅的稚嫩臉頰心想：因為是你，我才這麼做的。
但表面上仍然維持一個成年人該有的分寸，裝模作樣地披著翩翩君子的外衣。
「這是身為老師的本分。」他這麼回答。
炭治郎那一瞬間露出的表情，讓煉獄後悔了很久——少年足足一個月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明明炭治郎每天都有來學校，煉獄卻總是遇不見他。
明明上一秒還能從走廊轉角聽見聽他的聲音，煉獄邁開大步走過去後卻找不到人影。
原本煉獄還不確定炭治郎的鼻子是不是像以前那樣靈光，這下子連問都不用問了，炭治郎肯定是察覺到煉獄的存在而刻意避開了吧。
「⋯⋯」
煉獄靠在保健室的窗台上，遠遠看著他的少年頂著陽光，活潑地和同學們在籃球場上四處亂竄的小小身影，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
——也許想太多了。也許並不是炭治郎躲著他，而是他已經不需要煉獄也能快快樂樂地長大了。

直到某一天的放學後，正在巡視校園的煉獄習慣性朝炭治郎的教室走去，遠遠就聽見了一個激動的質問聲。
「你還要這樣下去多久？幹嘛不去找咕嚕咕嚕大眼仔！」
「伊之助，我以為我已經回答過你了？」
「如果你的回答是指『我已經好很多，不需要麻煩煉獄老師了』的話，那本大爺就親自把你拖去給醫生看看，鑑定一下你是不是真的不用幫忙了！」
「⋯⋯伊之助。」
「怎麼樣？快回答！善逸是濫好人不好意思直接問你，但你別以為我跟他一樣！」
「⋯⋯嗯、嗯⋯⋯謝謝⋯⋯」
「⋯⋯炭治郎。」
「我、我不知道，伊之助。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明明老師願意照顧我這個麻煩人物，我就應該要感恩戴德了，可是、可是我卻還是不滿足⋯⋯！」
「嗯。」
「對老師來說我只是一個學生而已，對老師來說，這只是身為老師的本分而已，可是我卻——」
教室裡的少年啜泣了一聲，帶著濃厚的鼻音和令人心疼的咬牙忍耐。
「我卻希望老師只對我一個人好⋯⋯」
「⋯⋯」
「哪，伊之助，我是不是一個很過分的人？」
「炭、」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我憑什麼覺得老師應該要對我好？我明明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生而已，我、」

聽到這裡，煉獄再也忍不下去。
他粗魯力地推開門，在少年們錯愕的注視下踏進教室。
「煉、」
「抱歉，能讓我們獨處嗎？」
煉獄打斷炭治郎的聲音，直直地看向在場的另一名長相異常精緻的少年。
少年先是看看臉色蒼白的炭治郎，又看看表情平靜的煉獄，似乎是得到了什麼結論，露齒一笑後便拎起書包三步併作兩步地離開了。
「等等、伊之助！？」
「竈門少年。」
煉獄按住炭治郎的肩膀，感覺到他慌張地抖了一下，但是他沒打算放開——他有個預感，如果沒有在這裡把話說清楚，那之後就再也沒機會了。
所以煉獄略顯強硬地拉過少年單薄的身軀，用自己溫熱的掌心包覆住少年冰涼的雙手。
「對不起，我說謊了。」
「什、麼⋯⋯？」
「竈門炭治郎，聽我說。」
煉獄一字一句慢慢地將藏在心裡的話一點一點掏出來。
「你不是普通的學生，我也不是單純因爲你是我的學生而選擇幫助你——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好，我是有私心的。」
「⋯⋯、老師，我——」
煉獄捧起少年的臉，兩人的額頭輕輕碰在一起，他能清楚看見少年蒼白的面容逐漸染上一層薄薄的粉紅。
「炭治郎，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原因，但是你要相信我。」
「你絕對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重要。」

*

少年的優點是乖巧懂事，缺點則是有些不知變通。
在那之後無論煉獄親口告訴他多少次「你很重要」，他還是認為老師會這樣說是希望他不要責怪自己。
當然，煉獄一直都不曾讓他的少年知道，他其實非常樂在其中。畢竟這個心病是來自於少年不記得的上輩子——正確來說是上輩子的煉獄杏壽郎，所以他沒有資格更不可能庸俗地對炭治郎說「是這個病將我們牽在一起的」。
這些話只能悄悄地藏在心裡，也許某一天少年的記憶解開封印後，煉獄就能光明磊落地剖白心跡了。
而在那之前，他都會無怨無悔地繼續陪著他脆弱又堅強的少年，直到他停止哭泣。

「煉獄先生、煉獄先生⋯⋯」
炭治郎將臉埋在煉獄的胸前哭得直打嗝。
——不曉得他什麼時候才會發現自己在控制不了情緒的時候喊的不是「老師」？
煉獄壞心眼地在內心調侃的同時，一個彎腰，將少年打橫抱起來，大步走向擺在保健室最裡面的單人沙發，輕手輕腳地讓少年坐上自己的大腿。
他耐心地像哄孩子般拍著炭治郎的背，湊到他耳邊說道：「別擔心，我在這裡。」
趁著少年沒注意，偷偷在他的髮旋、耳朵尖和頸側落下幾個吻。
「炭治郎，乖、乖孩子。」
少年的眼淚漸漸散去，呼吸聲也變得平穩。
煉獄微微一笑，攬緊他的腰，將他瘦小的身軀籠進懷裡。
少年用眼淚悼念他們的過去，而他獻上自己的全部來擁抱他們的現在和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