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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虎杖被鬧鐘叫醒時,一睜眼便看見夏油坐在床邊攏起頭髮。這樣的場景並非第一次瞧見,甚至可以說是看習慣了。從對方還只能束成低馬尾時,一路看到將長髮盤成腦後的丸子,熟悉得他都可以讀秒去算接下來是什麼步驟。可就是有那麼心血來潮的一日,虎杖在黑色髮圈被撐開之際,伸出手將日常的景象按下暫停鍵。

手指代替梳子順了順如墨黑髮,攏起,指腹沿著耳尖向上劃過,抓出綁髮的位置。雖然留長後髮尾就開始向外翹,但夏油的頭髮比起虎杖自己來說,還是屬於又細又軟的類型,以至於他的動作總有些小心翼翼,生怕一不注意就將頭髮扯斷。以前看對方綁頭髮總覺得很簡單,實際操作時卻左手卡右手,好不容易綁成球狀又覺得形狀奇怪,於是便綁了又拆,來來回回好幾次。

「我要睡著了。」

「哇啊!我好不容易綁好的,你一躺就又亂了!」

鳳眼好笑地睨了身後人一眼,抬起手去摸被壓在自己後腦與虎杖肩膀中間的髮,稍微一碰就從球狀鬆開成馬尾,因為虎杖不敢用力的關係,就連馬尾本身都鬆得用手指一滑,髮圈便順著髮梢落下掉在掌心裡。

本來只是一時興起,讓人這麼一挑釁反倒激起鬥志。不服氣的少年推著人坐直身體,擅自開啟不知道第幾回的挑戰,關主是毫無形象打了個呵欠的青梅竹馬。夏油的耐心是有限的,而在遠離兩位問題兒童同學的假日裡,這份耐心便全數給了虎杖一人。他在虎杖信心滿滿收手說道綁好了之時,先是壓著髮圈拉鬆髮頂,讓被扯痛的頭皮舒緩些後,這才摸了摸對方奮鬥將近一小時的成果。

「歪的。」語畢,夏油笑著擋住虎杖又要伸過來的手,「保留點進步空間。先起來吃早餐吧。」

有一陣子沒和人一起用早餐,又加上有幫手準備食物的緣故,虎杖一不小心便煮得太豐盛,導致兩人吃完都有些撐,懶洋洋窩在客廳沙發上看了半部電影後,這才起身收拾碗盤與廚房。剩下的半部電影留到晚上再看,兩人各自整理了要帶的東西,便趁著氣溫還未過於炎熱時出門。

「爺爺看到你會很開心的。」

「我倒覺得這半年應該是他過得最舒心的時候。」想起虎杖倭助偶爾看向自己時的複雜目光,絲毫不打算因此道歉的夏油勾起嘴角,「畢竟他應該挺後悔把我帶進家門的。」

因為父母工作性質的關係,夏油從小便跟著兩位大人世界各地奔波;總算能停留一處穩定之時,父母又忙碌得無法正常上下班,而他便理所當然成為了鑰匙兒童的成員之一。在某日家裡遭小偷,大人們卻直到凌晨才聯絡上時,鄰居的爺爺終於受不了,將年輕的夫妻臭罵一頓,用詞並不好聽,可心卻是和善的。那天過後,夏油便常常在父母晚歸時,被帶到虎杖家過夜;在他升上國中後,父母又被調派去海外,而不想跟著出國的自己,便被鄰居爺爺大手一揮、讓他寄宿在家裡,爺爺孫子房裡的床也從單人變成了雙人。

後悔這詞,並不是指虎杖倭助現在就不喜歡夏油、或者對夏油不好的意思,只是,在一年前終於發現自家孫子,被他養在窩邊的狐狸叼走的事實,這樣的意外打擊,對老人家來說,還是需要給點時間消化才行。

比起爺爺與夏油充滿繞繞彎彎的心思,根本沒有想太多,只是順從本心的虎杖可以說得上是沒心沒肺了。他將手背在身後,帶給爺爺的換洗衣物袋子隨著動作晃動打在大腿上:「但我覺得即便你沒有住在我家,我還是會喜歡上你呀。這樣算的話,難道要從爺爺選擇住在這裡那刻開始後悔嗎?」

夏油想,虎杖應該沒有意識到自己投出的假變化球真直球,是如何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他面前的打者三振出局。墨色的雙眸因回憶起往事更加柔軟,他輕聲向人說道:「......我的話,應該要從收下你送來的蛋殼煎蛋捲開始後悔吧。」

那是虎杖第一次與夏油說上話的時候。而那樣無傷大雅的小失誤,至今仍時常被夏油提起來取笑,大多數時候虎杖都只是聽過便罷,而今日卻不能這樣放過對方。

「你開始嫌棄我了嗎?阿姨說得對,年輕人到東京後視野廣了,就什麼都變了。」虎杖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努力弄出沙啞的聲音表達痛心。

「唉呀,悠仁,你要被甩了嗎?」在店門口整理花束的老闆掩嘴笑了起來。

「對啊,阿姨,失戀的話有打折嗎?」

「失戀不打折。但如果你要送花給新女友或新男友,我可以免費贈送一束喔。」

駕輕就熟走進店內挑選花束的虎杖哈哈笑出聲:「有點困難啊,我可不是受歡迎的那種人。」

聞言,幾乎是看著虎杖長大的花店老闆搖了搖頭,她可是親耳聽來買花的學生說過,虎杖在學校有多受歡迎,只可惜用戀愛心情看他的人,不知道為什麼都沒有告白的勇氣,否則那孩子又怎麼會對自己的魅力毫無自覺呢?

雖然知道也沒有意義就是了。背對著虎杖的老闆對夏油比了個「你給我小心點」的手勢,換來那人討饒似的笑意,與雙手奉上的、來自東京的精緻甜點。與虎杖倭助心情複雜不同,老闆對夏油這樣早熟懂事的孩子,有著不少於對虎杖的寵愛,嘴上胡鬧,心中卻對這份戀情抱有祝福,所以她收下了禮物,又進店裡選了束波斯菊作為許久不見的回禮。

兩人離開花店進到病房時,早知道夏油今天會來探望的虎杖倭助,開口就是使喚黑髮少年去泡杯茶來。正好夏油帶回來的伴手禮也是茶葉,便順手替人拆了禮物、煮水準備。等待熱水燒開之際,老人與他聊了聊,不外乎就是學校朋友一類的話題,連同還在念國三的孫子校園生活,都被拉進來一起談論。

「悠仁,我看你以後也去東京念書好了。」

「我去東京了誰照顧你呀?」

「醫院會照顧我,你留在這也沒什麼用處。」

「是是是,反正我就是連茶都泡不好的笨孫子。」虎杖接過夏油遞過來的茶杯,低頭輕啜,「我怕我太沒用了,考不上東京的學校,就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吧。」

虎杖倭助輕罵了聲沒出息,話中卻沒有多少責備之意。他垂眸望著杯中茶水,安靜片刻後沉聲說道:「我有話要跟傑說,你先出去。」

聞言,虎杖看了看爺爺,又轉頭望向夏油,只見對方回以同樣不明白對方要說什麼的表情,褐眸眨了眨後,嘆氣後站起身道:「一般來說都會找個好聽點的理由趕人吧?」

「喔。」虎杖倭助用下巴指了指窗邊花瓶,道,「那你去把花拿給你之前一直說要送的護士小姐。」

狠狠被自己口水嗆到的虎杖,彎起腰咳得臉頰泛起紅暈。

「護士小姐?」

「沒有!」即便知道對方不會誤會,但的確曾用過這樣藉口的虎杖,依舊心虛地不敢去看夏油的表情。他在走出門外前,回首對著虎杖倭助道,「爺爺你不要亂說話啊。」

「哼。」

熟悉的祖孫鬥嘴令人懷念,夏油低頭淺笑。然而,氣氛卻在房門關上之刻凝重了起來,他抬首看向表情嚴肅的虎杖倭助,靜靜等待對方開口。

「悠仁現在大概不想聽這些,但我的時間......」虎杖倭助說不出接下來的話。活到他這樣的年紀,死亡於他並不如常人所想的那般恐懼,可他心中有所掛念,在安排好一切前,不能就這樣撒手不管,「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記清楚。」

待虎杖從餐廳買了午餐回來後,兩人的話題早就變成了夏油出任務時遇見的奇聞軼事,還有那些脾氣古怪的老師與同學們。陪虎杖倭助吃完午飯後,兩人便被對方趕了出去。無事可做,夏油也並非對母校或家鄉何處有眷戀之人,兩人便繞去超市買了點東西後返家。

虎杖沒有開口問兩人在他不在時談論了什麼,好像這段插曲從來不存在般。夏油想,這也許就是虎杖倭助選擇向自己說,而非對虎杖說的緣故。鄉下小鎮的人口雖不如東京這樣多,白日裡的街上行人卻也不算少,即便如此,夏油仍是握住了虎杖的手。褐眸抬起與墨眸相望,無須交談,比言語傳達更多的動作便已訴說一切。他回握住對方的手,十指相扣。

夏油本以為虎杖的心血來潮止步於早晨,或者至少也會等到隔天早上才想到要再挑戰。殊不知對方在洗完澡上床歇息前,又拉著自己要練習綁頭髮,興致勃勃拿起他放在矮櫃上的髮圈比劃。

「我十分確定你現在只是在玩我。」

「沒有,我很認真。」

認真玩他嗎?

夏油是不知道虎杖跨坐在自己腿上,雙手繞過頰邊,在眼睛看不到的情況下,是要怎麼練習綁好丸子頭啦,但他知道對方笑容狡詐,手上動作也沒有早晨時用心,與其說在綁頭髮,不如說只是在拿手亂揉一通。

他環住身上人的腰,傾身,嘴唇貼上少年耳下那層薄博的肌膚。虎杖不算怕癢的人,唯有這處是他僅有的弱點。作繭自縛而躲不開的少年,只能任由下意識的反應笑出聲來。親吻自耳下蔓延至側頸、鎖骨,最後是雙唇。唇舌交纏間,髮圈被解下,轉而圈住了少年的手腕。

「虎杖同學......你有女朋友了嗎?」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得到回應而鬆了口氣的少女漾開笑容,在腰後朝不遠處偷偷看向這裡的朋友,比了個勝利手勢後,向虎杖說明道:「因為你手腕上的髮圈啊,我還以為是你女朋友的呢。」

聞言,虎杖望向自己的手腕,啊了一聲。他早上是有想過要拿下來,但跟夏油說話後又忘記了,直到現在被提醒,才發現手上多了這個東西。

「是我男朋友的。」

「喔,是男、哈啊?」

「什麼男朋友!」

「誰啊?」

「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突然接收到震撼消息,除了方才偷偷觀察、現在已僵成石像的少女外,其實也在暗中窺探的眾多同學一陣暴動,與虎杖交好的幾個人甚至挽起袖子,頗有今天不問個水落石出不罷休的氣勢。而造成整層樓騷動的始作俑者早已回到東京,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在朋友問他今天怎麼換綁馬尾之時,淡淡說道另一條髮圈放家裡了,下次回去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