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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




  淺草市區的邊緣是大片狀如廢墟的貧民窟,落魄潦倒的浪人們齊聚的是非之地,善良市民們一般不會輕易接近那個區域,以免一個不幸變成了刀下亡魂。

  如果沒出什麼亂子,官差們倒也可以對那裏的混亂視若無睹,然而在秋天的枯黃落葉開始鋪滿街道時,浪人們之間卻傳出了古怪的流言。

  ──據說那些空置許久的傾頹空屋,真正地遭了鬼魂作祟。

  「呼啊啊──」三更半夜,持著燈籠的助之進打了一個帶著眼淚的大哈欠,接著縮了縮脖子。秋季冰涼的夜風颳進衣物的縫隙,簡直無孔不入,讓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好事者們繪聲繪影地聲稱在深夜裡聽見了孩子的嬉鬧笑語,有的人則陳述看見了幼童的鬼魂,穿著一身白衣,像是雪女的孩子般漂亮白皙,但總能在轉眼間消失不見。

  「什麼雪女,今年的雪可還沒下來啊。」執行公務的助之進不滿地咕噥。如果只是妖怪或鬼魂作祟,請求陰陽師代為處理即可,但上頭的官員擔心是作惡的人販們以廢墟為據點,要求助之進查明清楚,找不到適任幫手的他只得摸摸鼻子自己處理。「這時候就真懷念伊織,有他在的話,讓他去他家附近巡一巡就可以了。」

  (說起來,也過去了七年啊……)

  助之進揉揉凍得冰冷的鼻子,回想起往事的同時,不知不覺地朝著友人的故居前去。

  慶安四年,多位政府的官員失蹤或死於非命,妖異橫生,各種古怪的陰謀流傳大街小巷,不過那些事情跟助之進這種小人物沒什麼關聯,反倒是友人離去淺草一事更讓他印象深刻一些。

  劍豪宮本武藏的弟子伊織,他是助之進的友人,也是幫他分擔同心工作的可靠幫手。性格溫和老實的伊織劍術高超,做事負責,有這位友人的協助,助之進手上的公務往往能夠順利達成。

  「可惜啊……」助之進感嘆一聲,燈籠的燭火搖曳昏黃,讓周遭的廢屋都彷彿躲藏著幢幢鬼影。

  ──七年前,相伴宮本伊織左右的白衣麗人神祕地消失無蹤,惹來不少閒言閒語,助之進也安慰了失戀的朋友一番。本以為伊織可以就此走出情傷,卻沒想到過了不久,助之進迎來的卻是友人禮數周到的辭別。

  「我想去尋找他。」層層憔悴的陰影堆積在青年劍客臉上,伊織嘴裡吐出的話語像是癡情的男女般溫柔,表情卻異樣地平靜,他幽深的雙眼像是出鞘的刀子般,令助之進感到一陣膽寒。

  「尋找Saber小姐?可是……」助之進欲言又止,身為男女愛情上的前輩,他對這種青澀的執著很是熟悉,伊織多半是接受不了Saber小姐已另有歸宿,而選擇苦苦糾纏。「我認為你該試著忘了──」

  「我心意已決。」伊織搖了搖頭,打斷了助之進的話語。青年瞇眼望向遠方的藍天,臉上仍帶著助之進熟悉的淺笑,但是周身纏繞的柔和氣息蕩然無存,像是戴著一層人皮面具。「我會找回他的。」

  回想起伊織當時的神情,助之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殉情的男女常常是單純樸實的性子,伊織雖然平時穩重可靠,但失戀後搞不好也是那類人……

  「咦?」

  助之進遠遠地看見那棟被戲稱為幽靈長屋的破舊房子似有人影晃動,他腳步一頓,片刻之後打消了內心的不安。這附近多的是閒置的空屋和遊手好閒的混混,也許伊織的家被一些無處可去的浪人給佔據了也說不定。

  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儘管幫遠行的屋主看家不是同心的職責,助之進還是決定和裏頭的住客打聲招呼,就算趕不走也至少讓這些流浪漢不要隨便把伊織的家給燒了。

  啪嚓。助之進踩斷了枯枝,細小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裡特別明顯。

  久未打理的長屋雜草叢生,落葉滿地,仔細看去就連屋頂都崩塌了一角,比以前更像廢墟。

  (如果不好好修繕一番,簡直不能住人啊。)

  今夜是半月,月色昏暗,助之進就算提著燈籠都無法確認長屋內是否有人居住,別無選擇之下,他只有繞至大門來個正式的招呼。

  「不好意思,打擾了--」助之進在門口大喊,殘破的紙門內靜悄悄地,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令他感到疑惑。

  (難不成我眼花看錯了……)




  「好久不見,助之進。」




  「……!?」助之進警覺地轉身,燈籠火光搖曳。搭話之人悄無聲息,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後,若對方含有敵意,此刻自己早已遇襲。

  烏雲翻湧,籠罩著夜空之月。朦朧的月光之下,助之進看見了一位披散長髮的青年浪人,像是幽靈般存在感薄弱。對方衣裝破舊,腰間配著雙刀,站姿端正,破爛的草鞋踩著模模糊糊的黑影。

  「是我。」浪人深邃如夜的雙眼微微瞇起,露出熟悉而陌生的微笑,有一瞬間助之進不確定對方是否僅是偽作友人外表的妖物。

  「呃……哦、伊織啊……好久不見,怎麼回來了也不打一聲招呼?」助之進撓撓頭,乾笑幾聲,試圖掩飾自己沒來由的驚慌。

  「因為我沒有要久待,只是回來看看而已……」伊織說話仍是溫和沉穩,流浪的生活和歲月風霜使他瘦削不少,雙腕像是久經戰鬥般纏捲著布條,服裝儀容顯得隨意許多。「而且我還得看著孩子。」

  「孩子……?」助之進一愣,他順著伊織的目光看去,藏在浪人腳邊的孩童好奇地探出小臉,纖細的手掌緊緊捉住伊織的黑袴。孩子的年紀約在三至五歲之間,身材嬌小,他穿著一身潔淨柔軟的白衣,雙眼明亮水靈,精緻的五官幾乎與助之進記憶中的麗人如出一轍,令他不由得驚愕地開口。「這孩子莫非是Saber小姐的……」

  「該怎麼說……」伊織似乎對這問題感到困擾般,思索了好一陣子,寬厚的手掌摸了摸幼童齊肩的柔軟頭髮,慈愛有如一位父親。「這孩子呢,是神明送來的禮物。」

  「啊?什麼意思?」助之進皺起眉頭,對方古怪的回答讓他完全無法理解,也許是個破鏡重圓的美好故事,但若是如此,伊織不願說明清楚的態度便顯得可疑。「你找到Saber小姐了?」

  「是啊,我找到他了。」伊織微笑,嗓音柔和。他彎身將白衣的孩童輕輕抱在懷中,手掌輕拍小小的背脊,像是捨不得孩子走路的家長,確實地愛護著孩童。「那麼,就此別過了。」

  「……呃!?你現在就要離開了?」助之進詫異地詢問,伊織依舊多禮地躬身道別,一如七年之前,似乎仍是那位穩重溫和的劍士。「你接下來要去哪裡?」

  「……去之前沒來得及去的地方。」伊織悄聲說道,彷彿是自言自語,懷抱孩子的他單手拔出了寒芒鋒利的刀刃,劍柄繫著的陳舊墜飾微微搖晃。在他四周環繞的黑影逐漸濃厚,化為如蛇蠢動的實體,詭異狂亂的妖風吹來,助之進嚇得手掌一鬆,燈籠啪地一聲墜落地面。

  在燈火消失的黑暗之中,助之進看見有如月光般綻放的優雅劍花,華麗而飄渺,瞬間撕裂了重重黑影,恰似曇花一現。

  烏雲緩緩散去,銀白柔軟的月芒重新灑落大地。

  助之進揉揉雙眼,不敢置信,伊織和孩童的身影已然消失無蹤,只有細碎的蟲鳴依舊,彷彿他方才遭遇的友人不過是虛無的鬼魅,古怪而離奇。

  當夜在貧民窟繞了一圈一無所獲的助之進只得以「沒有異狀」向上級交差,萬幸在那之後,鬼魂作祟的流言便自然而然地平息了。助之進後來想想,也許浪人們看見的鬼怪是伊織和那孩童也說不一定。

  數天後,助之進將伊織的事情稟報給小笠原家,得到了一筆來自家主的豐厚賞賜。

  在助之進的餘生之中,儘管仍時有耳聞「帶著孩童的高強浪人」之類疑似伊織的傳聞或事蹟,卻再也沒有遇見這位友人。

  ──名為宮本伊織的劍客流浪天涯,不知所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