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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物依賴〉

「即使是影子的影子都好，即使是影子都好。」
──吳明益《複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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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Ｍ的女孩凝視著Ｇ。

心理學家說，單是持續不斷的凝視就能大幅提升兩人間的親密度。經驗豐富的詐欺師知道人們很難抗拒凝視──準確地說，是很難抗拒他人全心投注的注意，畢竟人生下來就是一個星球，自以為全宇宙都應繞著自己轉動，殊不知自己與其他萬千孤星沒有差別，就連漂泊百年的命運都一樣，偶然的交會便是奇蹟。有人說友情是人生的止痛藥，Ｇ很贊同這句話，只嫌它不夠精確：他人的感情是嗎啡，代價高昂，還會成癮。

魔術師勉強算得上他們的半個同行，只是人們期待他們詐欺──人們付錢去受騙，甘心相信凡人的雙手能創造奇蹟；即使是手法最高妙的催眠師，也無法影響那些真正不想被催眠的人，催眠師的第一個謊言就是他們確實有能力影響思想。

但人喜歡謊言，即使他們不承認，即使那個人的本職恰巧就是詐欺師。

女孩的碧眼澄澈明淨，沒有一絲雜質，沉著如靜水，卻又透著非人的純真。Ｇ倒不懷疑她在意著自己，畢竟對管理上萬人的人工智慧而言，紀錄、分析一個人的話語哪需要什麼全副心神？但他就是情願對著那雙眼睛倒出一匣子話，雖然他心底知道她同時在抽絲剝繭，一切謊言在她看來大概也只是猴戲，但她不說破，就像他對自己的獵物總是彬彬有禮。

直到她倒下那一日。

「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第一眼看到Ｗ的時候，他就明白了。那樣的眼神一眼就能認出──同樣非人的純真，雖然裡頭多了怎麼故作鎮定也藏不住的惶惑；當Ｇ抓著臂膀把他拖出人群，那些認識他的人臉上笑得一個比一個不懷好意。

隨他們怎麼想，Ｇ心道。雖然他在監獄裡也沒那種能罩人的地位，但他放的人情債可不少，要保護一個不惹事的新人還綽綽有餘；問題是Ｍ沉眠後的牢獄逐漸成了無政府地帶，Ｅ與Ｔ不介意將權力收入囊中，更不介意恐怖瀰漫，畢竟要讓羊群甘心歸附，狼比牧羊犬更有說服力。

聽說Ｗ和其他人「起了衝突」的那日，Ｇ還沒吃完早餐就趕到現場，看見一個他叫不出名字的男人把裹滿砂石的布包往Ｗ臉上甩過去，Ｗ只是呆站在那裡，明明打起來理應是他更有勝算。Ｇ闖過去時那人也不停手，額角被敲中的感覺真天殺的痛，他彎下腰──

下一秒，他聽見一聲巨響，那傢伙倒在地上呻吟，正好倒在他腳邊。

沒人阻攔他們回到居處，路上，Ｗ伸手來擦他臉上的血，一聽他倒吸氣就縮回手，好像碰到的是自己的傷口一樣。

「小子，你幹嘛站在那裡給人家打？」

「那位先生說，這是處理新人的規矩。」

Ｇ突然很想發脾氣，但他只是說，「以後有任何人跟你說什麼規矩，一律先來問我。」

「好，Ｇ先生。」

Ｖ不知從哪裡弄到了他們醫療箱，他對著鏡子擦淨半凝固的血，讓Ｗ閉上眼睛，用生理食鹽水和碘酒消毒他的傷口。「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是故意的。」

「嗯？」

「我故意在駭進一些主機時留下了痕跡，讓他們來找我。我想找到一些東西。」臉上的肌肉因疼痛一搐，他十分乖巧地沒有動彈，「我父親是Ｆ博士。他沒有認我……但我知道，有一筆我應得的遺產。」

「別隨便跟別人說這件事，懂嗎？」

「是的，Ｇ先生。」

也不問理由啊。

Ｍ其實可以把他塑造得更像自己，Ｇ想，虛構兄弟姊妹是小孩的遊戲，雖然他不知道Ｍ究竟算是幾歲，但這是她送來的禮物，作為寫下背景故事的人，Ｇ比誰都明瞭。

「不會讓你孤單一人」。

一個幻象，一個角色，一劑嗎啡。

在紅腫的皮膚上塗抹藥膏，Ｇ想一想覺得讓傷口保持通風更好，便沒有包紮。拿過醫療箱，Ｗ猶豫片刻才說，「我可以幫你塗藥嗎，Ｇ先生？」

望進那雙琥珀色的眼睛，Ｇ突然笑了。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