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他令人討厭的地方】

「雨真大啊。」
「……」
就在第一滴雨落在車窗上，並於數個眨眼間轉成驚人傾盆大雨的同時，聰實下了個決定──無論發生任何事，直至到家前他都絕不、絕不看駕駛座一眼。絕不。
看的人是小狗。那句極其常見的賭咒在腦海滑過，然而思來想去，為了個大叔跑去當小狗未免太不划算，他又在心底擅自取消了方才擅自發下的毒誓。總而言之，他寧願將接下來兩個小時都用來欣賞車門窗上的雨滴賽跑，也絕對不會看成田狂兒那張過於悠閒又毫無歉意的臉。
「哎呀，一般這種雨勢我也照開不誤啦，上回在高速公路追某個逃跑的小癟三，當時的雨可比這要大得多，還是半夜哩！自己一個人開車哪管他是下大雨還是下大雪。但現在聰實弟弟也在車上，萬一不小心輪胎打滑就糟啦，你說對吧？」
「……」
別看。就算現在狂兒打著關心的名號把話頭往他身上丟也別理會。反正即便他一句話也不說，這位黑道依舊能旁若無人地一直喋喋不休下去──有這等口才，還不如金盆洗手去當電台主持人算了。
「我看看啊，氣象預報、氣象預報……喔、看來一個小時後雨就會停了，嗯，再一個小時就能回家囉。」
「……」
「別擺出那種表情嘛。你知道嗎，日本的氣象預報可是很準的，據說是世界第……四？還是二？總之是榜上有名的準喲！不覺得很厲害嗎？真是活在一個便利的時代啊現代人──」
「……」
就算有預報，沒辦法迴避就沒意義了吧。他差點就要開口回嘴，幸好自尊心及時阻止了他。
「但是啊聰實弟弟，就算是有氣象預報的時代，該下的雨就是會下，就像人生一樣，該碰到的鳥事就是會碰到呀。所以別再對著大雨生氣了，嗯？」
「……我生氣和雨一點關係都沒有好嗎。」
「說話了！」
輸了。結果他在狂兒的自言自語下甚至沒撐過五分鐘──說到底，如果他是能從頭到尾閉好嘴的性子，壓根不會攤上這些麻煩事，更不會攤上這個麻煩的男人──更正，是麻煩的大叔。
但回話不代表聰實願意轉頭看他了，這兩碼子事一點關係也沒有。畢竟一開始他只發誓不轉頭，所以開口並不代表他打破了數分鐘前下的決定。這就好比在棒球地區淘汰賽時原本準備完封對手，卻不小心讓敵隊拿了一分，無關勝利，只是失算的感覺令人不悅。
「哎呀，你總算願意理我了，還以為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都得這樣自言自語咧。又不是廣播主持人，一個人講話可是很寂寞的。」
「……」
顯然成田狂兒的字典中不存在「閉嘴」兩個字。查無此條目。
「然後呢？你剛剛說不是對雨生氣，那是對什麼生氣？今天考試考不好？」
「我沒有在生氣。然後不要把學生的情緒全部歸咎於考試考不好。」
「怎麼看都是在生氣啊。」
「沒有。」
「我知道這時候你本來應該已經到家了，但你看，今天是限定聖代的最後一天……」
「我之所以會坐你的車，是因為你說開車只要十分鐘就會到我家。聖代的事我是上車後才聽說的。」
「從學校到你家開車只要十分鐘是客觀事實嘛。可是你聽我說啊，我一個大叔走進甜點店實在是……」
「而且我之前就說了，不要老是為了這點小事跑到校門口來。多虧了你，我最近在班上的綽號是『大姐頭』。」
「那是什麼？霸凌？要我幫你跟他們說點教嗎？」
「不用啦。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黑道的說教是什麼玩意兒？光想就毛骨悚然。
「哪不算大不了的事，聰實弟弟都因此生我的氣啦。」
「我沒有生氣。」
「那你轉過來。」
「不要。」
「果然在生氣嘛！」
「我在幫落後的水滴加油打氣，別來煩我。」
「哪裡哪裡？我也要看。」
任何有正常語言能力的傢伙應該都聽得出來這是一句拒絕，偏偏狂兒裝出一副不懂他是什麼意思的態度，別說閉上嘴，甚至解開安全帶硬是湊了過來，彷彿當真打從心底對車窗雨滴大賽興致滿滿似的，真是幼稚得可以。話說中間不是隔著排檔嗎，腿到底有多長啊。混帳。
「戰況好激烈啊。聰實弟弟支持的是哪顆？」
「……這個。」
其實他根本沒在支持哪個顆水滴，只好隨便指了一顆進度比較慘澹的。
「喔喔，這可真是個高風險的選擇。要是最終大爆冷門感覺會賺很多錢喲。」
「又不是賽馬場……」
他仍然拒絕轉頭。然而即便不轉頭，也能清楚知道此刻狂兒的臉離他有多近──只差沒把下巴搭在他肩上了。
「對啦，要不要來賭哪顆會贏？我看看啊……我猜第一名是這個，然後第二名跟第三名是這兩顆。」
「買三連單喔？」
「唉唷？聰實弟弟很懂喔，是不是會偷偷跑去賽馬場玩啊？」
「……才沒有……」
有股菸味。
他已經很久沒從狂兒身上聞到菸味了。狂兒總說「讓國中生帶著菸味回家不好」，手卻老是不自覺地伸向口袋，拿了菸又立刻塞回去，或是搓起便利商店買綠茶時收到的發票邊緣，直到連綠茶的價錢都看不清。
──其實抽了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頭一回帶著菸味回家了。每回聰實這麼提起時狂兒依舊只會擺擺手，邊扯著「幾個小時不抽也不會死啦」之類的鬼話，然後繼續將發票揉成一團爛紙。
今天又是如何呢？如此淡薄的菸味，距離狂兒上次舒緩菸癮過了幾個小時，期間又揉爛了幾張發票？如果打開副駕駛座前的置物空間，搞不好能找到整座發票塚，以及一瓶百元商店買來的除臭噴霧。
他其實相當討厭成田狂兒這一點。
「加油加油，看來聰實弟弟支持的水滴好像也有點希望喔。」
「……是喔。」
「這可是你支持的水滴耶，多幫它打點氣呀，你看，它現在吞併了旁邊的水滴，現在變成獲勝的有利候補啦。」
「不想看了。我要睡一會兒。」
「欸──你不想看最後誰贏嗎？」
「睏了。」
聰實用力閉上眼。慣於一個人睡的他自然不可能在身旁貼著個大男人的時候睡著，只是不想聽狂兒繼續用故作高昂的語調實況轉播而已。而且繃著頸子實在太累了。
「聰實弟弟？」
「……」
「不會吧，真的要睡覺？」
「……」
「聰──實──弟──弟──」
「……」
「我要惡作劇囉？」
惡作劇。聽聞這個詞時，他有那麼一瞬間想睜開眼卻又作罷，甚至刻意模仿起睡著時的呼吸頻率──他倒要看看這傢伙能搞出什麼惡作劇來，反正鐵定是隨口瞎扯，和以往給出的所有無關緊要的小威脅一樣。
「睡在非親非故的男人車上很危險喲。你不知道嗎？」
有種就來啊。他想。
方才僅是若有似無的菸味靠得更近了，令他咳嗽也不是打噴嚏也不是。得睜開眼才行，但現在睜開，狂兒的臉鐵定近在眼前，那他方才繃到頸子抽筋的堅持就毫無意義了。
不能輸。出於奇妙的好勝心，他繼續致力於上下眼皮黏合的動作，也不管此刻的自己看上去有多不自然。
「真的沒關係嗎？」
「……」
聰實突然想起先前看過的老電影，從前的人彷彿不需要言語，光閉上眼就代表了某種信號。只是閉眼，對方就知道此刻能做的是什麼、以及非做不可的事究竟是什麼。
「……」
男人的氣息好近。他突然很想知道此刻狂兒的眼睛究竟是睜著，還是和他同樣閉上了。
「……唉。」
他們這般僵持了數秒，或數個小時，最終男人吁出一聲長嘆，貼在身側的體溫與菸味一同遠離了。聰實因此得以翻過身，好偷偷睜眼，透過車窗窺看駕駛座的動靜。
狂兒的左手伸進了西裝褲口袋，甫探進去又立刻抽了出來。
「……聰實弟弟還是個國中生啊。」
身後傳來一聲嘟嚷，以及用指尖揉著發票的細碎聲響。
他就是討厭成田狂兒這一點。


【沒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