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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ting the snow】犬眼鏡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艾伯李斯特對身邊事物的「察知力」變得非常低。並不是說他遲鈍了,他自小經歷無數次實戰,雖然論臨場表現還是前線派的艾依查庫更勝一籌,但他對敵人每個動作的意義都瞭如指掌,要即時作出準確的反擊,他通常都不會失手。

問題不落這種客觀上的偵察,而是對面前接觸到的事物的觀感。
這已經不是最近的事情。大概是從失去故鄉的時候,他心中那種叫「人情」的東西已跟着所愛的歸屬一起離去得所剩無幾。
他沒有異常得看見別人和他一樣失去重要事物,甚至失去生命時感到喜悅。但就是也跟常人有異,不管是毫無機心跟自己一起出戰的同伴,還是當成棋子般使用的衛兵下屬,他們的死亡對自己來說,似乎不是能觸動內心的什麼大事。人終有一天得落葉歸根,而失敗的人先走一步,僅此而已。

其實對於死亡的平淡反應並非只有他擁有。但他知道他與別人之異在哪裡。
連隊成員背負同伴的死繼續戰鬥是一種堅強;帝國政客、前線和鄰國的內外交戰中的撕殺為一類殘酷。艾伯李斯特到死前唯一真正感受到「消逝」的一刻,只有當他確認要成為失敗者的時候。絕望並非因為他實在地體驗一個生命之死,而是賭上一切卻得不到回報的一刻。
他在更早前已經不再感受到他人生命有何寶貴了。即使他沒有成為靠排除外敵和虛偽的面具得到認同的巴爾茲將軍,他也絕不會是個純潔得為他人的死流淚那種感性的人。

聽來是一種缺失,但這反而對艾伯李斯特在他選擇要走的路上更有幫助。多餘的感情會成為弱點,也會為他工作和心理上加重負擔。

寒冷。

艾伯李斯特一個人走在荒野路上。身處的世界似乎沒有所謂天氣轉變,這片土地純粹因為連怪物都沒有而冷清荒涼。
死寂的空氣迅速奪去體溫跟力氣。他不解身為軍人的自己為何居然連這種程度的寒意也抵禦不住。
周圍的聲音續漸遠去。自己的聽覺應該沒有問題,只是沒有發出聲響的東西罷了,他想。

路像走不完一樣漫長。四方八面的景色完全無異,不管走多久還是有根本在原地踏步的錯覺。
起初他開始擔心會不會永遠無法走出這個詭異的地方,但隨著時間經過,又或者這裡沒有名為時間的概念,他覺得沒所謂了。

不。不對自己的生命抱有執著,這絕非艾伯李斯特。

真的嗎?還是說這是艾伯李斯特被慾望一直掩蓋了的某種本性?

既不想向誰人求救,也不認為有誰人會察覺黑暗中垂死的人伸出的手。




髮色和眼睛都異常耀目的身影迎着自己走來。看向對方時眼睛因為習慣黑暗而稍有刺痛,讓他不太能夠直視對方的臉。
艾依查庫好像沒有說些什麼,也可能是因為他聽不見聲音,他首次和對方見面卻沒聽到他輕佻的聲音。

這個艾依查庫看來是個影像。雖然他看着自己,但沒有和他作出任何互動,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像是有實體的存在。但從他身上沒有敵意這一點看,他應該不是敵人的喬裝,或自己把敵人看成摯友的幻覺。

艾依查庫苦笑,露出平時說出「已經沒有辦法了」的表情,身體就開始下墜,被腳下的黑暗吞噬。

得要拉着他。艾伯李斯特這樣反應的同時,理性告訴他,自己不會捉到影像的身體。
更何況,如果這不是艾依查庫本尊,沒有去救的必要。

但如果他是本尊,自己沒有拉着他的話-------

手拉到的不是什麼都沒的空間。他確實記住了這個微暖的觸感,提醒他還活著的事實。
他仍然無法聽到環境的聲音,除了熟悉的人聲說出自己的名字。





「艾伯,你燒終於退了。」
坐在床邊的艾依查庫一手托着頭,另一只手從艾伯李斯特的額頭縮開。後者這才恢復感覺,體溫把床和綿被焗得要讓自己熔掉一樣熱,即使把手腳伸往其他地方還是老樣子,整張床已經被自己煩厭的高溫佔據。
看見艾伯李斯特的動作,艾依查庫打開窗戶,好讓室內降溫。「你這傢伙,剛剛才縮成一團在抖,現在又把房間弄得像蒸籠般。距離上次看見你這樣不知隔了多少年啦。」
受對方輕鬆的語氣影響,連艾伯李斯特自己也突然覺得病好像沒有想像中的嚴重,而且最辛苦的時期已經過了。

「抱歉,又麻煩你了。」
「你有哪一刻不麻煩我?」對方看起來完全不怕被傳染。「是說啊,原來死人也會感冒呢。」
對了。自己已經死了。患病的不適和異常地高的體溫幾乎令他以為自己還活著。但嚴格來說,現在的自己應該是「擁有體溫的靈魂」。

靈魂擁有體溫...嗎。
「也是呢。讓人沒有已經死去的實感。」就算死去也仍能跟摯友一同並肩作戰,為了取得新的生命而東奔西走,這種事絕非平常人能想像的事。

雖然死了,卻又確實「活著」。他和艾依查庫此刻就存在於這。

但也可以說,是艾依查庫站在他面前,才讓他能確定自己還存在。
在觸碰到那個掌心的微溫後,身體一直感覺不到的高熱忽然從某處湧回身軀,他才記起自己兩天前病倒卧牀的事實。

「好啦,我出去了。你休息吧,免得病太重又死一次,這次連聖女也救不了你。」摯友對他輕鬆的笑,和他生前的光景一樣,有着奪目的色彩,好讓他不再走在下著無形的雪的荒地中,迷失方向。
「艾依查庫,等下。」他叫停對方時剛好抓到沒有戴白手套的手。
手芯的溫熱直接傳到自己的手上,可以想像到血脈流動的「生存」的証明。「怎啦?還需要些什麼嗎?」
「...不,沒什麼。」艾伯李斯特安心的輕輕嘆了氣。這個輕微的動作只有像艾依查庫這般理解他的人才能察覺得到,只是艾依查庫沒法理解這個舉動的意義。

雖然經歷死亡,然而艾依查庫是活著的。當然,自己也是。
既然是活著的靈魂,就得令自己真實的身體也再一次恢復那個溫度。那個掌心傳過來的溫度。

在沒有人的房間中,艾伯李斯特獨自向這段盟約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