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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廊的氛圍一瞬間變得刺人壓迫,灌過廊道的風擁起佐久間烏黑的長髮,她輕顫著眼睫,最後將雙眸瞇成月牙狀,面龐上的笑意未減,勾起嘴角的原因卻早已改變。 「——我再問一次,你有信仰嗎?壓切長谷部。」 直到現在,他已為審神者效命了數年,這個問題還是沒有答案。 感覺渾身痠痛,長谷部艱難地挺起彎了整夜的背脊,將沉重的腦袋移離桌面。晨光微弱,對於甫睜的雙眼來說依舊太過刺激,甦醒的意識驅使他的手指翻動公文確認昨夜的進度,然而介懷的過去卻持續干擾著他的思緒,男子不禁擰緊剛毅的眉,指腹磨輾過作痛的額側,最終還是選擇起身梳洗。 如今的他肩負近侍之職,若是因為私事而耽擱公務就太難看了。 「看起來休息不足呢,長谷部君。」察覺到他的到來,在盥洗間內打理儀容的同伴關懷道,直到他沉默地扭開水龍頭後,對方才暫時移開了藉由鏡面交會的視線。 冰涼的水液刺激了精神,長谷部抹去滿臉疲倦,微微睜開雙眼,在隱約的光影間,他在鏡面上看見了咧嘴微笑的陰暗容顏。 動作一滯,男子並沒有因此變動神色,僅是淡然地用毛巾擦乾臉龐。 ——他從未停止思考過這個問題。 額前的頭髮被水珠浸染而稍嫌混亂,向來一絲不苟的他卻沒有立即整好,而是移開毛巾後,放空地望著濕濡的布面。 ——何謂信仰? 「發生了什麼事嗎?」突然的詢問拉回他的心神,燭台切旋緊了對方忘記關起的水龍頭,凝重的看著他。 眼睫遮落了視野,褐灰髮男子的視線落向沒入孔道的水流,涓涓細水仿似逐日竄入內心的陰暗,於無解的問題中撕攪肆虐,他隻手握緊毛巾,毫不遲疑的轉身走向門口:「只是恍神而已。」 看出長谷部的迴避態度,燭台切放棄了追問,輕嘆一口氣,趁對方尚未離開前告知道:「說起來,今早你的包裹被鶴先生簽收了,應該已經送到辦公處去了,再請你確認一下……還有,不適當休息的話,主子會擔心的喔。」 微微頷首,長谷部沒有回頭,留下一句感謝之後,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他們是付喪神,受歷代主子的影響,最終塑形成現今的模樣,他的衣著也因此極似西洋的傳教者——即便他並未信奉任何宗教。 從根基上來看,信仰是種依靠,與忠誠大相逕庭,他不需要這種寄託,掛心的對象也沒有餘裕再容納一個存在,然而主子屢次聽到他的回答,僅是率性的朝著他笑,卻不多做評論。 是他的回答還不夠好嗎?還是主子不願意相信他的說詞? 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在這個初始的問答中獲得解脫?他焦躁得幾乎要歸罪於自身的失職,就是因為沒有回應這個問題,所以他才—— 「早安,長谷部。」察覺到和紙門從外側被拉開,泉回頭向辦公處門口的近侍笑道,向來大方隨性的女子,笑容中竟浸入了些許靦腆:「稍等我一下,剛剛髮簪鬆了。」 沒有料到審神者會在和室裡,長谷部的思緒登時停擺,他愣然看著女子流瀑般覆蓋著肩頸的長髮,一時忘卻了開口說話的方式。 本來黑夜般的髮絲竟染成了典雅內斂的星灰色,透過和紙外的晨光漆染,看起來又似漂亮的褐金色——與他、極其相仿的髮色。 為什麼要染成這個顏色?這樣簡直就像…… 垂著首,泉沒有注意到近侍的神情變動,僅專注地用纖長的手指將頭髮撩整成圈,紫色的簪沒入髮間盤卷,最後插入緊實的髮髻內,做下最後收尾。 屏息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長谷部動搖地看著對方淌落幾絲細髮的白皙後頸,而綰好頭髮的審神者也停下動作,視線覷向他,似乎正等待著什麼。 和室內陷入沉默,等不到回應的泉尷尬地撥弄著垂落臉側的長髮,終於還是忍不住輕咳一聲:「如何?」 迅速回過神,長谷部的臉上泛起一陣燥熱,他放棄深思女子染髮的原因,奢望的太多只會導致得寸進尺,然而不做表示又太過失禮、不如說他遲遲沒有回應已經失禮至極,必須表示點什麼才行—— 惶恐的垂首,長谷部糾結著措辭,臉龐的熱度似乎延燒到腦袋,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萬分抱歉!主子,這個髮、髮型十分適合您。」 語畢,他一面彎起不自然的微笑,一面踏入和室,卻沒有注意到跟前的包裹,當著女子的面踉蹌得差點摔倒,包裹內的書本因為這麼一踢,竟然破開了黏性極差的膠布,旋轉著滑至女子前方。 「……」 憶起這個包裹是某隻渾身雪白的傢伙放的,長谷部頓時連殺刀的心都有了。 不知所措地看著失常的近侍,泉本想出言關心,視線卻被前方的書本給吸引,她面露古怪:「聖經?」 「——!」後知後覺才發現書飛出去的事實,長谷部反射性地想伸手拿回,對方卻先行一步按住封面。本想私下用以研究回答的計策暴露在光下,長谷部頓時感覺無所遁逃,他緩緩收回手,緊繃著肩膀,僵硬地解釋道:「……失禮了,這本書是我想瞭解主子所說的宗教才買的。」 看著坐立難安的近侍,泉陷入一瞬的恍神,神情轉而變得懊惱,連姣好的眉眼都黯淡下來,她將書遞還給前方的男子:「長谷部,雖然我問了你那個問題,但是你不必——」 「主子,在嗎?這次遠征有新的情報收穫。」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語,門外的刀劍男士出現在門口,視線掃入和室內的剎那,遲鈍如他都能感覺到現下出場的時機多麼尷尬:「……我打擾到你們了嗎?」 背對著門口的同僚,長谷部默然不語,包覆於手套中的指頭使勁按緊了聖經的書皮,彷彿要蹭破上頭燙金的十字紋樣一般。 「稍等我一下。」在公事與私事間游移幾秒,泉嘆息著坐正跪姿,於眨眼間恢復正謹的辦公狀態:「長谷部,你今天休息,你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工作,這是命令。」 「主子,我——」神色惶然,長谷部本想說些什麼,卻被對方不容分說的視線扼住話語,紫藤花色的眼眸沉澱了色調,他抱著書籍起身:「……是,屬下知道了。」 ——他時常產生一種想法,主子的問題僅是在表明對他的不信任。 明明擁有人類的軀殼和情感,卻想做回無機兵刃的忠誠,或許就是主子試探他的原因,打從一開始,主子信任的就只有她的初始刀而已。 所以、不論做再多努力都沒有用。 平靜的外殼在步入房室的瞬間崩裂殆盡,長谷部側拳捶向堅實的牆面,悶聲擊響吞沒牆中,他不自覺地摟緊了懷中的聖經,逃避地閉緊雙眼,卻依舊揮不去方才的畫面。 笑顏。 頸項。 呼喚名字的聲音。 ……以及使他神馳的、照耀於髮上的輝芒。 昏暗的和室內,紙門的方格落影在他的身軀上刻畫了數道十字,那是彷彿連內心的信念也被切割的陰暗。 ——主子是、他的光。 「山姥切,關於你剛剛所回報的異狀,過去燭台切也遇過,那次的遠征地點是……」翻出過去相似的紀錄,泉本想將資料遞上前,手卻不慎撞上桌面的茶杯,嚴肅的神情在驚嚇的瞬間產生了裂痕,卻又在扶穩茶杯後填補起來,她乾咳一聲:「嗯,剛剛說到哪了?」 看得出審神者的心思於何處,山姥切順手接下資料,碧藍色的眼凝向對方勉強鎮定的面容,不禁問出了一直以來困惑的事情:「為什麼妳要問長谷部那個問題?」 在本丸內,明明還有其他更值得探討信仰的刀劍男士。 沒想到會忽然直迎這句詢問,泉愣了幾秒,她緩慢地將臉側的垂髮撩至耳後,接著出神地望向透光的紙門:「我只是……希望他能多轉移注意在其他事上,不要只在意主子。」 瞇細雙眼,女子似乎想起了什麼,語調雖然溫柔,面容卻浮現些許哀傷:「好不容易擁有了人身,卻依舊束縛於刀劍的附屬地位裡,這樣太可惜了不是嗎?」 第一次與長谷部見面,是在她上任的當天。緊隨於交接儀式後,時間政府召開了會議,關於她所上任本丸的原近侍、壓切長谷部之處置方式。 ——那名盡忠職守的刀劍男士,受主命所迫、親手替喪去求生意志的審神者、結束了性命。 修長的手指沒入了水面。 波動糊開倒映出來的面龐,男子半跪在溪邊,水液緩慢地自指間墜落,他垂首啜飲還未流失的溪水,接著將捧緊的掌心移離臉龐,貼合在一塊,並且闔上了雙眼,持續幾秒,他才俐落的套回手套,轉身與同伴換班。 「看來昨天有好好休息過了呢,長谷部。」察覺到男子的到來,本在監視著遠處建築的鶴丸從枝幹上躍身而下,拍過長谷部的肩膀,他爽朗的笑容多了些狡黠:「喔?該不會是昨天的包裹的功勞?那東西挺沉的呢!」 立刻抓開青年的手,長谷部的紫眸陰冷下來:「下次再把包裹放在地上的話,絕不輕饒你。」 「什……竟然不是感謝我幫你收貨嗎!驚人的絕情啊,我被傷透心了長谷部!以後你叫心切長谷部好了!」沒有被對方的怒氣給威嚇,鶴丸抽開被握得發疼的手,故作傷心的離開原地,頹喪得簡直像甫被拋棄的怨婦背影。 拖沓的往前幾步,卻遲遲等不到長谷部更為暴躁的回應,青年不由得驚訝的回頭覷去。 只見男子隻手按著樹幹,望著響起歌聲的教堂方向,身遭的氛圍十足寧靜,似乎已然出了神。 詫異地靜默下來,鶴丸放棄了繼續騷擾對方的打算,走向駐紮的位置,準備回報第一波監視情報。 由於時間溯行軍突然有了動作,他們臨時被派往安土查看,在織田信長依然強盛的時期,能夠撼動歷史的媒介寥寥無幾,其中最為可能的,即是提前引發本該出現在豐臣秀吉時期的宗教迫害,並且利用魔王的心性、點燃與外國戰爭的火種。 「果然,今天襲擊的機率最大吧。」與巡視回來的同伴們會合,鶴丸神色有些凝重,「中午的時候,大概也是人數最多的時候。」 正午的時間,就連不是信徒的百姓也會去傾聽教義,以拿到教會分發的食糧。 當國外的教士和日本的群眾都聚集在鄰近安土城的教堂之時,一但發生事情,就極可能造成誤會與衝突。 「不只是教堂那邊,安土城的另一端也有時間溯行軍的氣息。」簡略的用槍尖畫出相對位置,蜻蛉切指向離教堂有段距離的方位,眉頭緊鎖:「若是牠們的目的是造成誤會的話——」 「喔喔,就會分兩隊去攻擊對吧!」難得領悟了同伴的意思,浦島順手扶穩差點從肩頭掉下去的龜吉,他俐落的轉了一圈尚未出鞘的脇差,咧起得意的笑容:「那我們也分兩組阻止他們!」 見彼此達成了共識,鶴丸便一把將少年勾到身側:「真有精神啊,浦島!那你就來幫忙我吧!搭檔的只有長谷部可要悶死我了!蜻蛉切,你那邊這樣可以嗎?」 鬆動了嚴肅的面容,男子不禁溫和的笑了笑,將槍負回背上,顯然已經做好與他們分道揚鑣的準備:「可以的,螢丸和愛染是可靠的同伴。」 ——『罪人啊、傾聽主的聲音,你的罪孽雖像硃紅,必變成雪白;雖紅如丹顏,必白若羊毛,傾聽主的聲音吧。』 聖歌悠揚地繞過了樹林。 內容並不是那麼清楚,然而在整齊的合聲之下,歌曲顯得更為肅穆乾淨,透下樹蔭的晨光斑駁地打在軀體上,他頓時有種靈魂被淨化的感覺。 握起拳頭,長谷部擰緊英氣的眉,試圖撇開心中升騰而起的虛幻寧靜,他將手附上刀柄,不斷提醒著自己肩負的任務。 ——他沒有辜負主子期望的餘裕。 光源驀然消失,男子反射性的拔出打刀,抬頭望向掃下數道瘮人雷光的穹頂,爆炸般的巨響頃時將神聖的歌聲蹂躪殆盡。 時間溯行軍到來的時間比預計的早! 尖叫聲劃破了寧靜的晨景,時間溯行軍破開大門,洶湧著漫入殿堂,伴隨爆裂而出的腥血之氣。 「……該死!」迅速回頭確認同伴的蹤跡,知曉自己孤身一人的長谷部沒有退卻,揮刀斬去林間的阻礙物,朝教堂的方向奔馳而去。 ——他很清楚自己無法負荷這個數量。 遠端的天空也有黑雷擊落,似乎正是先前另一夥同伴們探查的地方,看來不能指望前來支援的夥伴能有多少了。 竄出樹叢的剎那,長谷部反手斬開敵短刀的頭骨,在造成騷動的瞬間欺身向前,避開沿路上的刀鋒,直將打刀貫穿站在門口的敵太刀肩膀,接著俐落地扯過牠的後領,變換了彼此的方向,本該挨在自身後背的攻擊全落在牠身上。 將尚未死透的時間溯行軍卡在大門的裂口上,長谷部反手接下驟然襲來的攻擊,他森然回頭,陰冷目光掃向偷襲的敵脇差:「斬了你。」 語尾剛落,男子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揮退敵方的攻勢後,反過打刀的刃面將尚未後退完全的敵人斬成兩半。 教堂內頃時安靜了下來,上一刻仍在哭泣禱告的信徒們睜眼、呆滯地看著他,而時間溯行軍們也停下手上的舉動,猩紅的眼紛紛轉向他。 「主、主聽到我們的聲音了……啊啊,主聽到了!」重獲生存的希望,信徒們痛哭著合緊了掌心。 旋身斬殺還想對信徒動手的敵打刀,長谷部同時聽見了門口的敵太刀垂死的慘叫,心知其他敵人闖入只是片刻的問題,他立刻厲聲向倖存的群眾們開口:「趁現在從其他出口離開!動作起來!」 聞言,他們終於掙扎著起身,卻被驟然回身的時間溯行軍嚇得跌回原地,咆哮在響起一個音後,立刻被扼止於刀口中,長谷部拔出武器,險急地避開來自他方的襲擊,刀劍相會的撞擊聲震盪了空氣,他咬牙怒吼:「快走!」 「除了大門,沒、沒有其他出口了。」遠離了消散的屍骸,其中一名信徒顫抖著回應道。 「……通通到我後面去!」棘手地格開時間溯行軍的攻擊,長谷部回身踹開後方的敵短刀,門口的軀骸已經消失,敵人們快速竄進教堂內,他僅能護在躲上講台的信徒們前方,設法阻止時間溯行軍繼續往前。 「神啊……請解決我等的敵人……」後方響起了啜泣聲,本來重拾希望的人群們再度被絕望籠罩。 踩上破碎的彩磚,長谷部才剛擺穩起手式,腰側驟然一陣劇痛,隻手摸去,雪白的手套立刻浸滿鮮血,他愣了一下,自己竟不知何時受了這道傷。 一舉攻向前,對於負傷的刀劍男士毫無忌憚的時間溯行軍們發出了威嚇聲,數把刀直衝著他而來,立刻被金色的刀鞘給擋下。 「都給我滾開!」趁勢橫揮打刀逼開一眾還想欺近的敵人,長谷部咬緊牙關,忽視了冒血更為嚴重的傷口,跨過前方的人類死屍,為自己開拓出更大的防護空間。 至少、要撐到同伴來支援為止。 趕至原先監察的地點,卻不見褐髮男子的蹤影,鶴丸懊惱的繼續朝教堂奔去:「長谷部應該已經進去了!」 「快點殺進去吧!」將脇差拔出鞘,浦島在衝出樹林之後,斬殺了最靠近的敵人後,他立刻站穩腳跟,反手持著武器,擋下敵太刀兇猛的攻勢。 即時趕上同伴的步伐,鶴丸迅速地抽出太刀揮舞向前,斬殺了與浦島僵持不下的敵人,兩人合力攻上前,挑釁地放聲吸引了其他時間溯行軍的注意力:「小子們!有本事就全部上來!」 地面浸泡在污穢的鮮紅當中,灑落的血液或完整沒入、或在沒入前就消散無蹤。 『很痛吧?』 ——他必須殺了牠們。 『身體很重吧?』 ——他必須保護好後方的人類。 『外面可還有不知道數量的敵人喔?』 ——他必須完成主子派遣的任務。 『完成了任務,她就會信任你了嗎?』 瞪大紫藤花色的眼,男子在斬落敵人的頭顱後,隻手摀住了耳朵,他不清楚聲音究竟從何響起,血液流進耳內,隔絕了周遭的聲音,僅剩混濁的流動聲。 『看清楚吧,所有主子都會棄你而去,你何能祈求主子的信任?』 「閉嘴……!殺了你們!」怒吼著揮刀砍殺上前的敵人,長谷部毫無顧忌的將屍體往後方推去,周遭的聲音已然與他毫無關聯,縱然後方人群注視他的眼神從擔憂轉變成恐懼,他也不會在意。 『你的忠誠早已扭曲得不成原樣了,壓切長谷部。』 閃避遲了一些,腹部驟然被刀刃貫穿,男子痛苦的咳出鮮血,他氣虛地笑了起來,握緊敵人的刀身,使勁力氣將打刀送進牠的脖頸。 ——是啊、他對待那名女子的忠誠,早已不像對待主子那般單純的信念。 攻破了外頭的敵人,鶴丸驟然斬開大門旁來不及反應的敵太刀,正要攻擊前方毫無動作的敵人時,卻發覺牠的身軀正在消失,出現在後方的、是男子垂首跪地的身影。 「……!長谷部!」 血液爭先恐後地浸紅了衣裝,長谷部已然握不住自己的打刀,他脫力的將雙手舉到面前,原先雪白的手套早已變得深紅。 ——罪人啊,你的雙手沾滿殺人的鮮血。 他聽見許多慌亂的聲音,卻無法辨析具體在說些什麼。 四周一片黑暗,似乎有人正握緊了他的手,並且哭泣著呼喊他的名字,那聲音相對清晰許多,他很快便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 佐久間泉。 才剛掙扎著向前方伸出了手,失重感驀然而至,長谷部不知道自己摔跌到哪裡,一切都變得死寂,無助感侵蝕了內心,他竟然產生被那人遺棄的錯覺。 如果被泉拋棄的話,他會—— 『我的近侍啊,殺了我吧。』 嘶啞的話語瞬間將他的注意力拉至下方,一隻枯瘦冰冷的手驟然從虛空中抓緊了他的手腕。 什麼? 以為自己聽見了幻覺,長谷部迷茫地看向聲音來源,周遭終於出現景象,昏暗的和室內,虛弱的前主正艱難地藉著他的手坐臥起身,明明是久病之人,拑制的力氣卻大得驚人,憔悴的臉孔使勁上抬,前主無神的眼瞳納映著他惶恐的表情,竟緩緩流入了光彩,彷彿正直視著希望。 『拜託你,殺了我吧……這樣被政府拘束著苟活,每天都被病情折磨得寧可死去……這是命令,來吧,快殺了我!』 不行的,主子,他不能這樣做。 面對前主蠟黃的臉龐、以及一意求死的眼神,他頭一次感受到深刻的恐懼,甚至連手都開始發顫,無法甩開病弱的審神者,亦無法脫離對方的禁錮。 弒主。 命令。 解脫。 忠誠……? ——為了服從主命而弒殺主子,那麼、他的信念該何去何從? 『不准拒絕!快讓我解脫啊!別說你做不到、你不是刀嗎……!』聽見他的回答,那人發瘋似的撲向前,使勁抽出他的刀刃,卻失去了舉起的力氣,只能任森白的打刀落地。 內心似乎有什麼正在崩壞。 『啊啊啊啊……!』大哭著倒回被褥上,那人的腳甚至沒有站立的能力,僅能無助地、痛苦地揪緊了衣襟,看起來十足可悲。 他是刀。 刀應該——…… 蹲下身子,他擦去對方臉上的淚水,隻手撿起打刀,擁住了敬愛的主子。 ——同時、將刀刃送入了審神者的心臟中。 「……!」驟然自手入室外醒來,泉按緊劇跳的心臟,試圖緩和驚嚇的情緒,她總感覺自己夢到了什麼,但醒來的剎那腦袋卻一片空白,只餘留撕心裂肺的疼惜。 聽到物品破碎的細響,女子立刻低頭望去,只見環在腕上的念珠碎了一顆,她蹙起眉頭,正要上前辨認其所屬的封印為何時,和室內忽然響起了不確定的呼喚聲。 「主子……?」 「長谷部?」訝異的轉頭,泉隱約在和紙門上看見了漆黑的男子投影,她便擔憂地開了門:「手入結束了嗎?你應該好好休息!」 聞言,長谷部僅是笑了笑,面色雖然蒼白,但是薄唇已然恢復血色,這使泉稍微安下心來。 「關於您為何問我信仰的問題,這件事我終於有了解答。」 「什麼?」心底莫名升起不安,女子抬眼與他對上視線,星灰色的頭髮被月光染得更為淺淡,雖然背著光的方向,仍可看出她眼眸下方憔悴的陰影。 隻手按著門框,他的聲音雖然虔誠而溫柔,眼底卻幽暗得仿若深淵:「是因為我殺了前主嗎?」 「……!」意識到念珠破碎的封印是不該解開的記憶,泉錯愕地瞪大眼,她一時間感覺她的近侍十足陌生:「聽著,長谷部,我的問題只是希望你能把注意力也分散到其他事情上,不是你想的那樣。」 過去的記憶從腦海深處被喚醒,政府官員的聲音頓時充斥於耳畔。 『應該刀解壓切長谷部才對,妳不該封印他的記憶了事,佐久間泉。』 ——不對,她沒有做錯。 『殺過主子的刀劍男士不可能還保有正常的理智。』 ——不對,長谷部很正常,她不會放棄他。 察覺審神者的神色開始動搖,長谷部輕笑了一聲:「您在害怕我嗎?」 「不是的。」斂起徬徨的情感,泉咬住下唇,她回過身,悄然將指尖觸上裂開的念珠,「時間晚了,請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談這件事好嗎?」 冷靜下來才能解決問題,她不能讓長谷部帶著如此痛苦的記…… 思緒瞬間被後頸的疼痛給中斷,泉癱軟下來,在她摔下庭園之前,後方的刀劍男士率先一步穩住了她的身體。 「您是……我的信仰。」 垂下的眼簾遮去了陰暗的目光,長谷部溫柔且珍惜地將主子摟入懷中,彷彿正擁抱著救贖。 ——主啊,請不要離開身為罪人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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