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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

這一番折騰後竟也是快到了酉時,那跑調的演奏終是停了下來。金彬讓兩人落了座後囫圇地灌了幾盞茶水,愣是把那一斤要價二兩多的龍井茶喝成了白水的價值。

「那這是說好的報酬,一兩銀子,小友可收好了。」總算是順平了氣息,金彬忙不迭地從袖子拿出一個繡工精緻的小袋塞進樂無憂手裡,裡邊摸著就是一塊銀錠,難為金大爺還得找這麼一個錢袋子包裝它,指不定這錢袋子就值一兩了。

金彬沒說,他夫人可是撥了二十兩銀子讓他去尋貓。

「這件事可沒我出的力,無功不受祿。」樂無憂客氣地把錢袋推回去:「要不您給他吧,貓是他找著的。」指了指旁邊的嚴磊。

「無憂小友莫要推拒!」畢竟才一兩銀子。

「我來這兒就算是交個差了,要沒事我就先告退了。」後退一步又做了個揖:「我平時也挺閒的,若再有什麼瑣事需要幫忙可以到無三賭坊或是清遙客棧尋我,找東西我還挺在行。」

「唉!小友留步啊!相逢即是有緣,兩位今天也是幫了我金彬一個大忙,這賞金還是得給你們兩位,不過我可不負責仲裁啊!」金彬出聲留人,一邊拉著嚴磊:「這下也酉時了,不如一起吃個晚飯吧!我作東!」說完樂呵呵地摺起眼角笑道,順手把錢袋子塞進嚴磊手中。

「嗯。」嚴磊豪不客套地應下了邀約,瞥了眼被塞進手中的小錢袋,又轉頭看向一旁的樂無憂,眼神帶著點詢問的意思。

「那就不客氣了。」樂無憂本來就不怕生,甚至可以說是樂於結交新朋友,見嚴磊答應了便也爽快地應了聲。

「如此甚好!這就去鄰街的酒肆吧!那兒的廚子手藝好,還賣好酒!」金彬難掩好心情,語畢便將大金交給茶樓的店小二,神采煥發地領著兩人出了鎏金樓。

樂無憂將雙手納於寬袖之中抱在身前,與金彬一路談笑,不時回頭瞥著身後依舊木著臉一言不發的嚴磊,心道這人就是對認識的人也都不笑不語的,當真像極了石頭。

走在前頭的兩人相談甚歡,嚴磊跟在後邊,原是不甚留心地看著沿路的市景街貌,最終又忍不住將視線放到眼前那在金色餘暉下光輝奪目的青年身上。

嚴磊默默地聽著,得知這名喚無憂的青年比自己小了兩歲半,一個人住在槐根鎮南方靠河的邊郊,還與鎮中央的賭坊主人關係十分親近。

這人擁有自己所沒有的親和,彷彿有他的地方周圍的人事物都能柔軟三分,方才悄悄繫上的小錢袋在他背後的細長包袱尖兒,隨著步伐一晃一晃,不時發出微微的喀啷聲。

配合金彬的腳程,三人稍微花了點時間才抵達目的地。

這酒肆不似鎏金樓那般雕梁畫棟,陳設簡潔樸素,環境乾淨寬敞,意料之外地令人放鬆。

金彬向掌櫃揚了揚手,立刻就有一個夥計客客氣氣地領著三人到邊上的包間裡。

樂無憂在落座時將肩上的包袱解了下來,便見著上邊掛著個眼熟的小錢袋,他向嚴磊投了個詢問的眼神,卻只見對方微微地點了頭。

「兩位想吃什麼!都點啊!」沒有察覺兩人的異狀,金彬先是吩咐了小二上了罈酒,眉開眼笑地招呼道:「這兒的酒種類多!無憂小友好酒嗎?嚐嚐!」

「我就不了,不勝酒力。」樂無憂將小錢袋擱置一邊,坐得規規矩矩禮貌地推絕道,隨後啜了一口茶,雖品不出好壞,但這茶味道清甜回甘,香氣撲鼻,讓人不禁疑惑怎麼酒肆的茶比茶樓喝著順口。

「小友年紀尚小,日後會懂得品酒的。嚴兄陪我喝杯吧?」把目標轉向嚴磊問道,還未等人回答便又向店小二點了七八道葷菜,一面還招呼著其他兩人趕緊點菜。

樂無憂聽人淨點些大魚大肉,又是東坡肉又是糖醋魚,還有蝦湯排骨甜品等等,聽著都飽了一半。正猶豫著是否要出聲阻止,畢竟他的胃口不大,也一向不喜肥肉油膩,生怕浪費這些佳餚;可轉念一想這飯局既是金樓主作東,這番話反倒失禮,便只笑笑地點了一道麻婆豆腐,把視線投向一旁的青年。

「我也不了。」嚴磊待兩人都點完菜,拿起帕子擦了擦手才開口拒絕金彬的勸酒;這家酒肆他與師兄來過不少次,對於廚師的手藝與料理熟悉的很:「八寶野鴨、開水白菜、蘑菇煨雞、芙蓉蛋翠玉豆糕、慧仁米粥、水晶梅花包、黃金角……」

平常跟師兄上飯館從未顧忌過份量,一時之間竟完全忘了客氣,等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桌的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

「……差不多這樣。」嚴磊訥訥地噤了聲。

這酒肆不僅廚子手藝絕佳,上菜速度也是一等一的,不消多時三人面前的大方桌已擺了十來道色香味俱全的佳餚。

「嚴、嚴兄真能吃啊!」看著菜餚一道一道上了桌,金老爺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顫顫巍巍地拿起小酒壺給自己滿上,悔恨半時辰前的自己為何如此衝動。

「吃!快吃!動筷呀!能吃是福!哎!無憂小友也吃!」夾了幾個蝦仁放到樂無憂的瓷碗裡,輕拍了對方的背也給自己順心安,誰能想頭一回擺大方可真是擺了個大發了!

「謝謝金樓主。」樂無憂依舊保持著微笑,吞了金彬給夾的蝦仁,幫自己盛了碗麻婆豆腐,也不配飯就當辣湯啜了起來。看著快要溢出桌的菜盤子,又瞥著旁邊安安靜靜掃盤的嚴磊,實在很想知道這人肚子裡到底是什麼個構造。

嚴磊兩頰塞得鼓鼓的,雙手熟練講究地調醬佐菜,一匙入口,有鴨有松子有火腿有糯米,再舀上芙蓉蛋,次次都是完整的美味。

樂無憂看得出神,心裡不得不讚嘆這人的吃相;速度雖快卻不失條理,看著流暢又帶有些許愜意,把一頓飯吃出了行雲流水的氣質,就是在一旁看著便也覺心情好上了幾分。

注意到自己的失態,樂無憂強迫自己收回眼神轉向金彬:「金樓主,我幫您斟酒……」

「……多吃點兒啊……兩位小友……」只聞金老爺滿臉通紅地說道,手邊轉眼間已經多了三壺空酒罈,人已經失了支撐力趴在了飯桌上,像是要藉酒麻痺自己的意識似地,好讓等會兒有足夠的底氣面對帳單。

斟酒的手停在半空,樂無憂有點為難地看向對桌的另一位青年;只見嚴磊拿了一塊桂花糕徐徐細細地咀嚼著,空的餐盤已整整齊齊地被堆疊到一邊,似是有些抱歉地看著趴在桌上的金樓主;他往袖中掏了掏想做些補貼,然而抖空了錢袋也只有看著莫名寂寥五文錢。

樂無憂見狀也低頭翻找著自己的荷包,看著裡邊的二十文錢尷尬地地抿了抿唇。還不待任何一方開口,廂門便被急促的篤篤聲敲響。

「打擾兩位公子,我等乃金府家僕,我家夫人急著尋老爺,還請恕我等無禮了。」為首的男子如是說,一邊指揮著其他僕從俐落地將喝醉的金彬抬出廂房,隨後向兩人作了揖,壓了一兩銀子在桌邊便拱身退了出去。

一兩銀子原是不足以結清這桌料理,可加上那被兩人推來拒去的賞金,倒也剛好抵上。

天色漸暗,彎月高掛,外頭的氣溫又涼了幾分。街上人們攘來熙往,邊上的小攤也多了起來。

「金樓主那樣沒事吧,可別又惹夫人生氣了。」走出酒肆,樂無憂拋著找回的銅錢,半自言自語地說,語畢又仰頭問嚴磊:「你住附近嗎?需要找店家叫個馬車嗎?」

嚴磊沒有回應樂無憂的問句,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不一會兒便訥訥地把掌中的五文錢跟人手上的找零湊在一起,頓了須臾才開口道:「上回委事的錢還沒發……現下只有這樣……」對於自己掃了大半桌卻要人愁著付錢有些負疚:「過幾日等領了錢再去尋你一起吃飯,我作東。」

樂無憂有些驚訝地看著嚴磊,這是相處一整天初次在這人身上感受到情緒變化,雖然依舊是那般凜若冰霜的樣子,但他仍在對方的眼中讀到了一些落寞,像是只耷拉著耳朵尾巴的大貓,收起了白日裡的橫衝直撞,話語裡還帶點我行我素的討好與試探。

詫異之後是憋不住的笑意,樂無憂在月光下笑得燦爛,緩了下才道:「首先呢,我一開始就說了,無功不受祿。這委事到我手上本就是江邊上賣水,吃鹹魚醮醬油。你既認識金樓主,時間再晚些大金總還是會被送回金樓主手上,我只是來給個交代,順帶還蹭了頓飯。」他語氣輕快地說著。

「再說,這頓飯金府還是出了一兩,那賞金既然你我都不願收,這一兩也勉強能算是金樓主出的。剩下的這十七文……就咱倆各退一步……」邊說邊東張西望,見了邊上一個小攤便小跑過去,不久後手上抱著兩大包還熱呼著的紅糖烤餅跳了回來。

「就咱倆分了吧!」樂無憂抱著兩袋餅有些艱難地捏出幾文錢:「這五文我不能收,這一文呢是剩下的賞金,買餅也不夠了……」把六文銅錢跟一包甜餡餅塞到嚴磊手上,指尖捏著枚銅錢解釋著:「一文錢你可別推拒啦,我也拿了一文呢。」

「不過約飯還是能找我呀,不用你作東。」笑嘻嘻地看著嚴磊補充著,覺得眼前這人周身氛圍的變化很是可愛,實在忍不住想逗弄一下。

嚴磊接過熱呼呼的烤餅,聽著對方秤斤注兩的計算,握緊那五加一文銅錢,低低的回了聲:

「嗯……一定。」

他看著笑容如春風般和煦的白衣青年,輕拂過這春日午後,不請自來地留下一片清爽芬芳,面上閃過一瞬自己也沒發現的柔軟笑意。

「那我先走啦,這黑燈瞎火的回家可得小心點。」樂無憂似乎看見嚴磊肅穆漠然的臉上出現了剎那的溫和,淡的讓人以為是錯覺,可他還是覺得這只大貓笑了。

那點微笑似乎牽動了什麼,勾得人心癢。強壓下違和感翻身上了屋簷,跟對方揚了手便像只白鳥,點著夜色飛去。

嚴磊抱著手中還透著熱氣的紅糖烤餅,目光追隨那月光下玉白的身影,直到白鳥沒入夜色,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