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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さん。」

水木翻過了新的一頁報紙,抬頭看了看呼喚他的人。白髮垂在他面前,不知何時距離近的幾撮髮絲落在他鼻頭,水木忍住打噴嚏的衝動,伸手將對方的臉推去一邊。

「太近了。」

彷彿水木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一樣,對方委屈地蹲在他身前,改為兩隻手攀在他雙腿上。

「明天一起去遊樂園吧?」

「和朋友去不是更好嗎?像是女朋友之類的。」

「我說過了我只喜歡水木さん!就只要水木さん!才不會再交什麼女朋友!」

還在說這種話啊。水木無奈地想,算下來這樣熱情的告白也已經聽了十幾年了,從剛開始的不習慣到現在,水木已經能完美的應對養子的表白,唯一還無法適應的大概就是——

「水木さん。」

『お義父さん。』

棕髮的小小身影與眼前的白髮青年重疊,水木忍不住嘆了口氣。

「水木さん有在聽嗎?我說了我只要——」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語被打斷,正想鬧脾氣的鬼太郎剛消化完水木的話,兩眼放光,一個傾身伸手環抱住對方的腰,水木抬高雙手任憑對方興奮地蹭著自己的腰部,將報紙闔上放到一邊的桌上,伸手揉揉對方蓬鬆的腦袋。

等到他和養子一起站在遊樂園入口前,才開始感到憂鬱地想抽根菸,但摸了摸空蕩蕩的大衣口袋,才想起自己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戒菸了。

香菸是什麼味道來著?他恍惚地想。

直到鬼太郎握住他的手,水木才從恍若夢中的感覺脫離出來。被比自己大的手掌包覆的感覺,大概是水木人生中僅僅數次的體驗,這時才有「真的長大了啊」的實感。

上次來到遊樂園時,鬼太郎不過五歲。小小的手僅能勾住自己的幾個指節,幼小的身影興奮地拉著自己在偌大的遊樂園裡奔跑。腦海中的畫面與眼前白髮青年開心地牽著自己前進的模樣重疊在一起,水木又想到對方那口口聲聲的喜歡和愛戀。

香菸是什麼味道來著?他又想。

從那惡夢般的村子回來後,水木不再抽菸了,或許曾有過再度攝取的衝動,但後來有其他事物補填了他的空虛。那個總是お義父さん、お義父さん的喊著,跟在自己背後的小小身影,不知不覺自己的世界裡總是充滿對方的影子,一開始只是為小孩的身體著想,到後來水木再也不需要抽菸了。

「水木さん?」

「啊、抱歉,我剛剛在想事情。」

「明明難得出來玩!現在請只想著我的事情!」

鬼太郎握著他手的力道大了幾分,水木卻知道對方仍有意的控制力度,幽靈族的力氣似乎比平常人要來得大,小時候鬼太郎也曾不不小心弄壞東西,到後來長大了些,對方就學會了控制力氣,而學會控制的契機並非弄壞東西被責罵,而是一次爭執中無意弄傷了水木。

水木還記得那時鬼太郎默默地掉著眼淚,反覆對他道歉的可憐模樣。水木那時只覺得好氣又好笑,但這似乎成了對方的心理陰影,那陣子的水木被當成個彷彿被碰一下就會壞掉的陶瓷玩偶,每一次的觸碰都充滿小心翼翼。

『お義父さん。』

「水木さん。」

「真的不再喊お義父さん了啊……」

腳步停了下來。鬼太郎轉頭看著他,水木沒發現自己的想法被漏風的嘴給出賣了,疑惑的回看著對方,他們四目相對。

啊。水木啟唇,倏地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這麼想來,鬼太郎的每一次轉變都是因為自己。

為了他,學會了如何溫柔待人。
為了他,學會如何處世的方法。
為了他,留在了人類的世界中。

而水木也同樣。和鬼太郎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水木人生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如何與孩子相處、如何去面對妖怪與人類的界線,以及——如何真正的去愛一個人。

打斷水木思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背對著摩天輪,鬼太郎雙手包覆著水木的手,做出宛若祈禱般的姿勢。他低著頭,悶悶地開口。

「お義父さん……水木さん,即使稱呼改變,直到現在我也將你當成我的另一個父親,但我同時也愛著你,我想這兩者並不衝突。」

「水木さん既是我的家人,也是我愛的人,我不希望你僅僅是お義父さん,而是屬於我的水木さん。我希望我人生重要的位置都屬於你……」

其實他也並不怎麼能想像自己身旁站著的人是鬼太郎以外的人,也不怎麼能想像自己將愛分給其他人。

水木轉過身,看著對方略顯落寞的身影。本能般地將手抽出對方的掌握,在鬼太郎還沒來得及再度抓住自己的手時,搶先一步伸手撫摸對方的頭,因為逐年增加的身高差,水木甚至不得不微微踮起腳尖才有辦法觸及對方的頭部,就像在發洩這份不滿,他將對方的一頭白毛揉的亂七八糟,成功收穫了一個表情跟頭髮一樣凌亂的養子。

「那你可得做好長期抗戰的覺悟啊,鬼太郎。」

「……欸?」

「我等你一百年。一百年後你還這麼想的話,我就答應你。」

下一秒,水木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鬼太郎興奮地抱著他,將臉在他肩頭蹭了蹭,又不可置信地開口。

「真的嗎?水木さん可不能說謊,說謊的人是小狗!」

你已經足夠像狗了。這句話水木藏在了心底,沒有說出口,他只是遲疑了一會兒,伸手回抱住鬼太郎。能夠自由調節體溫的對方此時身體很溫暖,令水木有些不想放手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從不說謊……至少對你,我沒有說過任何謊話。」

即使不再被稱呼お義父さん,水木也確實得到了能填補一切空洞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