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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咖啡廳的落地窗擦得乾淨溜溜，要不是加了黑色的金屬十字框，恐怕有人會撞上去。一桌窗邊的雙人位，小小圓桌被窗框的陰影從正中間切割開來。棕色頭髮麥色皮膚、肌肉結實的吊嘎女子，雙手合十像是在向對方請託什麼；對面金色短髮皮膚白皙、嬌小纖細的西裝男子，雙手抱胸蹺著二郎腿像是在考慮要不要接案的律師。

「所以我就說嘛，這種一天到頭嚷嚷著要結婚的人，肯定最晚結。」阿爾敏提起象牙色的馬克杯，啜了一小口。

「閉嘴。反之亦然！」這傢伙起初看著純情得跟什麼似的，誰知如此老奸巨猾，某天就這樣閃婚了？叛徒！

「我可不覺得羞愧，反而幸福著呢！」馬克杯底敲在碟子上，瓷與木頭撞擊的聲響清脆無比，阿爾敏抬起下巴，理直氣壯地盯著尤彌爾說。

「啊啊啊啊啊⋯⋯！你就說要不要幫啦！媽的超大型白目！」尤彌爾撇過頭翻了個超標準的白眼後，又用兩個大掌往桌子一拍，對方紋風卻不動。隔桌的客人揣測著男人的意思，該不會是要拒絕了？

阿爾敏注視著桌面，隨著太陽的移動（應該說是地球自轉造成的視運動），陰影開始向他那邊逼近，面積的分配變得不均，最後自己只會剩下桌子的一小角。

「啊⋯⋯真是的，我有拒絕的選項嗎？我看不只是求婚，連婚禮的規劃也一併落到我頭上了吧！」沈默逾十秒，阿爾敏終於開口。如果拒絕的話，尤彌爾也有各種小手段教他耐不了煩，比自己任職的討債集團還惱人。

「嘩啊啊，神啊，禰是何時又開始眷顧我了呢？讓我撿到一隻這麼讚的閨蜜！」尤彌爾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呼喚曾經拋棄她的神明。

「誰是你閨蜜了？我是希斯的閨蜜！」阿爾敏身子向前傾，湊到對方面前去，故意做出齜牙咧嘴的模樣，像是小小的嚙齒動物要反咬大貓一口似。

「切，你這傢伙對金髮妞情有獨鍾是吧！噁男。」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並不是一個自戀狂啊？」阿爾敏歪頭故作疑惑貌。等等，尤彌爾會不會聽不懂這句啊⋯⋯。

「蛤？」尤彌爾的臉孔揪在一起，像是疑惑、也像是訝異。呃啊⋯⋯不小心講得太艱深了，果然這傢伙有時候沒那麼聰明。

「呃⋯⋯沒事，你當作沒聽——」

「呦～果然不能低估你的噁男等級啊，噁敏。你？自詡為金髮妞？嘔⋯⋯」尤彌爾轉向窗外假裝乾嘔，正好面對一個小男孩。小男孩跑走了，尤彌爾對著背影又做了一個鬼臉。

「嘖，眼裡只有希斯的傢伙。可憐啊，不懂得欣賞漂亮的男生。」阿爾敏擺出憐憫的姿態，撫摸自己的臉蛋說到。他也只有對著這些好朋友們時，才能像這樣耍白痴。

「天哪，最好公司廣告slogan『嬌小可愛的帶把金髮妹子，幫你討回屬於你的東西』，看誰還會請你們公司去討債。」這下又換尤彌爾把臉湊上前去，緊逼著阿爾敏的。

「你這是刻板印象加歧視。夠了！你還要不要我幫啊？不要的話我要回家做飯了！」阿爾敏早些時候已經電話告訴亞妮，今天吃外帶中國菜了。

「要！當然要！必須要！」尤彌爾在座位上彈彈跳跳。

「唉，給你兩個選項：1. 跟平常一樣，隨口就說要娶她要娶她，然後突然跪下掏出戒指。2. 不玩笑，找好地點，營造浪漫的氣氛，很誠懇地跟她求婚。」選第一個的話就幾乎沒我的事了，選第一個吧。

「如果是第一個還需要你幫忙嗎？」尤彌爾扯起一側嘴角，向上擠壓眼瞼，做出輕蔑嘲弄的表情。

「嘖，沒遇過像你這樣態度請人幫忙的。戒指有了嗎？」阿爾敏終於又提起馬克杯，不管是杯子或咖啡都早已徹徹底底涼掉了。

「還沒。」尤彌爾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你自己這幾天趕快去挑喔，注意希斯的指圍。然後，那可是婚戒，小心不要被騙了。啊⋯⋯雖然通常騙人的傢伙是你。」不給尤彌爾回話的機會，他趕緊接下去，「禮拜六我們一起去看看幾個適合的地點。」他揚眉看尤彌爾，把剩下的飲料乾完。窗框的陰影已經切底離開他們的小桌，桌面不再被切割，代表他們倆現在是一國的，要合作。

兩人默契十足地起身，尤彌爾搖頭甩開視線中的紅棕色髮絲，邁開大步插著口袋走在前方。阿爾敏覺得有趣，扣上西裝外套的扣子，微笑著慢慢跟在後頭。

「要請客？還算有點良心嘛。」兩人先後抵達櫃檯，尤彌爾從牛仔褲的後口袋掏出舊舊的咖啡色皮夾。

「切，少自作多情了，噁男。我只是不想被你討債罷了。」她回頭看著阿爾敏，一手把信用卡遞給店員。

「我才沒有那麼小氣！」阿爾敏皺起眉頭，雙手抱胸直挺挺地反駁。

「我很久以前有一次借用你的餐廳會員卡，記得你還跟我要打折的差額哩。」尤彌爾伸手接過信用卡、發票跟集點卡，她整個結帳過程沒看過店員一眼。

「你搞錯重點了！我是因為你跟我借漂亮的領帶不還，很生氣才故意跟你要錢的！」兩人結完帳後還是遲遲不離開櫃檯，阿爾敏高聲抗議著，稚氣的娃娃音跟著顯露出來。

「阿爾敏哥⋯⋯你跟尤彌爾姐，out。」法爾科忍無可忍，終於出聲警告兩人。為什麼要在我打工的時候來給我鬧⋯⋯。

「啊，法爾科！抱歉，我下次請你吃糖果！」他拉著尤彌爾的手肘把她往出口拽，後面的客人都盯著他們倆。被法爾科看到我們吵鬧⋯⋯好丟臉！

「我不是小孩子了！」法爾科的耳朵熱了起來，像是要冒出蒸汽似的。可惡，如果留長髮的話就可以遮住了，討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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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個領帶嗎？小氣鬼。」兩人一邊往中國餐廳去，一邊繼續爭論著。

「你明明知道我那時候也在追、追亞妮！我約會的時候想系啊！」走在右手邊的阿爾敏向右轉頭，避開尤彌爾的視線說到。

「幹，你臉紅個屁啊，噁男。」尤彌爾睜大她的單眼皮，下顎放鬆垂落，一臉不可置信地嫌棄阿爾敏。

「你再叫我一次噁男試試？」反射著餘暉的金黃色腦袋猛地向左上一甩，海藍色的眼珠子惡狠狠朝尤彌爾瞪。

「噁男。」尤彌爾不以為然地再叫了一聲，嗤地噴了個鼻息。阿爾敏不禁想：果然就是有女孩會喜歡這種痞子，但我可不買帳！他掏出手機，迅速撥給第一個常用聯絡人。

「喂，亞妮？」阿爾敏一面用可愛的聲線通話，一面斜眼看著尤彌爾，嘴角以一個邪惡的角度上揚，「尤彌爾一直——」尤彌爾一把搶過電話。

「嗨，亞妮！我跟你家阿爾敏現在要一起去外帶中國菜，等一下就回去了，掰掰！」不等亞妮回話，她直接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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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喀嚓。門一轉就開了，根本沒鎖啊喂！尤彌爾一手扶著門框隨便踢掉鞋子，赤腳啪嗒啪嗒跌進烏漆麻黑的客廳。

「希斯！門不鎖是在等歹徒喔！」尤彌爾一拳敲在電燈開關上，「啊這麼黑妳是在睡什麼晚上七點的美容覺嗎？你已經美到天邊去了，起床吃飯啦！」等她適應光線後，才看見希斯特利亞咚咚咚咚從房間跑出來，在自己面前急煞，又原地跳了一下。

「彌嚕快點去洗手！」希斯特利亞繞到她背後，用頭頂跟肩膀推她前進。尤彌爾不明所以，但還是把晚餐擱在桌上，乖乖被推去廁所。

「洗好了來書房！」希斯特利亞又一溜煙鑽進房門。

尤彌爾一邊搓著手，一邊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原來是我的『壞女孩』呀？真沒想到——」她回頭高聲往書房嚷嚷，但被打斷了。

「不是那個啦！你快點就是了！」門內傳來悶悶的抗議，尤彌爾可以想像她鼓著臉頰，氣噗噗的樣子。

「來了！」尤彌爾隨意在牛仔褲上抹抹手，推門進入木頭香的書房。希斯特利亞背後是整牆的書本，有一部分是阿爾敏自己家放不下的，因為住隔壁就先借放。而書牆前的女子直勾勾地盯住尤彌爾，她就靜靜站在那兒，海藍色的眼珠子裡像是醞釀著幾百公里的波長，等著靠岸前在大陸棚上一鼓作氣疊起，撲向手無寸鐵的⋯⋯

「來，彌嚕，你想像今天你是女王，」希斯特利亞緩緩向前，「我要跪下來親吻你的右手背。」說著她單膝跪下來，捧起尤彌爾的左手，低頭接近粗糙的皮膚。

「蛤⋯⋯？」尤彌爾低頭，發出困惑的聲響。這是在做什麼？我的女神，你怎麼會跪下來？還有⋯⋯「這是左手。」她終於無意識地把心中的疑惑道出，也是諸多疑問中，最關鍵的一個。

「嗯哼。」希斯特利亞輕聲應答。這兩個音節不需要從嘴巴輸出空氣，溫暖濕潤的鼻息拂過她的手背，還有⋯⋯

「你在舔我的手指！？」尤彌爾想抽手，不料被對方硬是摁下來。還有⋯⋯這個硬硬的是牙齒嗎？「你咬我做啥？」

「我有咬你嗎？看一下手吧！」希斯特利亞維持原先的姿勢，抬頭給尤彌爾提出建議。

站著的人抬起手到面前端詳，她原本預期要看到齒印的地方⋯⋯「啊？」這個亮亮的是什麼。

「看來妳是收下了。」跪著的人瞇起眼，笑著說，「還有一個禮物，想知道嗎？」她向上看見對方雙眼失焦、茫然的樣子。真是的，彌嚕你在幹嘛啊！

「彌嚕！尤彌嚕！」希斯特利亞反覆喚著對方，想把她從迷茫中叫回來。

「蛤啊？」尤彌爾突然大聲喊道，像是在水底待太久，終於吸到新鮮空氣一樣，眼睛也重新對焦。

「你願意，收下『雷斯』這個姓氏嗎？我想送給妳。」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尤彌爾終於真正恍然大悟，抗拒地尖聲叫喊，但又發現自己講錯話了，趕緊慌張改口，「啊⋯⋯不是，要！當然要！必須要！」

「嘻嘻～」希斯特利亞緩慢地站起來，「吃飯囉～老、婆！」她拉著尤彌爾的手往餐桌拖過去，後者跌跌撞撞跟出書房，還沒從震驚中回神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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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嚓。電子鎖啵哩哩地打開的同時，玄關的感應燈也啪擦亮了起來，阿爾敏一手抵著門框，眯眼睛低頭換掉亮亮的皮鞋，伸手撈出毛絨絨的兔子室內拖。

「亞妮⋯⋯我回來囉～晚餐也回來——嘿欸？你怎麼坐在玄關啦⋯⋯」他蹲下來一面放鞋子，一面湊過去要親親可愛的妻子，不料被躲開了！

「都說了，不要一開門就低頭換鞋！有壞人怎麼辦？」亞妮一臉嚴肅，作勢要撂倒阿爾敏。

「那他已經被你踩在腳底下了，我只要負責棄屍就好。」阿爾敏勾住亞妮的連衣帽，把他提起來。（當然，是亞妮配合阿爾敏的動作慢慢站起來，達成被拎著的效果）

「我不在家？」亞妮往左邊擠著阿爾敏追問，兩人就這樣貼在一塊小碎步往餐桌去，好像兩隻小鳥兒確認關係後，在沙地上挨著對方跳舞。

「啊呀，你這叫職業病啦！治安才沒有這麼差。」阿爾敏把外帶擱在桌上，準備去洗手，順便解放一下。才剛要踏出一步，就原地踉蹌了一下。亞妮從背後拉住他的皮帶。

「抱。」阿爾敏回頭看到亞妮灰冷冷的眼睛瞪著他，感覺脖子上寒毛直豎，但往下發現嘟起來的小嘴巴，又覺得怎麼會這麼可愛呢。

「洗手。」阿爾敏眨眨眼睛，微笑著說，用這個表情傳達懇求的訊息，「唔！」亞妮又往皮帶上施加力道，阿爾敏被往後拉著滑行，下腹被狠狠勒住，尿意上逼大腦、下逼肌肉，直到落入亞妮的懷裡才終於鬆開。高高挺起的鼻樑在阿爾敏的頸椎附近蹭來、蹭去、蹭來、蹭去、蹭來⋯⋯

「妮⋯⋯我快尿出來了。放過我啦。」阿爾敏反手向後拍拍地對方的頭，解開盤起的金髮，隨意地揉散。

「啊！抱歉⋯⋯」好像太大力了。她趕緊解除鉗制，把兩隻手舉高高的往後退，看阿爾敏奔向廁所然後消失，就這樣對著走低發愣。

等她回過神，自己已經不自覺坐在餐桌上、跟阿爾敏面對面了。他們的桌子小小的、很高，椅子也很高，亞妮坐在上頭腳沒碰著地，兩條腿就這樣交替著晃呀晃，像個小孩子。她把甜甜的糖醋魚塞得滿口，賣力地咀嚼，一邊假裝有在聽阿爾敏說今天下午的事。她看眼前的人看得出神。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自己總是坐在一角，像是封印在石頭裡一樣，就是這雙眼睛，每天每天轉過來偷看她，反射窗外的陽光，像開闊的海洋；就是這張小巧紅潤的嘴巴，每天每天轉過來搭話，像是循循善誘，讓她隨著他去航海。她以為這個男孩堅不可摧。

「亞妮⋯⋯口水流出來了！醒醒。」衛生紙粗糙的觸感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對不起！」亞妮劈頭就是這句。

「怎麼啦？」阿爾敏習慣了她莫名其妙的腦迴路，雖然驚訝，但沒有被嚇到。待會就會知道你的小腦袋瓜又在搞什麼啦。

「我太粗魯了！我以為你很呃⋯⋯堅固！我會更小心的！」亞妮一會抬頭堅定地注視阿爾敏、一會緊張地低頭夾菜，自然垂下的頭髮掩護兩側像煮熟麵疙瘩般發燙的耳朵。不是，我的耳朵不是麵疙瘩！麵疙瘩好吃！我是因為晚餐太好吃才胡言亂語的！阿爾敏你為什麼不說話！快說點話啊！

「哦～我懂了。你是不是覺得剛剛拉太大力讓我不舒服，所以很抱歉？」

嗯⋯⋯還有之前很多次K到你，跟上次以為你是歹徒把你摔下去那次，跟另一次⋯⋯不過算是吧。亞妮點點頭。

「哈哈你真的很可愛吶⋯⋯」阿爾敏又伸手去揉揉亞妮滑順柔軟的金髮，「我才沒有那麼脆弱呢，我也有在運動啊，還有長肌肉耶。妳可不要對我綁手綁腳，如果習慣了，那還怎麼打擊犯罪？我剛剛也沒有尿褲子啊，沒事的啦。」雖然他的工作完全是在談判的，但他的上司里維跟艾爾文都建議他去練練身手，免得哪天被揍。

「嗯。」

對我來說，亞妮你已經非常溫柔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