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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裡游

他在掀開休息室的布簾時愣了一下。
眼前的人穿著白色的全套西裝,內裡襯著淡紫色的襯衫,正靠著一旁的小桌子低頭一臉認真的看著手機。他手邊還放了一罐髮膠,看起來是剛把頭髮打理好。
休息室裡就他一個人。他小心奕奕的把布簾放了下來,屏住氣息慢慢走近他。
他看過他穿過無數次西裝,大部分是演出時和他成套的款式。有那種像銀行專員的全套黑色西裝,也有那種表演時比較好活動的西裝外套。其中,他最喜歡看他穿的是有格紋的那款。穿那款西裝時他會打著小領結,毛絨絨的腳從短褲外露了出來,收在圖案精心挑選過的短襪裡,看起來特別可愛。他總是能藉機幫他打領結打很久,直到他一臉不耐的說要叫其他人過來,才依依不捨的放開。

他沒想過看他穿白色西裝又是另一種感覺。

他又緩緩走近了幾步。那個人似乎聽見了他的腳步聲,抬起頭朝他挑了下眉,放下手機笑著用嘴型問了他一句幹嘛。
「這件好好看喔。」他握著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好幾眼後忍不住開口:「我們結婚的時候就穿這套好不好?」
那個人失笑,頰邊露出了淺淺的酒窩,「唐健熙,你現在是在跟我求婚嗎?」
「我還在想戒指要買什麼樣子的。」他搖了搖頭,仍舊目不轉睛的望著他,「但結婚的時候就穿這套好不好?」
「還在想就不要和我說呀。」那個人站起身來把他推了出去,他一邊被他推著往前,一邊愣愣的笑了一下。

他是答應了嗎?
他是答應了嗎?

布簾掀開,是門口綁著粉紅色氣球的婚宴場地。緊閉著的大門外服務人員神情專注,正仔細聆聽著對講機隨時準備通知他們入場。
他用腳在地上打了幾個拍子,湊上前看了看那個印著他們兩個名字的告示板,垂下眸來默了會。

幾秒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朝站在他身邊的人開口:「妳準備好了嗎?」
旁邊那個穿著純白色婚紗的人也在深呼吸,抬頭望他時表情顯得有些僵硬,卻還是朝他點了點頭,輕輕應了聲。
他看了她一會,突然像回想起什麼似的眨了眨眼道,笑了一下:「我以前也跟妳伯伯講過結婚的段子。」
「爸,」身旁的人反手打了他一下,「我現在穿這樣根本不可能跳求偶舞好嗎?」
「沒關係,」他拍了拍她的肩,「等一下爸爸會上去幫妳跳,妳不用擔心。」
「欸爸,這可是我跟伯伯他兒子的婚禮,我覺得你還是不要開玩笑。」她嘆了口氣,「要是你真的上去跳了伯伯一定第一個衝上去把你揍爆,為了將來和夫家的關係我搞不好也得上去踹你一腳。」
他笑了笑,低下頭一邊踢弄著一個地板上的小彩帶一邊道:「妳伯伯才不會對我那麼壞好不好。」
喉嚨莫名的有些哽塞,他沈默了會,眨了眨眼。

沈重的黑色大門內不斷傳出歡呼的聲響,大門外的人卻不發一語。不是不敢說話,就是說不出話來。
「爸,」是旁邊的人先開的口。「你跟媽以前結婚走紅毯的時候會緊張嗎?」
「不太記得了欸,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低著頭,腳掌在地板上輕輕踏了幾下,「在那之前你伯伯跟伯姨結婚的時候我跟你媽也走過一次,那時候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是伯母。」他女兒沒好氣的糾正他,「你再開吳伯姨的玩笑伯伯真的會殺了你。」
「想說妳很緊張讓妳放鬆一下嘛,幹嘛這樣?」他笑了笑,仍舊沒抬頭。「不過第一次走紅毯應該還是跟你伯伯。」頓了會,他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道,自顧自的笑了起來,「雖然也不是什麼正經的紅毯,走沒兩下就下來了。不過他那天還打了那種銀色的蝴蝶結……妳能想像嗎?都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在那邊裝可愛……」
那邊沒應。
「好啦,」他用手肘推了推她,「妳等一下就要正式入住吳哥窟了,不要再緊張了。」
「爸,」身旁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臉嚴肅道:「你再講這種爛爛的諧音笑話我就要衝進去找伯伯求救了,今天是我的婚禮你絕對不可以再發生像芹菜那樣的事。而且他也不過只比我大幾個月,你不要再叫他哥哥了。」她看他張嘴,又緊接著說:「對,為了諧音笑話也不可以。不准叫他住的地方吳哥窟。」
他將嘴巴合了起來,低下頭。
又默了一會。他的腳在地上踏了幾下,想起了芹菜,想起了那個人,覺得喉嚨的哽塞感變的更嚴重了。
「爸爸很開心……能看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到現在要結婚了。」他刻意將聲音放輕,已掩飾住自己沙啞的喉音。
「好像真的過了很久。」身旁穿著婚紗的人笑,「雖然好像因為太習慣彼此的存在真的決定要結婚反而拖了很長的時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還寧願像你跟媽那樣交往幾個月就結婚。」
他低著頭又踏了幾下腳,沒有回答。
「不過……」身旁的人又接著說,「任何人只要身邊有認識了大半輩子、感情很好很好、朝夕相處,對彼此又都有點那麼意思的人,應該都很難不跟對方在一起吧?」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道:「這很難說吧……」
身旁的人皺眉,「可是如果不跟對方在一起,對方就一定會有結婚的可能性。結婚之後跟彼此相處的相處的時間一定會變少,在一方結婚一方沒結婚的情況下話題也可能會對不上頻率,但若兩方都結婚的話見面的機會一定又更少了,這樣不是很可惜嗎?」
「兩個人沒有在一起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時間點不對,也可能……」他閉眼默了幾秒,隨後嘆了口氣,「現在講這些都沒有用了……」
身旁的人皺了下眉,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麼,門口的服務生卻在此時拉開了大門,示意他們可以進場了。
他挽著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步上了紅毯。

婚宴會場的空間很大,天花板被銀白色的彩帶裝飾,幾十個圓桌旁上百個穿著正裝的賓客全都望著他們。一旁黑色的大音響正放著那種很老派、節奏輕快的浪漫情歌,是Arctic Monkeys的Baby I’m yours。他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個下午,他們並肩坐在沙發上哼唱著同樣的旋律。那時陽光從上頭的窗子灑了進來,天氣炙熱的令人不耐。
他抬起頭與紅毯另一端,站在台上穿著黑色西裝的那個人對眼。那個人看了他一會,沒被牽著的那隻手將褲管扭緊,別開了視線。
他嚥了口口水,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人,又看了看台下那個和他長得極像的人,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他不知道自己最終是怎麼走到紅毯另一端的,又是怎麼致完詞的,只知道他們一直到吃飯時都還沒能講到話,而他哭的比誰都慘。
他坐在圓桌的一端,看著圓桌前頭那個人的兒子笑望著坐在旁邊的他的女兒,靠近她的那隻手覆上了她的手腕。他女兒抬首和他對望,眨了眨眼後笑了出來。
他坐在圓桌的一端,看著圓桌另一端那個人笑著和身邊的人談話,拿著裝著白開水的玻璃杯與其他人進酒。他看著坐在他旁邊的人伸手幫他夾菜,小心翼翼的將他盤子裡的豆芽菜一根一根的挑了出來。

婚宴會場的地板突然一塊一塊陷落,四周的賓客一個一個失去了蹤影。他來不及起身朝他的方向奔去,就從幾十層樓的高空墜了下來。冰冷的空氣拂過頰邊,呼吸變的細微而凝滯,他看著城市的燈火如星河閃爍,再如隕石般劃越其中,然後墜入濕潤的大海裡。下沉、再下沉。海面上有漁船在開,昏黃的燈光在海水的折射下形成了一片暈影。他嚇走了一群叫不出名字的魚,掠過了緩慢游動藍鯨。下沉、再下沉。直到海面上的光影縮成一個小點,然後再也看不見蹤跡。

婚禮上的那首歌仍在耳邊響著,原本就略帶雜訊的歌聲混上了氣泡被吐出的咕嚕聲,在深海中變的緩慢而迷離。他有點不確定那是他大腦產生的幻覺,亦或是那台黑色的大音響也正與他一同游移。他擺了擺手,隨著節奏晃盪。溫暖的海水流過指尖,四周仍舊什麼都看不清,卻意外的安詳而平靜。

「唐健熙?」黑暗之中那個人的聲音響起,柔和又帶了點笑意,「唐健熙,你的腳在踢什麼?」

他眨了眨眼,發現自己坐在沙發上,那個人正站在自己敞開的雙腿之間,身上還穿著黑色的防風大外套,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見到他起身,那個人轉頭把電視關掉,又伸手揉了揉他的髮,「累了就先去床上睡,我洗好澡就過去了。」
他懶懶的用鼻音應了聲,環著他的腰直覺性的想吻他,卻被他笑著推了開來。他撇了撇嘴,望著他將外套和書包掛在大門旁邊的掛鉤上,伸了一個懶腰後緩緩的步入臥房、爬上床,盯著他走進房間換衣服、用一臉「你到底在做什麼」的表情看了他一眼、走出房間去廁所洗澡、再走回來換衣服,最終把棉被掀開躺了進來。
他把頭埋進他肩窩,毫不掩飾的吸了幾口他剛洗完澡身上清新的薄荷味,再吐出熾熱的鼻息。那人被他弄的有點癢,輕輕的喂了一聲。
他揚起了嘴角。
他剛洗完澡,身體還溫溫熱熱的,抱起來十分舒服。他又在他頸肩蹭了蹭,才緩緩開口,小聲朝他道:「我夢見你兒子跟我女兒結婚了。」
懷裡的那個人握了握他的手,應了聲微微偏過頭來,「我老婆漂亮嗎?」
他默。
那個人打量了他一會,用手肘推了推,「你才剛起來,應該還記得吧?」
他沉下了臉。
「怎樣,」那個人笑著望他,「是不是太漂亮了你不想承認?」
他看著他充滿期待的臉,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又偏偏想不出什麼吐槽的話。
「你兒子禿頭啦。」最後他吐了句,翻過身去。
那個人愣了一下,隨即將頭埋在枕頭裡大笑。
他背對著他向後踹了他一腳。
這個人怎麼可以欠揍成這個樣子?
「好啦,幻想一下都不行喔?」一會後那個人終於將笑容斂起,湊了上來,「我兒子跟你女兒結婚了,我兒子禿頭你女兒眼光很好。然後呢?」
他的頭靠在他肩窩,短短刺刺的鬍子隨著說話的頻率搔弄著他,有一點癢。
他翻過身去將他壓在身下,胡亂的吻了他一陣後抱怨道:「你今天都對我很差,這麼晚回來就算了連在夢裡都不理我。」
「我哪有。」那個人笑了笑,露出了淺淺的酒窩,「那是你的夢我又控制不了,而且我問過你要不要跟我去了。」
「我不管。我之後都要把你關在家裡。」他側過頭咬了他幾口。
「不要,」身下的人縮了下脖子,在他的手縮緊時不聽話的掙扎著,「瘋子,走開!」
他噘了一下嘴,挪了挪身子想把他抓的更緊些。那人卻趁著某個他上衣掀起的時刻搔了他的腰,並在他反射性縮起身子的那兩秒扳開了他的手鑽離,快速往一旁翻去。
他長手一撈,轉眼間在他落地之前又把他拖了回來。一陣混亂過去,那個人邊打他邊叫了一會,最後還是被他壓在身下禁錮在雙腿之間,剛剛那雙不聽話的手也被他穩穩的抓著扣在頭頂。
他挪了挪身子壓在他身上,將手肘撐在他身體兩側,垂眸望他。
那個人胸膛起伏著,顯得還有些喘,卻仍舊吐槽到:「你這什麼SM的姿勢?」
他揚起了嘴角,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壓低了聲線問:「你想打我嗎?」
身下的人眨了眨眼,挑眉和他對望,「你想要我打你嗎?」
默了幾秒。
他看著他,喉結滾動了一下。
「幹。」那個人踢了他一腳,「你不准給我那個興奮的臉。」
他失笑,把他的手放了開來,又挪了挪身子將他環抱住。「你真的好可愛喔,乖乖讓我關著好不好?」他吻了吻他頰邊酒窩的位置,柔聲道:「我會養你,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身下的人愣了一下,哧的笑了出來,那個剛被他吻過的位置陷了一些,「你是被哪個怪員外附身了是不是?」
他揚起嘴角,用鼻尖蹭了蹭他,「快點說你愛我。」
「不要。」那個人涼涼道,「你又沒付我錢。」
「我還要付你錢?」他噘嘴,「吳碩成你是投幣式的販賣機是不是?」
那個人笑,「不是,我只吃紙鈔。」
「欸,你也太貪心了吧。」他彈了一下他的額,又撫了撫剛剛被自己彈過的地方,低聲朝他說:「好啦,你多少錢呀?我要直接把你買回家。」他低下頭誘哄道:「你開多少我都買喔。」
身下的人眨了眨眼。
「唐健熙,」那個人看了他一會,最終嘆了口氣:「你到底多沒安全感?我愛不愛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不一樣,」他笑著反駁,「聽你說出來的感覺不一樣。」
「最好。」那個人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無奈,「你只是喜歡看別人拿你沒辦法的樣子好嗎?」
「是看你拿我沒辦法的樣子。」他笑了出來,埋首在他頸窩輕聲道:「我最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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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就記不清了。

窗外下著小雨,早晨的天空灰濛濛的。唐健熙躺在商旅的雙人床上,聽著吳碩成平穩的鼾聲望著天花板沈思了會,最終還是下床將側背包翻了開來,摸出了放在裡面的香菸和打火機,輕聲拉開落地窗朝房間外的小陽台走去。
外頭有些涼,他在寒風中抖了一下,卻沒有再回頭的打算,而是用手護著將菸點燃,迅速的抽了一口、兩口、三口,直到內心的焦慮感隨著呼吸逐漸平息,他才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隔著落地窗望他。
時間還很早,商旅外頭的人行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在青鬱的草地上,四周寂靜無聲。房間裡那個人還睡著,短短的身軀裹在白色的棉被裡。他們昨天表演完檢討到很晚,他大概還會再睡上一段時間。

他有些想抱他,跟他說他睡的不好。然而在台上抱他的理由很多,在床上抱他的理由卻很少。

他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又想起了那首歌,又想起了那個夢。想起了那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吳碩成、那個穿著白色西裝的吳碩成;那個閃避他目光的吳碩成、那個故意用鬍子蹭他的吳碩成;那個坐在別人身邊沈穩應答的吳碩成、那個被他圈在懷裡笑著掙扎的吳碩成;那個因為淚水在他視線裡模糊的吳碩成、那個仰頭問他怎麼會不知道他愛他的吳碩成。

他有點慶幸那只是個夢,同時又有點失落。

有人說夢是潛意識的投射,有人則說夢能預知未來。
他只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場夢遊。

他只想永遠在這樣的海裡游泳,不管黑夜白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