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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裡流浪》

「博士，你確定要親自下潛？」跟在永月透也旁邊的研究員語帶擔心，「依照那位目前透露出來的態度，我不認為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但是我們沒其他辦法了，不是嗎？相信我吧，那位不是什麼難溝通的——」比掌握著高層的政府官員要好說服以及有腦袋多了。永月透也把後半段話吞回去，笑笑著對助手說：「幫我準備吧。」

裝備沉的很，但是下了水就感受不到了。全乾式的潛水衣隔離了冰冷，只剩下柔軟的水波輕觸著他的身體，浮力支撐著他的身體，讓他有種漂浮在半空中的感覺。永月透也潛入漆黑中，打開頭燈，尋找著他們搜尋已久卻總是無法捕捉到的目標。

一抹銀白色帶著嫣紅的光從前掠過，可以稱得上清秀的少年面孔出現在他面前，水波揚起少年額前一抹鮮紅的髮，其餘剩下的白色在光芒照耀下，令少年看上去更像是異世界來的精靈⋯⋯人魚，也算是精靈的一種吧？

人魚好奇的看著他，眼中滿是晶瑩透徹的情感。永月透也瞬間覺得自己有點卑鄙，為了人類，必須要這名人魚少年的參與，哪怕對方心底深處是不想的⋯⋯他在面鏡後閉目，張嘴讓發聲器吐出他的聲音：「你願意跟我一起到岸上去嗎？」

人魚停下游動，態度和前幾次由其他研究員接觸比起來好了不知多少，至少少年還在他眼前，他就有把握可以說服對方。

根據資料，這名人魚少年有可能有讀心的能力，那麼自己能做到的就只有誠實相待：「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懂，地球在百年前海水開始蔓延，覆蓋了表面積的95%，大部分人類都移民去其他星球，我們留在這裡是為了研究新地球誕生的生物，但是上次我們撿到您的鱗片，發現裡面帶有的微生物可以解決現在移民人類在新星球上遇到的疾病，我們是懷抱著和平的心來尋找您幫助的，您願意幫忙嗎？」

少年不知從他的心音裡聽出了什麼，伸出帶著薄膜的指尖，比向永月透也，張嘴吐出一些泡泡後，說話了：「我只要你。」

協議達成了。

每七天永月透也去陪人魚少年「玩」，人魚少年就會用他汰換下來的鱗片作為交換。

他替少年取了一個名字「雪」，剛得到名字的少年看著透也手中投影儀裡雪景的照片，閃爍著目光拉起一束白色的髮，「雪、雪」的不停開心唸，突然，雪將手比向透也，說：「我是雪，你是什麼？」

「你要這樣問：我的名字是雪，你的名字是什麼？這樣才對。你可以叫我透也。」永月透也將小腿浸泡在溫軟的海水中，任由人魚少年親暱的像隻離不開家長的小魚一樣趴在他的腿上。

「透⋯⋯咿欸⋯⋯透⋯⋯咿，」雪停下練習，用譴責的目光看向不知覺已經臉上帶笑的透也，「哼！」他朝透也潑水來表達自己被嘲笑的不滿。

「好啦，我的名字太難了，你就叫我『透』吧。」透也輕笑了幾聲，摸摸人魚少年的頭安撫對方。

「『透』是什麼意思？」雪指著照片中的白色山脈詢問，似乎是因為自己的名字有實體，便理所當然的將其他人的也認為是如此。

「透⋯⋯很純粹，一眼就能看盡的意思。」透也看著手中掬起的海水，「像海水就很『透』。」

「透也很透。」雪說。

不，他才不「透」——

「博士，我們發現實驗品的頭髮可以作為新纖維加入軍備技術中，他身上的其他物件一定有更多用處，您要不要和他進行其他交易？」

⋯⋯

「我們的鱗片夠啦。」透也拿起少年人魚捧在手上的鱗片，珍重的收進袋子裡，摸了摸他的頭頂，「可能我們的交易要結束了。」

「⋯⋯」雪沈默著，拉下透也放在他頭上的手，伸長手臂去勾對方掛在潛水衣外面、取樣用的試管，迅速地用銳利的指甲劃開手臂，將混合著海水的鮮紅血液滴進玻璃管中，塞到透也的手中後，將淌血的手臂往後藏了藏，「⋯⋯我們可以用其他東西交易，你、可不可以、不要丟掉我？」

「⋯⋯」透也看著手中混雜著海水的血液，眼神晦澀不明，只是靜靜的合上蓋子，然後在心裡唸叨著應該要保護好自己，不應該這樣親易的把交易籌碼交給敵人等等的話。

雪打斷透也的心裡碎念：「透不是敵人。」

透也兩色不同的藍看向雪，人魚少年認真的說：「透不是敵人。」

但是人類是啊。

透也低下眼眸，在心裡和對方溝通。你不明白，人類是多麼貪婪的生物，儘管這顆星球已經拒絕了人類，歡迎其他奇幻生物，人類仍然不願意放手，甚至想要用其他生物的性命來填補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人類不值得你這樣子付出。

「透值得。透是人類，所以雪相信人類。」

⋯⋯笨蛋。

「雪不是笨蛋。」

那是一個和往常無二的「遊玩日」，比較特別的是雪帶來了一顆奇異的珍珠。

「這是什麼？送給我的禮物嗎？」透也拿著拇指大的珍珠對著太陽看，晶瑩的珍珠渾圓飽滿，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

「你把它含著，就可以在水底下呼吸了。」雪微瞇起眼睛，略為彆扭又有點驕傲地說，「我跟水底的貝殼打架，打贏了之後他給我的，現在是你的了。」

「哇，這麼好，謝謝你。」透也親暱的環抱住雪，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珍珠壓在舌下，彎身把頭埋進海面之下，確認能正常呼吸後試著張嘴說話，可以。除了尾巴和手上的蹼之外，有了這顆珍珠在功能上和人魚沒什麼區別了。

⋯⋯這個世界、尤其是深海，果然還埋藏了許多神秘。

他想探究，但他更怕探究時會因為人類、研究所的貪婪而傷害到他的人魚少年。

但是這些不需要讓他知道太多。

「雪，除了約定好的遊玩日，平時不要來研究所附近。」

「為什麼？」雪白的少年歪了歪頭。

「因為危險。」

「研究所比大海危險？」

「人類比這顆星球都來得危險。」

那天他們去了很多地方，有些地方透也常聽雪跟他講，但是礙於距離、水壓及殘氧量，沒有辦法前去，而這些問題在這次拿到了珍珠後便一次解決了。

他們在漆黑的海底悠遊。

深層的海洋吞沒了光線，只剩下時不時一縷幽藍的光束從上透下，白色的少年被藍色的海洋掩蓋，紅色的尾巴也變得不起眼，只有在透也的頭頂燈照過去的時候能窺得一絲嫣紅。

就像海底裡面藏著一隻只有他能看見的精靈。

他們去了很多地方，巨大的水母群、海龜遷徙的洋流、碩大章魚沈睡的巢穴、抹香鯨和魷魚的大戰⋯⋯

他們看了很多、很多東西，要不是透也不能像雪一樣在海裡直接吃生魚補給體力，也許他們能去更多地方。

「我有點累，該回去了。」透也對著抱著他游泳的雪說道，「這附近沒有陸地，我也還不想試試看吃生魚，今天就到這裡，好嗎？」

「⋯⋯好吧。」

於是他們邁向回去的道路，儘管有了珍珠不用害怕水壓問題，但雪還是貼心的走淺海，讓透也可以多曬曬太陽。

一到沒有什麼危險的淺海，雪便放心的讓透也自己游，自己在前面忽遠忽近的帶路。

他沒有想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這樣子出去玩。

他們誰也沒有想到。

直到埋藏在珊瑚礁區的捕撈網被拉起來，雪紅色的人魚少年脫水而出、懸吊在半空中，在遙遠距離一端的透也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對講機和他說了些什麼：「博士，您做的真成功。」

不，你們當初講的只是「帶它好好玩玩」⋯⋯原來是要耗費雪的體力，讓他被捕捉的時候沒辦法掙扎嗎？

他竟然在沒有察覺的時候成了幫兇。

雪抓著合金做的網子，透過遙遠的距離看向他。

對不起。他默默念著，他不知道雪能不能聽到，只是像是贖罪一般拼命的念著對不起。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對人類的信任。我會救你。

人魚少年被養殖在研究所的內部，有管路和大海連通，不用擔心水質的問題。

透也在對方進來後，一次也沒有去探望他，像是對人魚不感興趣了一樣，像是當初時常和人魚一同玩耍的人不是他一樣。

人魚少年越來越消瘦，明明血檢和體檢都沒有問題，但是樣品就是沒有精神，像是對這個世界了無意義一般，整日枕在水池底部，聽著隔著水波傳來的聲音，像是等待著什麼，又不抱任何期待。

接著，他聽到「廣播」——這個詞還是他聽到人類說的——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透也。雪睜開眼睛，從水底迅速的竄上水面，抿嘴不讓自己露出難看的表情。

「——現在全部所有人放下手中武器，有人魚樣品鑰匙的去打開籠子，並且聽到廣播的人會在完成任務後陷入沈睡。這個指令會在三分鐘內生效，並且在聽到我說『再見』之後，你們才會醒來，現在，指令開始。」

實驗室頓時從井然有序化為一團混亂，一個老人走上前來打開了雪的籠子，之後便走回自己的位置上找了一個好姿勢開始睡覺。

三分鐘內，混亂陷入沈睡，只剩下此起彼落的打呼聲在偌大的空間裡迴響。

雪突然聽到腳步聲。

他警惕的看過去，那是穿著白色大衣、和其他人穿著一樣白色衣服的透。

透來救他了。

他突然覺得好難過、好開心但是好難過，他不會形容這種感覺，透還沒有教到這麼難的詞，他只是覺得——太好了。

這麼久沒有看到透，不是透受傷或是怎麼樣，真是太好了。

「走吧。」透對著水池裡伸手，回應他的是雪不假思索的擁抱，「我們去流浪。」

「『流浪』是什麼意思？」

「就是只有我跟你。」

2022/06/24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