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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子(21)

在這雨霧的天氣中,紅豆餡蜜的顏色特別鮮豔,濕氣讓清甜的味道有種沉甸甸的水意。

宇髓略濕的長髮黏在頸側,就乾脆紮起來。他盤腿坐著,簡單嚐了兩口就擱下木湯匙。他對甜食沒有太大的興趣,通常會買回來也是因為老婆們喜歡,這次,是因為善逸想吃。賣紅豆餡蜜的店舖少說也有三處,但每一種料的滋味都優秀的紅豆餡蜜,只有最遠的一家。

從最遠的一處走回時,就下起雨。

他自己倒了半杯清酒,看善逸和老婆們開心吃著甜食的笑顏。這一間店的紅豆餡蜜附上了時令水果,白玉、寒天、甜豌豆、紅豆餡、切片水果,不同的色澤與口感,主味與副味組合成各式各彩的清爽甜意。

房外細密雨下,整座屋子彷彿與世隔絕。

煙雨朦朧的氣氛以及聲音,讓身子也有些慵懶。

「我去廊下。」宇髓說道。善逸的嘴還含著寒天,愣愣地看宇髓的背影。沒有聽到生氣的心音,是怎麼了呢?但妻子們都習以為常的樣子,善逸就沒有多問。

槙於轉頭和雛鶴談起這天氣,雛鶴趁她們沒注意,扯了扯善逸的袖子。善逸正塞了兩顆白玉,臉頰鼓鼓地轉頭:「雛、雛鶴小姐?」

須磨鬼鬼祟祟地壓低聲音:「善逸會彈三味線嗎?」

善逸吞下白玉,回答:「我會!」

「那……可以教我嗎?」須磨眨巴著眼睛,看來儘管遭到槙於的阻止,但她對於學習三味線這件事,還沒有死心。

「我、我試試看!沒問題!」

「太好了!」須磨歡呼起來,忘了克制音量:「我去拿三味線!」

「給我站住!」槙於抓住她,語速極快的道:「不是說你不好啊善逸,是說這女人實在沒天分,在時任屋因為三味線彈太爛,差點要被趕出去!」

「我可是花魁呢,槙於又來!老是扼殺人家的興趣!」須磨無辜地大聲抱怨:「我才不會像妳縫紉那麼糟──哇!她打我──!」

在一片吵鬧混亂中,雛鶴對他微笑:「等你身體好一點,請你彈三味線給我們聽吧。」

「沒問題的,」善逸不想拒絕雛鶴小姐的笑容與請求,腦子一熱,主動的說:「我現在就可以!」

「你現在……」雛鶴擔心的問,善逸立刻搖頭:「我現在吃了甜食,好多了!」

因為月事身體虛浮又沉重,但紅豆餡蜜令他不知怎地有了舒緩的效果。

「那我去拿三味線。」雛鶴流露笑顏,槙於搬開矮几、收拾盆碗,須磨快樂輕巧地奔向前廊:「天元大人──善逸要彈三味線!來聽嘛!」

嗯嗯??善逸身子一僵,凝神聆聽宇髓先生的回話。

「哦?善逸要彈三味線?」男人重複一遍,聲音充滿玩味,善逸瞬間就想立刻奪門而出。他願意彈給宇髓先生的老婆們聽,但不代表他想讓宇髓先生看他彈三味線啊!!!

「我等等過去。」宇髓說。

善逸輕輕鬆一口氣,他最好都不要過來!

音屋敷裡有一把三味線,之前須磨有試彈幾次,雛鶴抱了過來,打開桐木箱,放置好駒,弦置在溝槽上。

就像拔刀準備霹靂一閃,再收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善逸接過,左手套上指套,試撥弦,旋動著系卷調音。

他只需要聽一遍樂音,就能正確無誤的彈出來,京極屋的三味線教習非常賞識他的音樂才華,他懷抱著被宇髓先生輕易送掉的憤恨認真學習,短短的臥底時光,他就學成了兩首曲調,還差點因為過度練習而迷失自我。

「那、我開始了。」

他規矩地說,三味線穩穩地靠在大腿上,握著銀杏狀的撥子,抵弦撥彈。單音的細膩純淨,彈跳輕盈地穿透了綿密的雨。

在樂音間,他聽見了細微的腳步聲,棉襪觸及木地板的輕悄,善逸心神一蕩,抬起臉。

宇髓站在妻子們的背後,倚著門框,菸斗夾在修長的指間,微微苦澀的菸草味縈繞。

善逸左手的滑動變得凝滯,一下子就彈錯了音。雛鶴小姐、槙於小姐、須磨小姐,各自都用自己的方式專注的望著他。善逸曾經幻想過教小禰豆子三味線的場景,從背後輕輕摟著、握握小手……但現在不知怎地,三味線響起,每一聲弦音都幻化為遊廓裡的彩燈旖旎。男人的凝視與菸草氣息,弄得他彷彿是身處花街、忍著月事不適而彈奏三味線的游女──


──善逸的琴音在顫抖。


太過份了。這種恍若偷情似的想像,對宇髓先生、對他的老婆們,太過份了。

他撥下最後一個音,恍惚間可以聽到一致的鼓掌聲,宇髓手指輕敲著菸斗,也說他華麗的彈得不錯。

「我、我不太舒服……」

善逸喃喃地說,止痛藥與甜食的效力確實慢慢褪去了,他並沒有說謊。善逸很快地就被溫柔而貼心地送進房間裡,宇髓收起菸斗,等身上的菸草味大致散掉,才走進去。

聽到拉開紙門的聲音,善逸緩緩地爬起身,以正坐的姿勢坐好。血液在下腹下墜著。

小時候,盲女樂師教這孤兒三味線時,曾經說,傑出演奏家的三味線,都要經歷「守」、「破」、「離」的過程。守,是循序漸進地練習三味線的彈奏技巧。破,按照自己的想法改良,在演奏中融入自己的味道。

離。只有找到新的自我、才能突破到更高的層次。

「宇髓先生。」

「嗯?」宇髓在他面前坐下。

「宇髓先生,謝謝你與妻子們的照顧。」善逸忍著痛楚,彎腰鞠躬。

「喂喂,不舒服就別硬撐啊。」宇髓皺起眉,善逸沒有聽他的話,繼續說道:「也因此,我不應該繼續打擾你們的生活。」

「哈啊?」

「我今天就會搬到蝴蝶屋。」善逸深深地彎下腰,額頭碰到了床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