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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訪客


  都說上帝關了你一扇門必定會為你開另一扇窗,自喪失視覺後,其他感官的確越來越敏感了,由其是這對耳朵,大老遠地就能聽見那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顯得格外突兀的汽車引擎聲。

  「青煙,有客人來了。」

  說完指令,他聽著女性踏著規律的步伐逐漸遠去,接著聽見遠處大門開啟時的機械響音,而後便是車子熄火、車門開啟、一雙細高跟鞋踩踏地面的清脆喀聲。

  「許久不見了,人偶師。小姑娘換啦?叫什麼名子?」

  來者熟門熟路地逕自坐在人偶師斜前方的單人沙發上,看了眼對方萬年不變的長袍馬褂與紳士帽後,便將目光挪到佇立在一旁的女性身上。

  「白底藍紋的繡花旗袍、旁分斜瀏海、烏黑高馬尾還有那對水汪汪的紫色大眼睛、白皙修長的四肢以及前凸後翹的身材……嘖嘖嘖、人偶師啊人偶師,要不是你那明顯動過手術的喉嚨讓我無法以喉結來確定性別,我真要懷疑你是個名符其實的色老頭了呢、欸不對,搞不好你是動手術把喉結割掉了?不如就趁現在把你的性別之謎給揭曉吧!」

  說著,那人身子往前傾去,雙手一伸企圖摸向人偶師的胸口,卻立即被人以盲人手杖給打得通紅!

  「痛!你還真下得了手!都不會憐香惜玉啊你!」

  「請體諒視障者,看不見,力道抓不準。青煙,泡茶。」

  「看不見怎麼還打那麼準……」聽見那抱怨語氣的咕噥,人偶師稍稍揚起嘴角,腦裡則已經開始想像那位不速之客此刻會有的模樣,櫻桃紅的小嘴一定崛起、生動勾人的深棕色大眼可能會為了讓委屈的表情更能討人心疼而泛起淚光、修剪恰好的細眉大概會微微向內靠攏吧,搭上薄妹妹頭和肩下波浪捲髮以及剛才被自己打紅的雙手……唉、可惜只能在腦裡想像,要是能親眼見到,怕是沒有人不為此動心吧。

  笑著忽略一旁的人在發現自己嘴角勾起後又大驚小怪地發表長篇評論,人偶師拿起一直揣在懷裡的嬌小模型細細撫摸。

  由於3D科技的進步,只要有一張圖片,他便可以列印出各個角度的立體模型,隨後藉由雙手觸摸的方式於腦裡模擬圖片裡的人物模樣,這動作看似簡單實則艱難無比,為免發生瞎子摸象的笑話,他必須時刻撫摸同一個角度甚至同一個地方的模型好幾次,直到自己滿心確定腦裡的想像與手中的物體一致為止,每當此時,他都會格外慶幸自己不是一出生便失去視覺以及求學路上不曾動搖過整形美容的念頭。

  就像畫師可以閉著眼調出自己所需的水彩顏色、寫手可以雙眼直視螢幕卻讓鍵盤打出自己想要的字詞般,那些出自他手的人偶,全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不論是人偶體內的線路擺佈位置,還是構成軀體的材質,甚至是塑料、陶土、骨瓷……等與不同液體、不同比例調和所造成的差異,他都能在腦裡一一描繪而出。

  這不是天賦,這是他用珍貴的青春歲月在人偶整形專業裡學習並磨練,期望有朝一日能在同業間發光發熱卻一夕之間被上天殘忍剝奪視力後咬牙苦練出的技能。

  因此,只要能在腦裡想像出人偶的最終模樣,他便有自信能讓自己手下完成的人偶如腦裡的想像那般,絲毫不差。

  「又是如夢又是青煙的,你的人偶名子都取那麼好聽啊?對了,如夢呢?」

  正思索著,耳邊再此想起那人的聲音,要不是除了照片外他還親手摸過那人的臉龐,否則他很難想像這妙美甜蜜的嗓音是來自一名年過三十的女性。

  笑了笑,他放下手中把玩的模型,拿起桌上的茶杯,邊喝邊回:「再好聽也沒有雲海這名子好聽啊。賣掉了。」

  「說好不拿我的名子作笑話的,唉、真不知我爸媽在想啥,好好一個漂亮的雲姓就這樣糟蹋掉,不過你還真捨得賣掉如夢啊?她不是陪你很久了?」

  「有客人想要當然就賣了,留著做什麼?」

  這理所當然的回話激得她差點脫口一句「無情無義沒血沒淚沒良心」,但話到了舌頭卻又被她給吞回喉嚨裡,畢竟人偶再怎麼說都不是擁有生命的動物,而市面上連貓貓狗狗都可以隨意交易了,何況是這些人形的死物呢?

  再者,她也沒有任何資格與身分去指責對方,她不過是習慣了每次來時都有如夢的身影,因而為她的遭遇打抱不平,卻忘了她終究是個「它」。

  「……不說這個了,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有趣的事說給我聽聽啊?這梅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悶都悶死了!」

  聽著雲海的話語,腦裡同步想像她該有的活潑動作與生動的表情,人偶師又笑了,「有一位美女刑事警察三不五時地就往我這店裡跑,妳說有不有趣啊?」

  他的話才剛說完,對面的女性就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語氣也變得嚴肅,「誰來找你了?」

  「嗯──好像是姓劉吧?唉、聽聲音感覺是個大美女,但妳也知道,我一來視覺不行二來記性不好,除了客人資訊我真的沒半點印象啊。」

  「人偶師,這種時刻就別開玩笑了,我不跑外勤很久了,這幾年連內勤的單位都換了,實在不清楚為何會有刑事警察找上你,真要說的話……大概是和人偶殺人那件案子有關吧?」

  「嗯、沒錯,就是那個案子,來找我的那位好像說什麼殺人的人偶似乎是我做的,我就回她,一個凶手拿槍殺人後,警察應該是去找殺人犯而不是找做槍的人吧,結果她硬要跟我討我的顧客資料,但妳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最機密的就是顧客資訊和人偶製作方法,畢竟總有些高官喜歡私下做些奇怪的人偶嘛,要是被人知道了我還能活嗎?」

  「然後呢?你怎麼處理的?」

  「雖然我不常接觸新聞,但還不至於與世隔絕,這個案子裡的第一位死者差不多是在三個月前,所以我只同意給她今年三月到五月的資料,其餘的得她的上層親自過來跟我談才行。」

  「嗯……這樣的處理方式是比較好的,畢竟你如果真得罪了那些高官,警界這邊也不見得能保下你……唉、我是真不知這件事,不然早過來幫你了,之後呢?你打算怎麼做?」

  「呵呵、我知道妳不曉得這件事,也估摸這幾天妳就會過來了才沒主動聯繫妳,妳若想幫我、嗯──這幾天去跟那位美女警官說,看能不能給我弄來那殺人人偶的照片或者是──碎片。」

  將茶杯放回桌面,人偶師又拿起了懷裡的小模型來撫弄,隨即在雲海注視的目光中,笑得無比自信。

  「畢竟有些東西即使外貌一樣,內在卻是截然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