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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晝光〉 第四封信

  

  

褚:

  我從晨星樹抱了一個孩子,是個黑髮黑眼的女孩。她好小好軟,不哭也不鬧,二伯說我剛出生時世外天又是下雪又是艷陽,我父母都笑說,我長大後脾氣一定很不好——不要笑,有什麼好笑的,我只有遇到你才會脾氣不好,誰叫你整天都在腦殘。

  她出生前,我正在看你的信,你信裡提到白陵樹,於是我決定為她取名暮雲‧伊沐洛‧巴瑟蘭。春樹暮雲,你看到春天的樹,我看到日暮的雲,往後每當你再提起白陵樹,就會想起我跟暮雲。

  以前你在我身邊,很多話不需要說明白,你雖然抱怨我總把事情悶在心裡,罵我悶騷又彆扭,但都知道我在想什麼;現在我再也無法觸碰到你,我們這一生都不會再上見一面了,我只能用寫的,想讓你知道,你在我生命裡的地位。

  褚冥漾,我這一生再也不可能愛任何人勝過愛你。

  外人都說,如果不是我拉住你,你早已墮鬼,我知道你也深信這個說法。但對我而言,是你在鬼王塚找回我的靈魂、是你心裡默想要保護我、是你為了解毒跳下黑火淵……,太多我就不細數了,免得數到最後又想打你。

  原本每個昨天都是一樣的,但今天遇到了你,明天再回想昨天,日子就不再一樣了……

  

  

  白陵樹與暮雲如臨大敵,兩個人同時移動,卻相撞成一團。

  「你到我後面去!」他們對彼此大喊。

  安地爾玩味的眨了眨眼。「真讓人羨慕啊,精靈與妖師。」

  他的眼底有座深潭,暗不見底,沉殿飛逝的上萬年歲月,乍看之下似乎閃著粼粼的光,卻是梅杜莎深沉於淵的眼眸。

  「明明很痛不是嗎?都流血了。當她的光與你的暗交觸時,那些年屬於凡斯的記憶與劫難湧上,感覺如何?你恨亞那嗎?你看到我了嗎?」安地爾笑了起來。「要是沒看到我,我會很失望,畢竟,我才是精靈與妖師相遇的幕後推手。」

  白陵樹靜靜地望著他,沉默不語。

  暮雲聽了卻沉不住氣。「這個世界並不是只能存在一個答案,精靈與妖師的緣分也不是劫難。」

  「妳有點像褚冥漾。」安地爾猝不及防地上前一步,想碰暮雲。

  白陵樹反手幻化出一把長槍,槍法凌厲,往安地爾的下頷橫掃而過,颳起狂暴的旋風。

  安地爾優雅地朝後一躍,銀針飛騰,輕輕鬆鬆化解了攻勢。

  他舉起手。「我沒有惡意,只是好奇。」

  白陵樹冷笑。「我也沒有惡意,只是保護女士免受騷擾。」

  「你這時候又不像冰炎了,我要是敢碰到褚冥漾,他會把我的手給剁了。」安地爾有些無趣地聳了聳肩。「但有點像凡斯,看起來很決絕,又想留點餘地,這樣才有意思。」

  變態。

  白陵樹與暮雲同時心想。

  安地爾翻開掌心,褚冥漾那束信札赫然出現在他的手裡。

  白陵樹臉色大變,方才過招時,不過僅僅打了個照面,安地爾甚至未曾近他的身,卻能不知不覺得從他的身上順走那些信。

  這個人的實力恐怕已超過眾人的想像。

  安地爾拿著信,眼神莫測,指尖撫過信封上的一筆一劃,在封口停頓,似要探入,卻把信往前一拋。

  暮雲連忙接住。

  「好奇我為什麼不看嗎?有什麼好看的?信裡面肯定是褚冥漾後悔的傾訴他有多愛冰炎,他就會來這招,我幹嘛要自己找狗糧吃。」安地爾笑了笑,向白陵樹道:「他死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他是在睡夢裡去世的,沒有交代任何後事。」白陵樹謹慎地回應。

  「是了,既然不是在冰炎身邊死去,也不是為了冰炎而死,這個世界於他肯定沒什麼值得掛念的。」安地爾語氣悠然,如同在跟兩個小輩緬懷陳年往事,幽幽道:「當年你小叔叔答應跟我去吃冰淇淋,我那時候就告訴他,跟我走,可以避免掉很多麻煩,他不要,他說不能拋下冰炎。他最後老死獄界,這結局還不如跟我離開。」

  白陵樹沒接話,心裡驚滔駭浪,簡直要淹沒他過去六百年對褚冥漾的認知。

  他本以為褚冥漾清心寡慾,結果得知褚冥漾會跟冰炎打野炮;他後來以為褚冥漾與冰炎深情互許,結果現在又冒出一個千百萬年的老變態,看起來有想過當他嬸嬸的意思。

  「果然骨子裡流著凡斯的血。」安地爾輕聲說:「你們都是。」

  白陵樹與暮雲面面相覷。

  暮雲想了想,上前一步。「您知道家父……冰炎殿下跟褚冥漾這輩子不再相見的原因嗎?」

  僅是由於白陵然遭逢暗算而亡,褚冥漾就退到獄界與外界斷絕音塵,這個理由略為單薄,畢竟褚冥漾的交遊廣闊,六界願意為他擔保的人頗多,況且仍有妖師行走於守世界,褚冥漾也未曾設下規矩,不讓後代離開世外天。

  那究竟是為什麼?

  精靈的聲音清脆像相撞的水晶,可語可歌,溫柔清冽,不知道安地爾從她墨色的眉目看到了誰,神色有一瞬間軟化。

  他不言語,白陵樹與暮雲眼前卻忽然一片飛沙。

  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站著,褚冥漾與冰炎赫然出現在他們身邊,冰炎的長槍抵在褚冥漾的頸項,褚冥漾的掌心雷正對著冰炎的額際。

  兩個人之間不過一個吻的距離,今時昔日,面目全非。

  冰炎率先開口,沉聲道:『殺了他,你就沒有回頭路了。』

  白陵樹與暮雲這才注意到,冰炎身後有名神色猥瑣不堪的男人,正在瑟瑟發抖。

  褚冥漾反問。『這一路走來,你回過頭嗎?』

  冰炎酒紅色的眼眸似乎滴著血淚,盛滿了他的驕傲、他的原則、他的愛,倒映著褚冥漾的身影,盡在不言中。

  『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我跟你,我們都不足以為他人定罪。』冰炎冷聲道:『你殺了他,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對你的未來更是。』

  『學長。』褚冥漾輕輕地喊了他一聲,像淌過的流水。『我也要保護你。』

  褚冥漾垂下了執著槍的手,往前跨了一步,環著冰炎的脖子,親吻他染血的唇。

  冰炎不由自主地鬆開了幻武兵器,摟住褚冥漾的腰,忘情的回應。

  這個吻絕望而淒切,像在親吻天明即逝的露水、輕盈丰美的蝶翼、指間流逝的沙子,親吻所有應該呵護的點滴,是浮金與流銀的北極星,沒有霾、沒有塵、沒有埋在泥裡的枯骨。

  變故只在剎那,兩雙閉上的眼睛同時睜開,冰炎狠狠咬了褚冥漾的唇,褚冥漾再次舉起手,往冰炎後方逃跑的男人開了一槍。

  血花飛濺,卑劣的生命已成亡魂。

  冰炎沸騰的血一點一點地冷了下去,眼裡所有的情感逸散,黯淡無光。

  『他密謀殺害妖師先族長白陵然,與黑暗同盟合作,暗算妖師後天能力繼承者褚冥玥。』褚冥漾說:『我必須復仇。』

  『只是為了復仇?』

  冰炎卻勾起嘴角。

  破曉的第一道曙光照在他昳麗肅穆的臉龐,高貴的冰與炎之殿下垂下眼瞼,臉色蒼白,笑容遠比陽光眩目。

  『今天的螢之森,是明天的冰牙。』冰炎鬆開了咬緊的牙根,一字一頓,語氣毫無起伏。『冰牙族與燄之谷為了我,隱沒在歷史之後太久了,古老的種族消失了一千年,又忽然回到世界歷史……』

  這千年間崛起的新興種族會怎麼想?

  即便冰牙族與燄之谷於千年前征伐鬼族有所貢獻,但千年已過,這殊榮早已只存在於傳說。

  冰牙族與燄之谷的武力術法再強大,也只有寥寥兩族,怎麼抵得過多方種族的制衡?無形的輿論最為殺人。

  首當其衝的,必然就是傲然清冷的冰與炎之殿下。

  褚冥漾沒有哭。

  這些日子以來,他的淚已經乾涸,往後餘生他再也沒有哭。

  『我早就知道了。』冰炎的手指冰涼,細細描摹褚冥漾的輪廓、他黑色的鬢髮,拭乾他不存在的淚痕。『我跟你求婚時,你說的是”我愛你“,而不是 ”不願意“。』

  褚冥漾牽起冰炎的手指,放至唇邊親吻。『我永遠愛你。』

  花瓣碎了遍地,殞落的星劃過天際,這一瞬即永恆。

  白晝將至,褚冥漾放開冰炎的手,跪在他的腳邊。

  心甘情願。

  『我,妖師族長褚冥漾,在此向冰與炎之殿下宣誓,我將率領妖師一族鎮守獄界,但凡冰與炎之殿下在獄界之外一日,我就永不踏出獄界,不擾六界和平。』

  這是他最後保護冰炎的手段。

  雖然褚冥漾最終還是殺了人,卻以言靈為桎梏,被冰炎牢牢馴服。

  不過死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換來體制外的妖師先天能力者永遠不干涉世事運行,還是賺了。

  冰與炎之殿下、最古老種族的血脈,為這個世界成就了如此建樹,誰能不服他?誰還敢算計他?

  冰炎低著頭,看向褚冥漾的眼睛。

  他知道此生他將於茫茫人海尋找這雙眼睛,即便明知永不復得,亦束縛於魂,雋刻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