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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見你之前,我從未知道陽光是溫暖。

睜開眼,映入眼簾仍舊是一片漆黑,順勢摸起手機,螢幕閃著微光,顯示時間8:30。
關掉螢幕,你瞪著黑暗,黑暗也在瞪著你,電風扇轉動的嗡鳴聲不知為何讓你想起,多少年前,曾在戶外,看到小蟲撲翅飛起的聲音,閃著耀眼色澤的甲殼,在光中消失。

陽光,一個陌生遙遠的字彙。

翻個身,刺痛使你瞇上眼睛,燃燒著皮膚,呼吸開始不順……
唉,又是一場痛苦的掙扎。

手指向旁邊摸索著:「眼罩…眼罩在哪?嗚呃……」,一股酸味襲上,你不禁咳了起來,「好噁心,好暈……」折騰好陣子,終於摸到一塊毛巾,將其綁上,眼睛終於不再疼痛,踉蹌地走到窗邊,將布簾密合,用夾子夾起,這才舒口氣,躺回床上,用棉被遮蓋一切。

只要看不見就沒事了。
隨意點開曲目,將耳機線插進孔中,厚軟襯墊傳來沙啞男音:

今日はまるで昨日みたいだ 明日を変えるなら今日を変えなきゃ
分かってる 分かってる けれど (註)

啊啊……被戳中的感覺真讓人不快呢。

扯下耳機線,只剩下嗡鳴聲的陪伴,你終究是屈服在軟爛之下,不敢向前。黑暗總是讓人感到心安;因為,這樣大家看起來就是一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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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中島美嘉—曾經我也想一了百了,歌詞翻譯:
想要明天有所改變,今天就必須採取行動
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但是……



見到他之時,你控制不住地,竄回層層被毯中,手中緊抱著棉被一角,包裹住自己。

「你好呀,我是Lynn。」他溫溫的嗓音,好像小被被的觸感,你不禁這麼想。吞了吞口水,想回點什麼,但卻乾啞地擠不出半句話。

他毫不介意你的無聲,歉然說道:「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就坐門邊這裡,可以嗎?」

「……嗯。」你勉強擠出個喉音,將身子挪了挪,喬了一個舒服姿勢。

你聽見窸窣布料聲摩擦地板的聲音,他坐了下來,說道:「接下來,我們會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我們會一起生活,直到你願意出門。」

「我知道……」你悶悶說著。

在半年前,你就收到消息,會有居家輔導師(居輔師)進來。只要家中有需求,就可以接受申請,相關資料會被送到社會局做評估,並視情況派居輔師進入案家做輔導,直到案況改善。這半年,你斷斷續續接到對方的資料,知道對方是男性後,你五味雜陳,喜的是你討厭女生,包括自己,居輔師是男性,某程度上讓你更加放鬆。憂的是自身安危;雖然已有簽屬相關文件,只要在相處過程中,對方有構成性騷擾,就會立刻解約。但,誰知道實際情況?

稀薄的空氣使你從思緒中回神,耐不住悶熱,將被褥掀開,但仍緊捉被角,上面的棉布因你的蹂躪,已皺爛不堪。幽暗的空間,勾勒著模糊人影,他依舊坐在門邊,雙膝微曲,手擱在膝上,看見你起身,露出笑容:「嗨!」

「嗨……」你尷尬回道,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不曾與人交談,說話有點吃力。此時,你才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吶吶地補充:「我叫XX……」

他點點頭,說道:「XX,你有對什麼過敏,或討厭的食物嗎?」

你有點吃驚,思考半晌才回道:「…我不愛茄子跟苦瓜。」

「哈,我也不愛。這樣子我們吃飯不會吵架了。」他歪了歪脖子,將腳伸直。

他的笑很有感染力,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好久沒這麼舒暢。看著他不斷喬姿勢的樣子,你拍拍床,示意對方坐在床上,他欣喜的眼神表露無遺,你不禁虧道:「這麼開心?」

他喜孜孜地坐在床上,將背倚在牆上,轉頭回道:「對啊!很開心你這麼快能接納我。」

「接不接納也由不得我吧,都已經簽了。」你帶刺的試探。

「雖然我是來輔導你的,但是若你提出上訴,審核通過仍然會解約」他凜然說道,眼睛直勾勾的望著你,十足認真。

「我以為同意書是簽假的……」你有點詞窮,對方的反應著實令你吃驚。

他頓了頓,然後說:「我們仍是平等的,不存在因為我是輔導者,就可以對你為所欲為。接下來的相處,你有任何不舒服,請一定要讓我知道。XX,你可以接受嗎?」

「好……」你鬆開被角,他的詢問讓你感受到許久未聞的尊重,這半年的擔憂終於卸下。

往後幾天,你們相安無事的生活著,你們一起擬了生活公約,最遲一定要在中午12點起床,一定要吃飯、洗澡,維持房間整潔;除此之外,沒別的了。他不限制你愛玩多久的電腦,也不叨念你在黑暗中滑手機會傷害眼睛。他就睡你隔壁的房間,每天12點一到,他就端著午餐敲你房門,你們會一起吃飯。對,這也是規定,不強求聊天,各做各也行,但他會看著你把飯吃完。而你會在吃完飯後,將裝有髒衣服的籃子與垃圾袋一併交給他處理。

直到這天下午,他敲了敲你的房門,正在看電影的你有點被嚇到了,這是他第一次在非用餐時間時敲門,你按下暫停鍵,應了一聲:「嗯!」

他走進房間,看著你,對你說:「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發現你把自己照顧得還不錯,接下來,我們可以更進一步了。」
你點點頭,畢竟這是他來的目的。

…………………時間加速中………………………………

大學通知書擱在一旁的茶几上,女孩正蹲在床邊,收拾著行李,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這個家,嘴上弧度上揚,止不住興奮,來回將衣物,盥洗用品塞進背包中:當她打開沉重的鐵櫃翻出一榻厚厚的文件,笑漾漸漸褪去。鋼印字體記錄著在五年前,和Lynn一起經歷的種種。

當時真是痛不欲生,記不清有多少個夜晚是在濕濡的被窩中睡去。對自身退縮,他總是很嚴厲要求自己面對;封塵記憶一點點被他挖出。那次,遊樂園發生爆炸,自己不顧父母及妹妹,丟下家人逃走了。之後,妹妹死了。媽媽也在自責中,上吊自殺了。父親用工作麻痺自己,不知多久沒看到他…….

然而,
曾經以為的實情,卻是個謊言。

在Lynn的安排下,事件一點點被拼湊起來,藉由母親的遺書,得知妹妹的死不是自己沒照顧好,而是妹妹自殺時,自己捶著Lynn哭嚷著,而Lynn任由自己發洩,現在想想,那時他身上應該不少自己抓痕和瘀青吧。

經由父親言談,了解母親的逝世是因產後憂鬱未得妥善治療,在小孩哭鬧及丈夫埋怨下,病況加重,最終,吞噬了自我。當聽到媽媽的死因時,心中的空缺被填滿了,終於,不用再假裝妹妹了,不用再面對尖銳言詞的攻擊,可以好好休息了…..對女性,雖仍感到恐懼,也漸漸能以去自控。

第一次可以沐浴在陽光中時,Lynn笑得很燦爛,一口白牙閃閃發亮,說道:「你很努力,你做到了!」

然後,他就離開了。

他並不是不告而別,打從自己開始練習出門,他或多或少就有帶到有關療程結束的話題,你很清楚知道,分別的時間越來越近。

至此之後,他漸漸地減少待在家中的時間,會談也多以回顧以往過程為主,然而當他真正離去難免還是帶來失落,你有一陣子作息失調,晚上總是失眠,直到某日晚上,接到他的電話。

「XX,你最近如何?」
「……還好。」
「這樣啊,了解。」
「為什麼你要打給我?」
「我們都會打一通電話確認個案的情況後,才會正式將檔案結掉。」
「如果……我說我過得很不好,你會回來嗎?」
「怎麼了呢?說說看。」
「自從你離開後……我晚上都睡不著……嗚…嗚…」
「我聽著,等你準備好了再說。」
「嗚……我……我好想你…我好想你…我好孤單……」
「嗯,對於我的離去,你感到很失落。」
「對……嗚嗚……」
「我在。你先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哭一哭沒關係,等你好了我們再繼續。」
「嗚嗯………………好了…」
「你之前在面對你妹妹的離開,你怎麼做呢?」
「我哭了好久……」
「之後呢?」
「之後你過來幫助我,教我如何面對……」
「對了,現在,就是你可以運用的時候。」
「可是…好難…」
「是阿,這不容易。」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老是這樣……難道就不能說點別的嗎?」
「討抱抱的話……這不是一個居輔師應該要說的喔,因為……」
「唉,還是得要自己面對…嘖…」
「是阿。你都知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嗯……好啦…拜拜…」
「拜拜!」

你主動掛了電話,你清楚知道,唯有自己能改變自己,雖然過程仍是跌跌撞撞,不過,漸漸地,你可以自然地與人群交流,你拾起了課本,回到校園。

而現在,你將步上嶄新的旅程。

「謝謝你,讓我知道陽光這麼的溫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