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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薩，明天晚上，我們休息一下吧。」

亞薩從工作桌的另一頭，看向自己的人類。奧利佛看著他的表情依然掛著微笑，但是眼角的弧度有些下垂，皺摺似乎也比平常多了幾條。奧利佛把手中的金屬零件往桌面上扔去，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刺耳的聲響刺激著亞薩的接收器，使他不由得皺起眉。

奧利佛很少做出這麼大動作的反應。這在人類的用詞叫做什麼？

焦躁。奧利佛看起來很焦躁。

「你很累。」亞薩評論道。

「是啊，好累喔。」奧利佛同意。他看也不看就往一旁的椅子跌坐下去。亞薩計算著他坐下的力道與和椅子的距離，盤算著這張椅子大約還能承受他這樣的動作三次，然後就會徹底斷成好幾塊。「今天的測試怎麼樣都不成功⋯⋯是電阻沒有算對嗎？可是繼續加大下去的話，我也不知道電線能不能承受那麼大的電流⋯⋯」

後面的話已經像是奧利佛在自言自語，亞薩也無法從中推測出他的人類在苦惱的實驗是什麼。

「休息吧。」亞薩指出。「明天再試一次。」

作為機器，他不知道反覆進行未知結果的行為意義何在，但是在他和人類緊密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以來，他很清楚那不是他的人類想聽的話。人類喜歡沒有意義，但聽起來充滿希望的言論，這對他來說是一件無法理解、卻也充滿吸引力的事。畢竟如果不是這個人類不斷的嘗試，亞薩或許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成了回收再利用的破銅爛鐵。

「說得對呀。」奧利佛對他露出無力的笑容，點點頭。「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

隔天的嘗試帶來了非常失敗的結果，就如同奧利佛的預測。

他照著自己原先的想法，加大了他所謂的電阻，結果他手上的電線發出了一串刺耳的劈啪聲，奧利佛一聲驚叫，亞薩便反射性地撲了上去，一把拉開自己的人類；當兩人一起摔倒在地的時候，檯面上的機械啪的一聲冒出了火花，然後整間屋子的燈光都暗了。桌上的機械冒出一縷灰煙，刺鼻的焦味使人類摀住了鼻子，亞薩則在腦中分析著其中所含的對人類有毒物質。


「這下可好。」奧利佛沮喪地倒在亞薩的臂彎裡。「我這一個星期都算是白忙了。」

「既然今晚要休息，不如現在就開始吧。」亞薩提議。

奧利佛癟著嘴看了看桌上在冒煙的研究成果，隨後發出挫敗的一聲低吼，坐起身子。

「好吧，打起精神來。」奧利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雙手在胸口握拳。「今晚就來點不一樣的吧！」

亞薩不確定他指的是什麼不一樣，所以他沒有多問。

「好，亞薩，請你去儲藏室幫我把發電機拿出來。」奧利佛說。「然後麻煩你再幫我把烤爐和烤肉架也拿出來，放到院子裡。」

這幾件物品都是亞薩知道的，於是他照著奧利佛的指示去進行。當他依照要求把器具搬到院子裡時，他看見奧利佛正在架設兩根鐵架。

「這是什麼？」他走到忙碌的奧利佛身邊，問道。

「這個啊，這叫投影幕。」奧利佛頭也沒回地說道。亞薩看著他把一卷純白色的布幕平整地掛在鐵架之間。「等一下用發電機接上投影機，我們就可以在這裡看電影了。這是舊時代的科技，但是在沒有電的時候，就顯得特別好用。」奧利佛看著自己架好的布幕，得意地咧開嘴。「今晚剛好沒有風，我們可以在院子裡烤肉。然後我們來找一部電影看吧！」

亞薩很想糾正他，是「他」可以在院子裡烤肉，亞薩只能在一旁看著，因為他不進食。但他第一次指出這個錯誤時，奧利佛看起來實在太受打擊了，使他在腦中特別留下一條指令，從此以後再也不糾正人類所說的「我們」。

「冰箱裡的肉剛好也得吃完，否則在我把電修好之前，全都要臭掉了。」奧利佛似乎對自己的計畫感到十分滿意。

亞薩在他的指示下，在烤爐內升起了火；這個資訊只存在很久遠的資料庫裡，亞薩甚至不確定自己做不做得到，但事實證明可以。奧利佛從冰箱中搬出已經開始退冰的肉品，然後在等待烤爐加熱的時候，開始在自己的平板電腦上尋找他們要一起看的電影。

「不覺得我們很像是在享受燭光晚餐的電影之夜嗎？」奧利佛對亞薩露出燦爛的笑容。

亞薩很久以前就發現，他的人類的笑容，會讓他的大腦系統暫時停止運作。他以前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暫時無法讀取資料時的那股失重感，但他最近已經開始慢慢習慣這件事了。

「要看什麼呢？」亞薩說。

「既然是燭光晚餐，我們就來看個愛情片好了。」奧利佛的手指在螢幕上戳戳點點著。「《驚奇蜘蛛人》你覺得怎麼樣？我還沒有看過，但我聽別人說過，那蠻浪漫的。」

亞薩在資料庫裡搜尋這部電影的資訊。數十年前的英雄片，評價十分兩極，而且主演的演員幾年前已經過世了。亞薩不確定這部是奧利佛所謂的愛情片，畢竟在電影的歸類上，它被放在冒險與科幻，還有漫畫改編的類別裡。

「最後關史黛西死了。」他告訴奧利佛。「我不確定這算是浪漫。」

奧利佛抬起視線，空白地看了他兩秒鐘，然後他像是看到了無以名狀的鬼怪一般驚恐地張開嘴，一手指向亞薩。

「你剛才是把結局說出來了嗎？」奧利佛指控道。「你居然爆雷！沒有人告訴過你電影結局是個大禁忌嗎！你怎麼樣都不可以把結局說出來啊——」

「沒有。」亞薩誠實地說道。「抱歉。」

「嗚，我一直很想看這部的⋯⋯」奧利佛懊惱地垂下頭。

看到他的人類露出那樣的表情，使亞薩的系統一熱。他快速在資料庫中翻照著，想挑選一部符合奧利佛心中浪漫愛情片的電影。

「《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亞薩說。

「啊？」

「故事描述1980年代的義大利北部，美國學者奧力弗借住艾力歐家時，兩個人陷入愛河的夏日戀曲。」亞薩讀出資料庫中的文字。「看起來像是你會喜歡的電影。」

「可能吧。」奧利佛沮喪地說。「我還是不敢相信你居然說了蜘蛛人的結局⋯⋯」

奧利佛從平板中找出了亞薩所說的電影，然後接上投影機。

逐漸轉黑的天色、烤肉爐的火光、巨大投影幕上鮮豔的色彩畫面，還有人類靠在他肩上的溫度。亞薩把這一切收錄進他的記憶體中，然後決定認為，這是一幕很美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