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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鸛、海鷗和蒼鷹＞

一, 白鸛

上了飛機後，北信介關了手機，想到剛才宮侑緊張兮兮一直傳訊息叮囑他上下飛機的注意事項，唇角帶了點笑意。

前幾年都是他和宮治送宮侑滿日本亂跑，後來飯糰宮開始擴店之後，變成他送宮治滿日本跑，這一兩年還要送宮侑滿世界跑。對於雙胞胎，他真是充滿了驕傲的心情，每次去機場接機或是車站接送的時候他都滿心喜悅，看啊，他的戀人們都如此優秀。

他喜歡聽宮侑分享他在世界打球的經歷，也歡喜於宮治在經營上的進展。
兩人閃閃發亮的樣子像是活在永遠閃耀的青春夏天。

雙胞胎很早就開始有意無意地打聽自己今年有沒有想要去哪裡玩，那時候他想了一陣子也沒找到答案。畢竟自己這幾年都忙著顧田，從沒想到要旅遊，要想去哪裡玩也突然難倒他了。

有天北信介突然覺得自己想要去看活火山，地球的心跳，雖然他不太知道為什麼，但大概是因為他沒有看過活火山吧？　

他把這個主意告訴雙胞胎後，宮侑和宮治開始興奮的規劃旅行。

他們嚷著說這是給北信介的生日禮物，兩人要帶他出國玩，所以要在七月成行，要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地點，還要住最好的飯店吃最頂級的料理。

宮侑和宮治找了幾個地點讓他挑，他一眼就被布羅莫火山所吸引。於是三人開始安排印尼的火山之旅，北信介每次跟著宮侑和宮治查資料，心裡也跟著越來越期待。

現在他們三個已經跳脫生日必須要驚喜的年歲了，也不在是生日時只能把自己打包送給對方的青澀少年。

他們有能力在生活裡越活越廣，越飛越高。


前幾年奶奶身體開始逐漸衰弱，四處就診的過診中有位醫生介紹北信介一些膳食療法的知識，他了更了解到土地食物和身體如何相關聯，也確立了北農園未來要從慣行農法轉型成有機農法的經營方向。

北農園的轉型一開始並不容易，連續幾年都沒有收成。許多離開農協嘗試挑戰有機農法的前輩在初期過著入不敷出的日子。他們豪爽笑著說說那時候就是啃雜草阿，但眼睛卻都閃亮亮的自信和富足，他們鼓勵北信介說那個階段正常的，因為土壤的生態要重新建立需要時間 。

奶奶過世之後，北信介花了很多時間才從失落中走出來。

每一日的起床都要面對絕望的感受很絕望，他曾經覺得日復一日哀傷的自己很無用。

宮治那段時間總是說，前輩給自己時間就好。

給自己時間就好。
聽起來是老套的客套，但卻是多溫柔的話啊。

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
時間是最珍貴的，在同齡人奮力往前往上的時期，他照顧這奶奶老去，然後陪著自己走出來。

北信介過去總是把時間放在別人身上，照顧別人，守護別人，為別人的成長而感到歡喜。一開始他很不習慣這種把時間都留給自己的奢侈。

他養著北農園的土，也養著自己的一方心田。
自然很殘酷也很溫柔，土壤長出稻穗，也埋葬枯骨。
經歷過風暴烈日之後的土壤張開大嘴吞噬了一地殘骸，年年歲歲之後更肥厚豐潤。

北農園的土壤日異肥沃，他的田裡開始有了蟋蟀和蝌蚪，那時候田中是種了可以養土的大豆，之後開始有了烏龜和小蛇，隔年他開始栽種大米。

當第一把麥穗成熟，他摘了供在奶奶墓前。
第二把麥穗成熟，他拿去飯糰宮給宮治。
第三把麥穗成熟，他包裹的漂亮，寄給了宮侑。

滿目青山，遍地金黃，歲月靜好。

當一對東方白鸛來到他的田中孵育幼鳥，那天北信介一反常態的冷靜，在田中大大的讚嘆出聲。太美了，像是神明降臨到到他的田中。

兵庫縣為了要復育東方白鸛，所以採行有機農法的農戶反而會收到政府的補助和相關產業的支持。北農園很幸運沒有遇到改型有機農法後等於失去了農協的網路之後會有的窘境。

神明都在看著。

他想到已經過世的奶奶所講的話。以前他覺得無所謂，他所做的並不是為神明所做的，但眼前的東方白鸛翩然展翼，優美的降落在在越發肥沃的北農園之中，像是攜帶了奶奶的訊息一般，他彷彿看到奶奶的面容，笑著鼓勵他繼續前進。

他笑了，也哭著，活的歡欣喜悅。

那陣子是他難得會帶手機去田裡的日子，他拍了很多白鸛夫妻的照片，但從沒成功拍到東方白鸛起飛的瞬間。白鸛展翼飛行的瞬間一次次都令他驚豔。

他會把東方白鸛的照片都分享給宮侑和宮治看，堪稱他用手機最勤快的時光。他總是忍不住要分享，如同宮侑會分享他的勝利，或是宮治會分享飯糰宮的業績，他覺得這對美麗的東方白鸛願意來他的田中繁衍生命也是土地對一個農夫的肯定。

有一日宮侑來找他時，親眼看到了東方白鸛。

「他們跟北前輩好像！」隨即一臉恍然大悟的跟宮治說他解開了北信介迷戀東方白鸛之謎了。

直到那對東方白鸛離開，他都沒有拍到他們起飛展翅的一瞬間，但目睹他們展翅飛行的悸動已經深深地烙印在北信介心中。

而現在，飛機要起飛了。

上一次搭飛機是畢業時搭從大阪到北海道的畢業旅行，他想了一下，已經十四年了呢，時間快的不可思議，快到無須回憶過去。

起飛瞬間明明他仍然坐在座椅上，腳踩著地板，腰上綁安全帶，但清楚的感受到：離開地面了。

這讓他心情輕快，彷彿要飛上天一樣期待，啊，他現在真的飛上天了，而且是獨自飛上天呢。

行前宮治接到高島屋和飯糰宮談合作在美食賣場設櫃的機會。他猶豫了幾天，在北信介的勸說下還是接下了這個好機會，但肯定這一忙起來他就是別想出國了，他氣呼呼地對宮侑說：「便宜你了!」

景點是北信介挑的，但住宿點則是宮侑和宮治挑的。而北信介是臨行前才知道兩人有規劃了峇里島的行程，理由是想在最頂級的酒店幫最親愛的前輩慶生，他本來沒有多想，但當他知道兩兄弟定的酒店價格也嚇了一跳，他還不知道飯店一晚可以這麼貴。

結果彷彿是老天爺的玩笑一樣，臨行前宮侑隊上的另一位二傳手受傷了，不管他怎麼哀號，總之假是不能放了，畢竟中間穿插的練習賽可不能沒有二傳。他之前硬是請了七天已經極度無理取鬧，請到假的時候他可得意了，知道宮治不能去的時候更是囂張，得知這消息後他整個人垂頭喪氣的，北信介怎麼哄也哄不動。

「這次我們就別去了，下次三個人一起去更好，可以選在你們的生日去。」不然改去阿蘇火山…看到宮侑的臉色還是收了這話。

「可是那是北前輩的生日,,,很重要的,,,」宮侑現在是在跟神明嘔氣，所以不想理會北信介的安撫，他彆扭的轉頭：「北前輩你讓我自己待著就好。」

北信介搖搖頭，這麼大了還這樣的脾氣，可是他就覺得宮侑這種地方也很可愛
「好。」他親親宮侑的臉頰：「那明天早上我送你去車站吧。」

三人之中，向來是北信介喊宮侑起床的。因為他已經習慣早起，而宮侑不會對北信介發起床氣，但早上北信介一起來就看到宮侑已經醒了。

宮侑站在廚房，本來正在看著窗外，手裡還拿了杯水，清晨日光照的他滿頭金髮燦爛，像是盛開的稻。聽到北信介的腳步聲，轉過頭來跟他到了聲早安。

「前輩早安。」十多年來他還是習慣稱呼北信介為前輩。

「早安。」北信介注意到宮侑的臉色平和。

「不氣了? 」

「不氣了。」宮侑順手幫他裝了一杯水遞了過來，北信介接過水杯時發現宮侑看著他的眼神出奇的認真。

宮侑頓了頓：「前輩你會想自己去玩嗎? 」

「這是我跟阿治討論的啦…畢竟你看起來很期待。」而且北信介是三個人之中假日最少的人，他的日子就是跟季節跑，剩下的空檔都給了他們兩個人。

「我以前會忌妒阿治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比較多，但後來我覺得很幸運，因為你們兩個人支持我去打球。」

「被支持去做喜愛的事情是真的很幸福的事。」

宮侑的表情通紅，看起來很不自在：「即使你們都不在我身邊，但是..我有時候就是覺得你們在我身邊。」

「昨天我和阿治聊了一下，我們還是想要送北前輩這份禮物，請問你願意收下嗎?」

北信介那時的心跳的飛快，沒想到曾經一左一右抓住他的雙胞胎已經成長成如此令他驚豔的男人了，曾經的執拗，彆扭，都慢慢的蛻變成一份坦然開闊的愛，成為送他起飛的雙翼。

他彷彿回到了那個夏天，收到一號隊服的日子，眼淚不爭氣的就在宮侑面前掉了下來，宮侑瞬間就被嚇到了，急忙走過來，但北信介動作更快。

「我很高興。」他衝上去抱著宮侑，流著眼淚，但笑得開心

高興不需要理由，那也是他在青春年少時收到的禮物。

旅行當然也令他快樂，但他真正快樂的永遠是在這麼多年後越發淬鍊成熟的彼此，生命並不一定變的更簡單，但他們越來越自由。

當北信介下了飛機，過了海關，領到行李，他仍有種不真實感。他搭的是直航，從印尼到日本也需要快八小時，但是和日本的時差只有二小時。

他打開手機，看到宮治和宮侑的一連串訊息，他認認真真的站在雅加達的機場大廳一則則回復。

是
有領到行李
在飛機上有睡著
飛機餐不好吃的
．．．．
最後一句是：　我很高興。


北信介不會說自己很想念他們，雖然他是想了一路沒錯，飛行的七八個小時都在想，從年少的點點滴滴想到昨日他和宮侑在球隊宿舍前相擁道別。

從雅加達他花了更長的時間才到Bromo National Park中的住宿小屋，但一路順利。這次雙胞胎真的準備的很徹底，把網路上很多這段不斷轉車，路上要小心詐騙下車等等的路途分享，通通統整出一份教戰手冊給他，北在看這份攻略時心想在稻荷崎時如果他們能這樣讀書，哪會總是不及格，要考個什麼頂尖大學的都沒問題。

但他們總是把心力放在最喜愛的事情，毫不妥協，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不顧後果。如今的宮老闆已經聘雇了頂尖大學出來的律師和會計師，幾個店長中學歷不錯的居然也大有人在，所以倒也是很好阿。

印尼的公車要滿員才開，不然要多付錢。長時間的轉車和等待讓北信介感覺疲累了，但等他進入了山屋突然又精神好了起來。

太漂亮了．．．！！

宮侑和宮治真的挑了很棒的房間，ARTOTEL Cabin Bromo是離火山最近的點，他要去看火山很是方便，整個房間簡單優雅，窗戶極大，據說每間都可以看到日出。

他像是個小孩，驚奇的到處看，沐浴在雙胞胎給他的禮物和驚喜之中。

這裡地勢高，每一間獨立的山屋看起來簡直像是飄浮在空中，現在鄰近傍晚日落，因為雲霧繚繞所以視線不算好，但從屋內往外看，簡直像是漂浮在雲中一般。

他感覺自己離天空好近。

輕飄飄的。

空蕩蕩的。

＂這麼漂亮的地方只有自己，如果他們在多好．．．＂
瞬間在北信介心裡浮起一點陰暗的孤單，他搖搖頭，不願意再去想那個如果。

或許是累了吧。

北信介把自己泡到熱水中，他後來才知道當地有些旅店甚至沒有熱水，那自己再這麼美的地方洗到熱水澡已經是一件足夠奢侈的事情了。

他之前以為自己獨旅是沒問題的，三人中最耐不住寂寞的是宮侑，再來是宮治，但沒想到自己才剛到就開始想念了。

他想到那段一直拍攝東方白鸛的日子，或許現在的不適應只是因為美好的事物總是希望有人分享。

北信介決定要發送很多很多照片給雙胞胎，管他們會不會在日本扼腕哀號，誰叫他們事業有成呢。

實際上，他根本來不及發照片，一出浴室就接到視訊通話，雙胞胎今天一起吃晚飯，兩人輪流搶著跟他講話，他是直接開視訊給他們看這裡的景色的，他們看了北信介剛洗完澡，惹著雙胞胎一陣呼天搶地。

宮侑和宮治搶著說話，熟悉的場景透過電子訊號之後有點失真，北信介突然有覺得自己不適應了。

「這床好大。」大到會冷，大到會寂寞，大到會耐不住想念。

「因為我們原本是是訂家庭房啊。」
宮侑和宮治也很扼腕，這次房間都是千挑萬選的，他們本來是計畫想要一天在房間裡邊纏綿邊看太陽光慢慢的照到屋裡落在北前輩漂亮的皮膚上，最好是讓前輩身子含著他們看日出啊啊啊啊。


“他們兩個望後或許會更忙，自己得早點習慣．．習慣．．．”

赫然想到那對東方白鸛的幼鳥在長大之後是提早離開他的田裡的，並沒有和那對夫妻鸛一同離開，北信介忍不住面色一暗。

敏感如宮治馬上發現了「北前輩怎麼了?」

「．．．想你們了。」
沒想到這麼多年來反而是他學會彆扭，想念都不敢大方說，但他只是覺得，宮侑和宮治一片心意想要他玩得高興，那自己還說想要他們也在一起實在太貪心了。

「太美了，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
在坦白的一刻，北信介意識到原來宮治和宮侑那份愛才是他的真實．．．讓他日日夜夜安心紮根於兵庫大地，讓他敢於在這麼多年後仍夢想飛翔。

怎麼如此奢侈．．．

他深吸一口氣，還懸在半空的心確確實實的降落了，降落在陌生的異國土地，顫抖地降落在真真實實的愛裡。

他想到宮侑跟他說的話，倒底宮侑是經歷了多少和成熟了多少，才會說即使一人往前飛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和治就是在他身邊呢，什麼時候毛躁莽撞的男孩長成這令人驕傲的男人了啊。

北信介笑了，是一個敲擊到宮侑和宮治心坎的笑容，一如當年的青澀靦腆，卻有著歲月催熟的美好。

「只是太幸福了，體會到自己多被愛著。」

那晚他夢中的白鸛高高的展翅，飛向寬闊天空。



二, 海鷗　

宮治對於海鷗的第一個印象就是鷗台高中。

那時候春高他們第一場就輸了對烏野的比賽，後來在觀戰區看那群海鷗怎樣把烏鴉啄下地，宮侑毒舌的點評加嘲諷全開時，北前輩就突然出現在他們背後，他們兩個頓時夾緊屁股全身一顫。

事後宮侑說，這支隊伍像北前輩，言下之意是這支隊伍是他最棘手的類型。

他們年輕氣盛，對北信介又愛又懼，卻總是想要他的關心照顧和指引。那時候他總是和宮侑默默地爭，當他明白宮侑比他更愛排球時，自己曾經困惑迷茫了一陣子，他跑去找北信介。向來要是有這種理不清的情緒時，他們就讓自己無所遁形的落入前輩的眼中，要北信介幫他們弄清楚是屬於他們獨一無二的撒嬌方式。

但這次他們最為自豪，無所不能的北前輩，卻不肯幫忙他了。

「治的人生想要什麼要自己想清楚」

當宮侑正大步流星的往前衝去。
宮治放下了曾經抱著的排球，惶然的站在原地，一遍遍的問自己：「我想要什麼？」

那是他最失落的時光。他搞不清自己想要什麼，於是到處找答案，而北信介陪著他在那段青春歲月胡攪蠻纏。他說想去打工，前輩便陪著他面試了一家餐廳做工讀生，然後他就用自己的薪水央著北信介陪他到更遠的地方去看。洗碗摸著碗時就會想那麼如果去燒陶呢，拉著前輩在課餘時一起搭車到陶器村立葵，看著筷子就想如果去做木工不知如何，前輩知道了就介紹了他認識的木工師傅。放了暑假兩人卻是比以往都更常碰面，而且是他刻意瞞著宮侑的。他謊稱自己要打工，交了女朋友，暑假成天往外跑。

但事後宮侑說他第一眼就知道宮治在撒謊：「哪有人交了女朋友卻是整天愁眉苦臉的。」

他煩到想乾脆繼續打球算了，這問題折騰的他發瘋。

但一想到自己回到球場就是要看到宮侑，又莫名的生出一股不願意。那時候的宮治其實很是幼稚，他想甩開曾經形影不離的宮侑，但卻死死抓住北信介的手，只是個著長不大的孩子。

「現在就要決定自己的一生嗎？」長不大的孩子正在恐懼著。

北信介由著他胡鬧，卻不肯把答案給他，篤定的說：你會找到的。

宮侑在餐桌上嚷著要是有吃不完的金槍魚該多好，他沉著臉擋下那雙貪饞的筷子，伸腿在桌子下狠狠踹了宮侑一腳，之後兩人鬧到半夜。

睡前他躺在床上想，魚會很難抓嗎? 為什麼這麼貴? 如果去捕魚會不會真的有吃不完的魚?

大半夜的傳了訊息，拉著北信介到明石漁港，一艘艘的漁船在夜半時分歸來，漁工們卸貨，一隻宮侑最愛的大型金槍魚緩緩拉起，眼睛瞪的大大，屍體冷凍著，他莫名的覺得有點像是自己，半死不活，被吊在半空不知道要被送往哪裡去。

他一定是臉色糟糕極了，所以北信介掏出了一顆飯糰給他

「我還不餓．．．」

「那就餓了再吃」北信介把飯糰放在他手中面

「前輩我好糟糕．．．」為何北信介和宮侑可以毫無疑惑的決定呢。

「我找不到。」他緊緊地抓著這顆飯糰，淚流滿面「我不想找了。」

球場上總是有一顆球可以盯著，那顆球佔據了他也占據了宮侑。現在他放下了那顆球，整個人空蕩蕩的很是難受，他抱著北信介嚎啕大哭，那年宮治才16歲，雖然長得高頭大馬，但確實只是個孩子。

16歲的宮治狠狠吃完那個伴著眼淚的鹽味飯糰，然後發現自己其實餓得不得了。
「…好好吃。」

天色慢慢的亮了。

「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最簡單的，最重要的，日日夜夜，賴以為生的，讓他感到幸福和滿足的，就是米飯。

日出之中一艘艘漁船抬頭挺胸的駛入大海，他覺得一艘是宮侑，一艘是北信介，而他自己也終於準備好要駛入那茫茫無際的未來。

「謝謝北前輩。」他看著這兩個月陪著他的北信介，心裏有滿滿講不出來的話，他急著要開口「我想要做跟飯有關的工作…」但卻突然看呆了。

不管他們做的好或是做的不好，北信介向來是冷靜平淡的。
但此刻他們又敬又畏的北前輩站在晨光中，笑的滿足。

想要這個人一直陪我，當他明白之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北前輩…我…」他莽撞地開了口「我好喜歡你..」
話一出口他後知後覺的摀著臉，滿臉通紅的不敢看著北信介，硬是轉過頭說：「如果前輩接受，讓我牽牽你的手好不好..」

哪知道他還沒敢看敢握，手裡就多了一個溫度，那雙手被半夜清晨的氣溫凍的冷，但宮治的手到心都狠狠的燙了起來。

海鷗們隨著天光醒來，伴隨著幾聲嘹亮的啼叫飛入天海交際。



創業初期，他背著貸款的壓力還有各種挑戰，又堅持著要維持產品的味道，著實把自己累到了，北信介送米來看他的時候，只嚐了一口他的飯糰，便冷冷地看著他，看的他心驚膽戰。

那時候北信介已經是他的合夥人，生意夥伴，還有一個身分是愛人。

但當北信介這樣看著他的時候，昔日高中主將的威嚴再現，他便夾頭夾腦的低下去了。

「好吃的飯糰會是一個健康的廚師所捏的。」尖銳的大道理戳著宮治，宮治心裏何嘗不知道呢，垂頭喪氣的抱頭蹲在飯糰宮的廚房地板。

「前輩我又讓你失望了..」最近宮侑風頭正勁，以新秀奪得諸多獎項，還上了專訪，北信介還仔細的把報導剪起來裱框掛在飯糰宮牆上。

但宮治正在過著被貸款和房租追著跑的日子，他又一次覺得自己爛透了。

「沒有。」北信介搖搖頭。

「但我沒有…」沒有獎牌，沒有報導，沒有足夠的顧客人氣…天啊! 他簡直要鑽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你太急了，侑打了這麼多年的球，而你只是剛開始握飯糰，這樣比是沒有意義的。」北信介一下就知道他在糾結什麼。

「你剛打球的第二年就很厲害? 或許你可以想想那時候自己有多菜，或是侑有多菜?」北信介笑了笑，走進工作區，站在蹲在地上的宮治後面，彎腰摸著他的頭
「讓我來幫忙治吧。」

北信介的人生總是為了別人奔波，他打理北農園之餘幫忙飯糰宮，之後又為了奶奶在常常跑醫院 。

他照著奶奶的方式，謹慎的照顧著農地，也照著醫院的指示，細心的照顧奶奶。

日日夜夜，一絲不苟。

殘酷的是，那年北信介感受到北農園的土壤正在逐漸失去活力。

土吃不了水，秧紮不了根，土壤都是稀稀鬆鬆乾燥的，一如奶奶的身體，吃不了很多飯，喝不了很多水，矮小的身軀逐漸變的鬆弛而萎縮。去醫院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住院天數越來越長，一點感冒就驚天動地，那陣子宮治有空就來陪他，筋疲力竭的北信介情緒不太穩定。

北結仁衣吃的藥越來越多，這個殺細菌，那個殺病毒，胃藥，血糖藥，失眠藥..每一份藥的副作用，噁心，反胃，失眠，過敏，便秘，林林總總，多的北信介不忍直視。

他轉頭看到牆角堆放的農肥農藥和防護裝，北農園向來盡量少用，但在這幾年土越來越瘦，於是用的越來越兇，北信介清楚的知道每一種類型施做的目的。這個殺蟲害，那個殺黴菌，這個是氮肥，這個補磷，那個補鉀，施打的劑量，間隔週期，防護方式，他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麼做…

如果他怕奶奶吃這麼多藥，那他們的土可以噴這麼多藥嗎?

北信介沒有回答自己，但他的心慢慢隨沉了下去，胸口漸漸的堵住，彷彿整個人沉到黑泥沼則一樣再也動彈不得。

宮治有北家的鑰匙，一進門看到北前輩坐在黑漆漆的廚房盯著面前白飯出神，他趕緊開了燈走過去看看北信介。

「阿治，之後我要跟你終止合約…」北信介結結巴巴的和宮治說他要養土，要做生態復育，要學有機農法。他心愛的前輩，領著他前進的神明大人，此刻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跟他道歉，說目前合約他會負責完成，還沒說完，就被宮治一把抱住。

北信介的米是飯糰宮的驕傲，尤其靈感來自北農園的辣黃瓜飯糰，更是飯糰宮不可以撼動的始祖口味。

他堅持要使用北農園出產的米，堅持初心是他的驕傲，而他的前輩是最好的，永遠是最好的。

「北前輩沒有做錯。」宮治緊緊的抱著他「不要道歉。」

那年春高首敗，北信介也告訴他們，真的覺得做錯了才要道歉。

北信介一聽就更難過了，但如果他日日夜夜都錯了怎麼辦?

那晚他求著宮治狠狠的進入他，那陣子北信介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其實會喜歡宮治在床上弄痛他。一開始這可把宮治心疼極了，他連做愛都不願意了，像哄小孩般一次次的親著哄著拍著北信介陪他入睡。

「拜託，阿治，讓我哭出來。」北信介被宮治抱著，吐出這句話時難堪的縮進他的懷中，宮治覺得要是早幾年是小毛頭的時候聽到應該會興奮，但他現在可不是了，這樣他怎麼會興奮? 北信介這麼痛，痛到哭不出來了。

但宮治的呵護卻讓北信介更是不滿足，他需要的不是這個。
「…不要讓侑知道，會影響他打球。」北信介啞著聲子在宮治耳邊說，他很知道怎麼挑動雙胞胎的情緒，一句話就足夠讓宮治氣得咬牙。

「前輩!」

但這次宮治氣的不是北信介的偏愛。

他氣北信介可以把所有的愛和真心都給了出去，卻這樣殘忍地不願意放過自己。

「不許這樣。」他狠狠的掐著北信介的身子，用力的手都在發抖。

他緊緊抓著北信介，他不許他珍而重之的神明不願意珍惜自己。

但北信介自己走下了那個神壇，撲通一聲，跌倒於生老病死的泥淖，狼狽地掙扎。

最終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狠狠擠壓著北信介最疼痛的地方，讓北信介放聲大哭，尖叫，狠狠的抓著他，狼狽的倒出滿腔痛楚和傷心，筋疲力盡的在宮治懷中昏睡過去。

/

初學料理之時，師父送他幾個” 記得” ，其中一個是”記得初心”，那時他覺得他的初心就是北信介遞給他的飯糰，所以堅持要使用北信介的米。

開店之初，他喜歡模仿北信介，反覆，持續，仔細的一顆顆捏著飯糰，調理著配料時，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靠近像是神明一樣不會錯誤的北信介，就不會出錯。

自然很殘酷，並不是承認錯誤，修正錯誤，就不用面對生老病死，北結仁衣的生命以一種穩定的速度，一絲不苟的日日消散。

那幾年是北信介的生命風暴，而他身旁的宮治也跟著被狠狠掃過，不是抓著神明大人的手，就會高枕無憂的安穩度日。

北仁結依的身體本來被調養的頗有起色，但老人家的身子脆弱，秋天一次感冒之後就碰的一聲直落谷底，進了醫院就待了超過三十天，進出過幾次加護病房，之後就反反覆覆的住院，北信介的姊姊嫁了出去，弟弟正在念書，專注照顧著奶奶的北信介讓決定讓北農園先休耕。

但那年他明白，初心不是限於形式。

手藝可以傳承，但北信介不可能永遠都在種地，他想起另外一個”記得”

“記得開拓視野”

就算北信介哭著說自己錯了。

但仍然是宮治的初心，那個帶領他前進的人。

北仁結依過世之後，他有空就陪著北信介拜訪有機農園取經學習。

他聽北信介和這些農場主人講話還真是冷汗一把，這些農場主人一個比一個厲害，從東大農生學院的博士生到農林水產省的前員工，北信介會和他們從水分和土壤性質講到食物的營養價值，居然繼續到什麼慢性營樣失調導致的早衰。聽的他這個高中畢業的傢伙一愣一愣，早衰，意思是食物不好就會提早不舉嗎?

北信介也是高中畢業，但怎麼有辦法跟這些人聊這麼難的話題，只能說前輩才是怪物。在他維持著營業用笑容同時腦袋想著晚餐時，北信介喊他了一聲。

「治，三平先生介紹我可以去拜訪山形縣的菊地農園!」北信介冷靜的聲音中參雜了不意察覺的興奮。

「菊地農園? 」

後來他才知道，那天北信介說的菊地農園，是前奧運委員會的菊地先生所創辦的，他們生產的藥元米就是為了運動員所特地開發的，難怪北信介如此興奮。

他想到那個正在遠方球場放肆飛揚的混蛋，真的覺得他實在太過幸福。

當年宮治因為宮侑胡亂喊著要金槍魚自由而跑到漁港。
現在北信介又找到這特地為運動員開發的米。



隨著北農園的轉型，飯糰宮也調整營運方針。

這裡不再是他的一人小店，他招募人手，教導工讀生，然後把主力放在找尋食材以及確保通路等等經營事物上。這些繁瑣的事務倒是熟悉，像當年他幫著當上主將的宮侑處理社團活動的費用明細，紀錄部活訊息，參加主將會議。

本來宮侑咬著牙要自己處理，升上三年級後，被喊著侑前輩，他終於有點兒主將的樣子，但他看著書都沒念好的排球笨蛋，苦哈哈的算著活動收支，一臉被幾排小數字打得昏頭轉向的蠢樣子，宮治終於還是搶走了主將的那些雜活。

「滾去打球! 」順便踢了他一腳，宮侑抬頭瞪了他一眼，隨後歡快地開始抱著球往場上奔去。畢竟沒有人無法想像宮侑不打球的樣子，包括北信介和他。

那時候他確實有個小心思還可以多幾句話跟戀人邀功，但哪知道北信介當頭就潑了他一頭冷水。
「那是主將的責任，讓侑自己負責他才會長大。」

不過嘗到甜頭的宮侑早就不願意接回去做了，宮治只好悶著氣享受想自己的雞婆後果，但沒想到多年之後這些經驗還可以在展店上幫他一把。

很多人一開始不看好他的店面轉型，畢竟這種過於理想化的事情就是曲高和寡，經營當然要有理念。但沒錢你理念個屁，年輕人要想想你還背著貸款。

但反而是一輩子都跟他在互扯後腿的宮侑很支持他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原因很簡單，運動員的身體和那張刁嘴就是知道什麼是身體需要的，食物好的話，他的嘴爽身體也在歡呼，他有更多精力練習，比賽打得更精采。

他插著腰跟宮治說，老子現在讓你”打個痛快” 。

那年宮侑風頭正旺，他接了幾個代言，在社群媒體上隨便打個卡都會爆紅，雙胞胎的宮治根本不用擔心什麼人氣和賣點，宮侑天生就知道怎樣吸引人眼球，飯糰宮被宮侑造勢的風生水起。

曾經形影不離的他們在自已的生活裡各自奔走，前進。

偶爾狠狠的推對方一把，繼續，繼續吧。

那年他和北信介旅行到八戶去拜訪洋望莊，八戶隱世壽司之神以全自然膳食聞名海內外，是宮治和北信介早就訂好要來拜訪學習的地點之一。

北奶奶過世，北信介自然就把這個安排往後延。現在他跟北信介正漫步於八戶種差海岸，風景優美，但漫天海鷗飛翔讓他體會到真實和幻想總是有巨大落差，拜託，這裡的觀光導覽所還特別提醒遊客務必撐傘，免得被密集降落的海鷗大便擊中。

拿宮侑沒轍的人很多，但讓宮侑沒轍的自始至終就只有北信介一個。因為宮侑說鷗台高中像北信介時一臉有氣無力的表情，讓宮治的印象中就默默的把北信介和海鷗關聯上。

但等看到滿天到處飛的海鷗，啊啊啊啊直叫，加上地上滿是海鷗大便，他可不認為北前輩和海鷗有任何相似了。根本是相反，他默默的吐槽當年宮侑差到極點的比喻。

北信介看到他的臉色不好，科普他幾句因為鳥類沒有像人類一樣的器官，大小便不會流儲存在體內，隨時排泄, 也是為了減輕飛行的體重。

不過他確實舔過北信介排泄的地方啦．．．而且是很多次，他邊走邊腦內開著小差。

「好在前輩不是海鷗…」跟海鷗一樣他就沒地方插了。

「我當然不是了。」北信介根本不知道宮治腦袋裡在開什麼奇怪的馬車。

他們走到海邊神社參拜，受到海鷗保佑的蕪嶋神社以求財聞名，北信介認認真真的合掌，然後去求了一簽，宮治以為他是幫剛離開的奶奶祈冥福，但沒想到北信介卻轉身把簽送給了他。

「這是神明給飯糰宮的。」

一張大吉

不久之後飯糰宮迎來第一家加盟店的成立，而後是第二家，第三家…

他奔波於各的，像是四處飛翔的海鷗。

海鷗是群聚貪食的鳥兒，卻能逆風而行。



他和高島屋的經裡碰面時，看起來和他們差不多年歲的賣場經裡熱情的和他分享，剛出社會時飯糰宮美味便宜的飯糰是他常光顧的店，那時候他不太敢吃辣的，結果辣黃瓜飯糰一吃上癮，是他夏日最常搭配啤酒的晚餐。

現在飯糰宮商品因為正好在這幾年的健康風潮之上，聽到高島屋有意增設這一方向的品牌，他的提案名單裡就有飯糰宮。

「我真高興最後管理層是被你們的飯糰所打動，只可惜高島屋的分店沒能有辣黃瓜口味啊。」

宮治都會評估每家加盟店的菜單，加上北農園轉型之後，辣黃瓜飯糰就只能在原始的本店出售。

「多謝稱讚，那是我們最自豪的飯糰。」
當年北信介狼狽不堪的從那個神壇中走了下來，卻仍然是在照看著他啊。

宮治得意的一笑。

在結束討論聚會之後，他走在路上，看到三人群組之中跳出北信介發送的照片。

今天北前輩三點就爬了起來，攀登到金剛山頂去遠眺日出的布羅莫火山，他是跟著當地tour的，所以現在正在和幾個英國人擠在吉普車上。

北信介在高中時英文很好，雖然很久沒有用了，但和幾個英國人比手畫腳的也聊得開心。

他說待會兒騎馬的路上會拍照片給他們，宮侑瞬間回了: 北前輩你要拍自己啊!!

看來他們倆個想的一樣，北信介拍了很多照片給他們，分享一路旅遊風光，但沒有自拍，不像宮侑每張照片幾乎都是自拍。

北信介根本沒照自己，他說這裡太漂亮，照片還塞個人影會擋住他想讓兩人看的風景，他回了一句: 你們想看我隨時可以看的到啊。

但騎馬的北前輩怎麼可以沒看到啊!!!

最好有人錄影跟拍，把北前輩的騎馬的英姿都全稱跟錄下來!

當他想著要一路跟拍以及北信介的大腿夾著馬背會是什麼模樣的時候，宮老闆心裡一動，衝動的下了一個決定。

海鷗總是會知道哪裡有好吃的。



三, 蒼鷹　

北前輩才是是我們最先飛進奧運的人，這幾年宮侑總是這樣說，飛進去。

這幾年北信介的米，在獲得菊地先生肯定之後，輾轉成為奧運國家隊的供應來源之一。

宮侑是多年後才知道，北信介看到老鷹就會想到他，而北信介總是說他是會高飛的人。但宮侑知道，能飛得如此高，並不是因為他是一隻老鷹，橫豎他是要把阿德勒那隻呆鳥踹下來的的黑狼當家二傳呢。

宮侑跟北信介告白過兩次，第一次的時候北信介正要畢業，無人的舊校舍配上一棵大樹，看起來一切正恰到好處，青春不是正該如此嗎？　

他紅著臉，深吸一口氣，仍然緊張到口齒不清，但至少他有告訴北信介自己的心意了。

「侑的心意我收下了…但很抱歉，我無法答應。」

宮侑的傳球哪個攻手不想要呢? 誰不想要接起那精妙的托球打個痛快?

但這次他用盡全力，傳的小心翼翼的心意，卻畫了一個漂亮的弧度，輕易的跌落在那個16歲的夏天。

他心心念念的前輩拒絕了他。

理由不是北信介已經和宮治在一起，那時候宮治和北信介的把交往一事瞞的死死的，連宮侑都不知道宮治嘴裡當藉口的女朋友在一夜之間從無到有的變成貨真價實的北信介。

「侑是會繼續高飛的人，我相信你會飛往全世界，而陪著你飛的人不會是留在兵庫種田的我。」

宮侑對排球的愛無可置疑，但他個性毛躁不定，喜歡新鮮刺激，除了對於排球的堅持之外其餘的生活事物都反反覆覆，說變就變。

或許就是因為了解宮侑，北信介不認為宮侑會一直喜歡他。

「…那前輩要看著我。」高大的男孩緊緊的咬牙，忍住眼裡的淚水。

北信介鄭重地答應了。

遲早要站上國際舞台的宮侑，過多的留戀兵庫鄉下也不是需要的，他覺得這樣對兩人是最好的方式了。

隔年春高，北信介和阿蘭一起去看比賽。

時隔一年不見，這次稻荷崎贏了烏野，宮侑和宮治歡快的在場上大吼，興奮熱烈的朝著人群歡呼揮手，像兩隻年輕驕傲的獅子。

北信介突然心一動，宮侑仍然熱烈純粹如初，眼神在看到他之後突然變的歡快明亮。他看著宮侑和宮治在勝利之後望向他的眼神，心裡捏了一把，就瞞一陣子吧。

幾天後宮治摟著他磨蹭，眼神分明就是撒嬌，纏著要前輩給他獎勵。

「恭喜治。」北信介親了他一口，而後宮治急不可耐的把手伸進他的衣衫中。

那時候兩個人總是偷偷的見面，宮治有打工的薪水，北信介也有一些自己的儲蓄，兩人想要時會去訂個房間親熱。

兩人親熱完後躺在一起，宮治感覺心滿意足，他找到願意收他當學徒的料理人，高中排球最後一場大賽打出全國四強的好成績，而且懷中還有北信介，他覺得他現在就已經贏了宮侑，活得幸福無比 。

北信介看著宮治，又想到那天宮侑的眼神，左思右想後開口說了他放在心裡惦量好幾天的事：「我們的事暫時別讓侑知道，他要參加職業隊的測試了，先瞞著吧。」

宮治頓時氣的好委屈，前輩居然在床上，在兩個人做完愛後，這種時候跟他提宮侑的事，幫他著想，偏心過頭了!

「我們都很喜歡侑打球的樣子不是嗎? 」

「而且這種事我也只跟治做阿」北信介一翻身就趴在宮治身上，雙手捧著他的頭親吻安撫他，少見的主動讓宮治滿足，這樣的北前輩只有他能看到。

「好啦，就當我讓他。」

「測試那天治會想要一起去陪他嘛? 」宮侑傳訊息跟北信介說被測驗的時間地點，宮侑信誓旦旦的說自己一定會上，所以北信介可以來見證他被選入MSBY的這一刻。

「前輩!!!!」



那天宮治帶著自製的飯糰來看他，之後北信介也提著水果出現。

結束測驗後他大口吞著蔥花金槍魚飯糰，護著北信介帶來的水果不給宮治，一邊繃緊神經聽著結果發表。

「二傳，宮治!」他嘩的站了起來，興奮的高舉雙手歡呼，宮治為他叫好，北信介為他鼓掌，本來放在宮侑腿上的水果都不小心灑落在地上，但那時誰會介意這種小事呢?

那天他們三個人拍了張紀念照，左邊是北信介，右邊是宮治，未來的明星宮選手站在中間笑的得意。

宮侑在MSBY的置物櫃上貼了那張照片，暗暗的在心底想，這次比賽，下次比賽，還有所有的比賽，都看著我吧! 前輩。

他不斷發訊息給北信介，告訴他所有的賽程時間，不管北信介能不能來。

宮侑興高采烈的在比賽場上放肆揮舞，高舉雙手如翼，像要一次次抓下太陽。期待有天可以證明高飛的他值得北信介的愛。

宮侑像是把人生所有的愛都放在排球上般的熱烈，但卻希望這個叫做排球的種子可以被他的滿腔熱愛澆灌出一朵叫北信介的花。

沒人會質疑宮侑對排球的愛，只有北信介不相信宮侑對自己的愛。

他總覺得，有天宮侑會忘了，膩了，倦了，強壯如鷹的男孩將高飛。

世界這麼大，這麼多人，小小的北信介一下就會淹沒在人群中，他將不在眷戀。

北信介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下次就告訴侑吧，就跟他說我已經和治在一起了。

但每當他看到宮侑向他奔來，興高彩烈的說，前輩，看看我，熱烈的展現他的成果。那句”我已經和治在一起了”就越發卡在北信介喉嚨。宮侑現在狀況正好，講出來讓他希望破滅倒底是不是支持他?

揣著祕密的罪惡感折磨著北信介，他的心慢慢裂成兩半，一半裝著維護宮侑的心意，另一半裝著對宮治的罪惡感，終至碎裂了成兩半。

/

那年飯糰宮開張，宮侑和稻荷崎的老隊友們，黑狼的隊員們，許許多多人都來祝賀，人高馬大的現役運動選手們把小小的飯糰宮塞的水洩不通。

宮老闆不客氣地把明星宮選手當作外場服務生使喚，把一疊又一疊的食物，一杯又一杯的啤酒，無情的遞給他去送，像是當年宮治會傳球給他，他接著傳球給其他攻手。

北信介則在一旁幫忙，抹布，紙巾，水杯，一絲不漏的準備的恰到好處，幫忙注意到他們兄弟倆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宮侑覺得很是喜悅，像是回到那年夏天還和前輩跟治一起打排球的時光。

他一杯接著一杯的送著啤酒，自己也不自覺得喝多了

宮侑的酒量一直不算好，喝了幾杯就稀哩糊塗的趴在飯糰宮一角睡著了。
周圍正充滿著老朋友熱鬧歡笑的聲音，而宮侑在這些笑語中做了一個美夢。

他夢到他和阿治，北前輩，三個人像是當年練完球後，一起收拾，一起踏上回家的路。他熱得想要去買冰淇淇吃，北前輩就從包裡掏出冰淇淋，阿治想要吃布丁，北前輩就從包裡掏出布丁。彷彿有個魔法包包，可以無窮無盡的掏出所有想要的東西，他們掏出了夏日的彈珠汽水，燦爛煙花，也掏出了冬天的紅豆湯，秋天的芒草花，他拿著芒草花敲著阿治，兩個人追著打鬧，最後北前輩掏出了一顆排球給他，掏出一顆飯糰給阿治。

他迷迷糊糊地醒來時，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把北前輩從包裡掏出來，他還記得那個包包是個不起眼的土色。

他發現他被扶到椅子上躺著，身上蓋了兩件外套，飯糰宮內已經空蕩蕩的，看起來大家都已經回去的。

他翻個身，想找到鐘或手機看看現在幾點了。

坐起身的時候，他似乎聽到裡面的房間有一點動靜，他想應該阿治和北信介應該還在裡面，他認得外套一件是宮治的，一件是北信介的。

內門沒關好。
他看到北信介的背影，似乎正在低著身子搬東西。他正要走過去時，宮治的身子從旁邊出現。

伸手接過北信介手上的貨物。

偏頭吻了北信介一下。

前輩瞇著眼笑了。

宮侑在春高首戰慘敗時沒掉下來的眼淚，被北信介拒絕時沒掉下來的眼淚，就這樣落下來。

他的心意在剛剛的美夢裡高高飛過一個漂亮的弧度，卻安安靜靜地被那個魔法包包大口吞下。

沒人知道宮治和北信介在一起。

他恨恨的把這個祕密含在喉嚨，像是吞了毒蛇一般脹的喉嚨發紫，宮侑賭著氣不和宮治北信介聯絡，暗自生氣著。

宮侑沒想過，北信介只承諾過會看著他，現在的氣苦是因為他曾經把幻想把北信介的愛當作勝利後的嘉獎，他的人生知道競爭，獲得，勝利，抓住他想要的。

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都抓不住又做不來。

他青澀的以為自己可以抓到如風似水的愛，但留在手裡的卻是滿心苦澀。

就像北信介再怎麼努力，也抓不住北仁結依的生命，卻抓的自己和宮治滿身是傷。

幾個月後，宮治來了通電話：「下次一起去看看前輩吧。」
語調有點乾澀，但宮侑沒注意到，只是推說隊內訓練很忙。

以往都是別人來看他宮侑的，哪有他去看別人的份，即使是北信介，他執著的把北信介的視線當作是愛他的表現，他賭著氣，不願意去。

他仍然打出精彩萬分的比賽，但滿場熱烈的喝采，許多瘋狂的尖叫和呼喊。
無數「宮選手!! 我愛你!!」仍然解不了他的氣苦憤恨。他心裡憋著秘密，一層包著愛，一層包著恨，層層疊疊的包覆著，秘密之卵越養越大。

他把得到的獎牌擺在小小的置物櫃，配著上方的照片，但那時他卻覺得獎牌像是一個小小的墓碑，埋葬他對北信介的心意，也埋葬了他和宮治的感情。

他不只一次想把這張照片拿掉，但後來又捨不得，有時候他會眷戀的看著那張照片，有時候他會恨恨地盯著這兩人。

他曾以為這休息室的小置物箱會是他的寶庫，裝滿著戰利品和榮譽，彷彿神明是拿他的心意做交換似的，放在裡面的獎牌日益增多，但黑暗的小置物櫃不再是寶箱，而是養育秘密之卵的巢穴，秘密養著對北信介和宮治的感情和憎恨。

繼續跳吧，往上飛吧，飛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吧，給他們一個燦爛背影去懊悔，然後死死吞下秘密吧。

他恨著北信介只能允許宮侑這樣去愛，他恨阿治悄悄的搶走了他的夢。

他每天都想吐出這顆秘密之卵，但卻覺得要是吐出來這顆卵就會瞬間孵化成一條毒蛇，惡毒的撒著毒液傷人，於是死死含著。當作不知道是宮侑對這兩人的愛。

那陣子他上了專訪，評論說他的組織的攻擊巧妙又危險，像是毒蛇吐信一班出其不意，越來越多追隨目光和瘋狂的掌聲，大喊著說愛你，卻沒有人發現他含著秘密，滿嘴苦澀，面龐脹的發紫。

高中時北信介總是抓的到他們，而他想在北信介的眼中被抓住。那個人總是一瞬間就看透他，被看透的那瞬間，他感到赤裸裸的尷尬但卻會心裡暗自的欣喜，完整的宮侑是真真正正的被看到的。

每隔幾個周，宮治就會問他一次，要不要去看北信介。

他不想看他們，也不願意被看到。蒼鷹遠遠的飛走暗自吞掉那顆養育著毒蛇的秘密之卵。

之後他收到宮治的語音訊息，最近他都避著不和宮治北信介通電話，推說很忙，故意很晚才點開訊息，於是宮治就養成發語音訊息的習慣。

但這次，宮治是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剛從醫院回來的北奶奶。

宮侑知道北仁結依近年身子不好，想到以前他們曾一窩蜂的擠到北前輩家去吃阿蘭極度推薦的北奶奶雜煮，那時候北仍結依見到他們吃的歡，笑開之後又去多煮了許多菜讓一群男高中生歡呼，彷彿北家的屋頂都在震動似的熱烈。

那時候大家都在．．．他還是答應了。就算他現在正單方面和宮治北信介冷戰著，但他聽得出宮治的言下之意，北仁結依現在是看一次少一次了。

那天是宮治開著車接他到北信介家的。他很久沒有回兵庫了，但路上一切仍然很是熟悉，他撇著頭裝睡，時不時偷偷抬眼看窗外。

「前面天上有老鷹。」宮治知道宮侑只是在裝睡。

宮侑抬頭看到天上的小點只覺得那個老鷹孤孤單單的像自己，看了一眼就癟著嘴又轉頭去裝睡。

「前輩每次看到老鷹都會想到你。」

宮侑拿不定主意要吐槽他明明是黑狼的成員怎麼看到老鷹會想到他，還是要不動聲色地偷偷藏起這份小小的喜悅，前輩有想著他…

「每次我聽到都會吃醋。」宮治毫不避諱的說。

哼，宮侑臭著臉不想要理會這假裝的小人，都把前輩吃抹乾淨了還裝什麼裝阿

「我和前輩交往幾年了。」宮治不看著他，目不斜視的開車。

「我早就想告訴你了，看著你纏著前輩我很煩，這幾年前輩怕影響你的賽績，都不讓我說。」

「那為什麼現在告訴我!?」宮侑恨恨地大罵，要騙就騙一輩子阿，現在是尋他開心!?

「因為我們分手了。」

秘密悄悄的有了裂縫。



北信介把自己最珍貴的部分輕易的給了出去，他的心當初給了家人和稻高排球部，後來給了宮治，奶奶，還有北莊園，還有一份給了宮侑。

從沒有留半分給自己。

在北農園和北奶奶的身體逐日往下的過程中，北信介也隨之一日日的破碎。

宮治曾經以為他可以做得到，可以保護好他的前輩，照顧好他。

但北信介固執起來也是無人能敵。他覺得自己日漸不穩定的情緒會戳傷宮治，最後硬是不讓他靠近，固執的把自己關起來

「治照顧飯糰宮和自己就好。」他正在人生的上升期，不需要在這裡陪他理這一團亂的人生。

但在宮治的執意逼近之下，疲累的北信介最後吐出的卻不是愛語或是感動的眼淚。

「我們分手吧。」



多年後北信介了解到他很擅長騙人，尤其是騙自己。

他總是說他可以照顧好自己，但實際上他已經覺得自己壞掉了，或許某天就會悄無聲息地和奶奶一起埋在北農園的沉沉黑土中。
他想要宮治和宮侑的愛，卻狠狠的一個個推開。



宮侑很久沒有來到北家了。整個宅邸看起來仍然乾淨，但卻被一股酸敗的味道圍繞，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裡面腐壞了。

等他看到北信介，整個心都揪了，他的前輩變得這麼憔悴，在他賭氣的時候到底發生什麼事?

「北前輩好..」他有點乾澀的打了招呼。

「好久不見。」北信介正端了一個盆子，過去在宮侑印象中挺直的背現在微微彎著。

「可以等我一下嗎? 我先去照顧奶奶。」

「需要幫忙嗎? 」宮侑覺得自己在這個空間中坐立難安，想說有點事情做也好。

「其實不用，我就是餵奶奶喝點東西而已。」北信介指指盆子裡的一罐鐵罐和一個大空針筒，宮侑困惑地看著跟食物搭不上邊的兩樣東西。

「鼻胃管灌食。」

宮侑這輩子所有傷口都是專業人員幫他處理的，現在看到北信介隨手就做起他以為是醫生護士要做的事，他不禁緊張。

「在醫院時，我請教過護士，並不難。」

北信介讓他們在客廳等著，自己先去照顧奶奶。

宮侑在這個客廳中坐立難安，他和阿治或是其他排球部成員以前來過幾次北家，這裡乾淨整潔，氣息溫暖寧靜，風吹過簷廊時很是舒適。現在這裡仍然乾淨，但空氣彷彿凝滯沉重，無端端的讓北家的氣氛看起來就是髒灰色。

他不安地到處亂看，卻發現宮治似乎很是習慣，宮侑想要開口卻不知道如何說起。

他四處張望，卻瞥見牆角堆著一疊報紙，上面被剪的破爛。

宮治看到他盯著那份報治：「北前輩會把你的報導都剪下來，滿意了嗎? 」還會貼在他的飯糰宮，當初真是快醋死他了。

「恩…喔…」宮侑抓抓頭，他心裡盈滿了奇怪的情緒，悶悶的。明明知道北信介有在注意他，他卻高興不起來。

他拿杯子喝了水想緩解或是掩飾一下什麼，咕咚的喝一大口，發覺水很是沉澀，和記憶中的甘美不一樣。

宮侑赫然想到這就是醫院的氣息，整潔卻是慘淡，消毒液和腐敗疾病所混合的味道。他心裡怕了起來，他不習慣，但更不習慣宮治和北信介習以為常的態度。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但也不想融入這個慘澹的氛圍。

時間滴滴答答的走。

彷彿等了很久，北信介才招呼他們進來探望北奶奶，但時間其實不過十幾分鐘。

他隨著北信介和宮治拐了一個彎，走過走道，心裡七上八下的。

北仁結依躺在床上，這床被搖得微高，一根館子從鼻子接了出來，一根管連著一瓶子掛在面頰上，明明是透明的軟管，但刺眼的宮侑害怕。

北信介帶他們向奶奶打招呼，隨即說他要打個電話給姐姐，讓他們先聊。隨即走了出去。

宮侑站在宮治旁邊，看著宮治蹲了下來，摸著北仁結依的手，輕輕地跟他寒暄，宮治的態度彷彿下一刻北奶奶就要脆掉般小心翼翼。即使宮侑來之前就知道北仁結依現在身子不好，但當他看到時仍感到沉重。

「奶奶，這是宮侑，以前你也看過的，我們都是北前輩打排球時的後輩。」

「奶奶好。」宮侑聲音乾澀，宮治招手叫他要靠近北奶奶講話，不然聽不到。他踏前一步時從沒覺得腳是如此沉重。

「我是宮侑，你以前還來看過我們的比賽。」那時候北仁結依川著一件毛衣，上面繡著信介加油。

「我們那時候輸了，但現在我是職業球員，贏了很多比賽..」 宮侑語尾乾澀，他確實贏了很多比賽，但講這些做什麼呢? 可是他又不知道要講什麼。

「以前你做的雜煮很好吃。」他努力的去翻著他和北仁結依的相處記憶「以前我們好怕北前輩的…」宮侑語調乾澀，他知道他又怕又愛的前輩，有多在乎他的奶奶。

北仁結依眼睛半開不開，聽了他們兩個講了一會兒話，才說：
「宮侑，宮治，歡迎你們來…」

她這幾年時常從北信介的口中聽到這兩個人的名字，北信介講道他們時總是有掩不住的驕傲和開心。眼前兩個高大男子在北仁結衣日漸模糊的眼中看起來非常相似，他已經認不出來有什麼不同了。

「小信雖然都沒說，但我看的出來他有了伴侶。」

北仁結依張開嘴，緩慢地說，她知道自己沒什麼可以客套和寒暄的力氣了。一旦接受死亡在不遠之處招手，就沒有什麼好猶豫或是擔憂的，她乾脆的直奔重點。

「是你們…..? 」

北仁結衣吐了前一句話之後就沒了力氣，或許他本來要講的是，是你們之中的哪一個嗎? 但終究她只吐了這句話就停頓了，沒人知道到底她有沒有要繼續講。

宮侑愣的半晌，他知道在高中時候，北奶奶就已經開始期待參加北信介的婚禮，北前輩那時為此有點煩惱。而宮治更知道這就是北信介一直瞞著他們交往消息的原因之一，他怕身體逐日衰弱的北仁結衣無法接受這個刺激。

「我們都是! 」

「我們不是。」

宮侑和宮治異口同聲的說出兩句截然不同的話，在北仁結衣的耳中已經分不出來那句話是誰說的，那個”不”似乎也沒有很明顯。

北信介正好進來，現場頓時凝滯了。

北奶奶看著三個年輕人，平和地說「那就一起當家人吧。」

啪渣一聲，秘密裂開了。



北信介正在看著兩個低著頭站在他前面的雙胞胎，他看著這兩人，怎麼還是跟幾年前一樣呢? 那時兩人在對決烏野最後一場做了快攻，後來失分輸了比賽，兩人在賽後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他道歉。

但他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他心裡這幾天都是沉甸甸的。

感冒變成肺炎，之後敗血性休克進了加護病房，出來後在病房中風又送了進去，昏迷不醒，加護病房的主治醫師說肺炎後又中風昏迷，在加護病房用雖然正壓呼吸器撐著，但呼吸器拔不掉的話要考慮氣切。

雖說在高中時以可靠的前輩形象而在稻荷崎聲名遠播，但此時他是真的慌了，不過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卻要獨力承擔至親摯愛的生死。

他仔細地詢問了醫生做氣切會怎麼樣，不做會怎樣，為什麼要做氣切，如果了之後可不可能移除，但每問一句，他的心就更亂一分。

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有限，他坐在病床旁邊，呆呆地看著奶奶，心亂如麻。

可不可不要選擇?
可不可以不要前進?

他想停留在過去

病床邊的心律檢測儀滴滴答答的跳著，一聲心跳跳一下，沒有間斷。

正壓呼吸器四秒打一次，在床邊轟轟作響。

護理師禮貌的請探病家屬要離開了，他覺得像是第一次上學時要離開奶奶般緊張無措。離開前他又撇頭看了奶奶一眼，無端端的想到當初自己跟宮治的說的話，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想清楚。

奶奶還活著，但她想要怎樣活著? 而他還能為自己表達選擇嗎?

北信介提心吊膽的地守了好幾天，最終北奶奶清醒了過來，她拒絕了氣切，靠自己脫離了正壓呼吸器離開了加護病房，但氧氣面罩就是拔不掉。

最後因為奶奶堅持要回家，於是北信介幫奶奶租了呼吸器和電動床，簽了自願出院同意書，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每簽一張，心就沉一分。

太快了…他的眼淚一滴滴的掉。

但是奶奶想要回家了，北信介這幾年跑醫院，也逐漸了解到在某個誰也說不清的階段，生命就會像一顆滾落的大石，咕隆隆的往下直墜，誰也拉不回來。

只是太快了啊。



之後北信介才明白他的幸運是來自於不用幫奶奶做選擇。

那時候的北信介會下意識地覺得死亡是一種錯誤，所以說在北仁結衣慢慢邁向死亡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所有選擇都是錯的，不管他做什麼決定，他的餘生都可以用這個當理由來不放過自己。

但只有死亡是出生之後唯一確定會發生的事，無論在漫長的旅途中做了多少錯是或是多少對事，死亡公平殘忍又慈悲。

「只有在自己真的覺得做錯時才要道歉。」

難道他竭盡全力讓奶奶活下孩就是對?
難道他讓大半時間都在昏睡的奶奶自己決定就是對的?

他可找千百個理由怪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在奶奶清醒時討論是否進行急救，氣切，插管，也可以找理由問怪自己為何讓奶奶感冒，千百個。

就像他可以找千百個理由拒絕宮治和宮侑。

但此刻他看著眼前的雙胞胎，吐不出半句話。



「為什麼你要說我們都是…」
宮治正開著車，他要送宮侑到車站，現在天色已暗，田埂間沒有路燈，他們倆個沉默的一起坐在車上

「只是想要讓北奶奶知道他可以放心，北前輩會有人照顧。」宮侑悶悶的開口，雖然他根本連男朋友的邊都沒沾上。

「蠢嗎你!」北前輩那時候的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總比你跟北前輩再一起這麼多年卻不敢承認強!」宮侑看他的表情很是挑釁，惹的宮治直接停了車，掐著他的脖子厲聲大問「有種你再說一遍!!」

「媽的你知道我幫你們瞞著有多難受嗎!」
「誰叫你這混蛋幫忙了!!」

宮治忍不住把宮侑扯出車外。

「你他媽的混帳」
「你才人渣!」

兩個人在鄉間塵土小路對彼此放聲大罵，直到忍不住拳腳交加。
與其說他們真的對彼此生氣，不如說他們只是想藉由這個過程甩去一整日的沮喪。

過往北信介看著他們時，那雙靈動平靜的眼睛總是可以照出他們的身影，但今天北信介的眼睛卻像是兩顆不反光的石頭，沉沉的黑水，他們太習慣北信介充滿愛意的眼神，因而挫折。

「喂…阿治…我們都這麼難過了，那北前輩怎麼辦阿…」宮侑躺在地上，宮治算是對他客氣，沒有對球星的帥臉和二傳的黃金手指下手，但他的肚子和屁股真的XX的痛。

「我不知道…就…常常來看他吧…」宮治彎著身子坐在地上，宮侑剛才也打得狠了，他明天上班估計得戴口罩才不會嚇人。

兩人垂頭喪氣地攤在泥土路上，彷彿打了一場輸的脫褲子的比賽。

那夜滿天星斗閃閃發亮。



北信介陪在奶奶旁邊，最近他都另外搬了一個躺椅，晚上和奶奶一起睡，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睡不好，但他現在倒是希望自己可不用睡覺了，時間溜走得好快，他想要抓住每分每秒。

「小信…」他聽到奶奶換他趕忙坐起。

「那兩個孩子留下來住嗎?」

「回去了。」

「下次可以住呀…」

北信介突然哽咽了，他瞞了這麼久，甚至讓宮治為此不愉快。

但宮侑卻這樣的說出來了。
奶奶也接受了。

他心裡赫然爆出好多痛苦，這麼多年來許許多多的不敢說，隱瞞，是因為他覺得那些秘密都是錯的，而他盡了力不想要任何人受傷。

在乎宮侑使宮治不平衡是錯的。
沒有好好告訴宮侑自己正在和阿治交往是錯的。
沒有讓奶奶看到自己的婚禮是錯的。
當初沒有照顧好奶奶是錯的。
沒照顧好自己拖累宮治也是錯的。

…所有的自責累積成沉甸甸的一包，直把他往沉沉的黑泥裡往下拽下去。

「…對不起。」 他也不知道為何要說對不起。他只覺得筋疲力竭，碎成一塊塊的了。他拉著奶奶的手放在頰邊，哭了。

「…接受就好。」北仁結衣很是平靜，自從她接受了身體的衰敗和不遠之處的死亡，似乎沒有什麼不可以接受，可以接受孫子目前正在抗拒她的死亡，也可以接受孫子有兩個伴侶。

她動動手指，輕輕地回應北信介。

「神明會看著小信的..」

從秘密之卵破殼而出的不是惡毒的蛇，他的秘密被攤在天光下，無所遁形，獲得寬恕。

一日之後，北仁結依就離開了身體。



數日之內，宮侑收到訃聞，他隨即跟隊內請了假。當他離開訓練室時正好遇到湯瑪斯，在國外長大的湯瑪斯聽到他要去參加長輩葬禮，比了個十字說: 願他的靈魂高飛，他謝過湯瑪斯就驅車前往北家。

那天在艷陽高照，兵庫天空看起來藍的發亮，宮侑抬頭時看到天空上一個小黑點盤旋，認出那就是上次宮治指給他看的老鷹。

他看著蒼鷹盤旋，心裡想到湯馬斯告訴他的話，或許北奶奶的靈魂離開了老舊殘破的身體已經高飛了吧。

他穿著黑色西服，溶入一片黑壓壓的黑色人影中，一頭金髮被太陽照的刺眼，突然一個念頭鑽進心裡：

為何人不能在活著時就飛? 。


北仁結依的葬禮分成兩天，第一天的通夜之後，他和宮治在北家留宿，北信介的姐姐和弟弟分別在忙，身為喪主的北信介更是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他和宮治很自動的到廚房幫忙整理一整天累積下來的壯觀杯盤還有垃圾，宮治處理這些早就得心應手，不客氣的指派宮侑做事。

「謝謝你們。」

北信介出現在廚房門口，他剛結束了一整天的預定安排，正在巡看家裡有沒有需要幫忙或是做什麼。

他走到流理台的一角，開始擦拭剛洗完濕淋淋的杯盤。

在宮侑的角度，宮治站在他前方背向他，北信介則在在他視角右方，他可以看到北信介的側臉，宮治和北信介兩人各站一方，站的近但視線沒有相交，

兩人有默契的處理著一整天的碗盤垃圾，北奶奶人緣好，今天一整天來參拜的人數眾多。

「北前輩最後一天會想要吃什麼呢？」宮治洗了一個盤子，拿給北信介。

「鹽味飯糰就好…」北信介接過了盤子，用手上的乾布擦拭著。

北信介最喜歡的是奶奶給他的豆腐漢堡排，但今天他真的不會想提。

那時候宮治表明了他要繼續照顧北信介的心意，北信介也曖昧的答應了。

而站在廚房後方的宮侑看著這兩人的背影和側身，就像當初在飯糰宮撞到秘密一樣，親密的交換屬於他們的語言和秘密，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不是為了他被遺落，不是為了他的孤單。

他感覺宮治和北信介像是被屋子中的髒灰色抓住了般，籠罩這一層沉沉的厚霧，明明是近在咫尺的人，卻像是存在於一個他碰不到的地方。

悲傷盈滿胸膛，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哭著說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們曾經這樣奔放的在生命中前進，無懼於過去流逝。
在場上他們只緊緊地盯著球，專注眼前那一分，不管之前輸多少分或是未來能不能贏這一局。

宮侑在乎結果，對他而言，比賽沒有贏就沒有意義。
可是所有生命的結局都一樣，無論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聖人，罪人…既然結局都一樣，為何不能活著時就高飛？

他們還年輕，青春正熱烈啊。

宮侑咬牙踏出一步。

「請讓我當你們的家人吧」他大聲的喊到，卻是泫然欲泣，在宮治和北信介的錯愕眼神中，衝過去抱住這兩個他最愛的人

他的雙手曾高舉如翼，夢想抓下太陽。。

此刻他的雙手卻是捧著一片心意，邁開步伐，跌跌撞撞踏破一室陰暗，幼稚又笨拙地抱著這兩個他最愛的人，鼻子一酸就放聲哭了

他不在要求那個特別的位置了。
不要求北信介的關注了。

但飛吧。
都在自己生命中高飛。
他們都還年輕啊。

大明星宮選手抱著他們，在鼻涕眼淚中詞不達意的說他以後也要照顧他們倆個。

那是他多年之後對北信介的第二次告白，這次連帶摻上了宮治。

北信介被雙胞胎摟著，不自在的掙了一下，但宮治卻也在宮侑的飛撲熊抱中把他也抱緊了，他吸口氣，本來想要說點什麼的時候。

卻想到奶奶那句「…接受就好。」

他默默地吐出那口氣，閉著眼任由這兩人摟著他了。



其實一開始宮侑真的沒有任何要當北信介伴侶的意思，他還是喜歡北信介，但那時他的表白心意就很單純的是當一個彼此照顧的家人，就像他和阿治的關係。

但那時候北信介和宮治卻都不是這樣以為的，他們接受了宮侑的表白，默認了那個擁抱就是新關係的開始。

雖然北信介一開始不適應。

他要是被宮治摟著，宮侑經過時就會感到不自在。
要是宮侑在宮治的視線中靠近他，他也會閃躲。

不同於北信介的踟躕，宮侑到是去的很是自然，心無罣礙嘛。他每次去就拎個伴手禮，興沖沖地說這個東西怎樣好吃，北信介這些年來照顧奶奶已經養成看食品標籤和營養標示的習慣，有些加工東西他不建議身為運動員的宮侑吃倒也是直說，宮侑聽到熟悉的正論只覺得倍感親切。

宮侑就像是高中時代一樣和北信介相處，講講自己的近況，說說隊上的趣事或是比賽花邊新聞，他陪著北信介弄些農活或是收拾家務，興致來就講個段子逗北信介開心，有時候北信介會陪著他開電視看球賽副盤，他就樂孜孜地搖尾巴。

每分每秒都像是補回那段空缺的日子，簡單的日常也讓宮侑滿足，豆腐都可以嚐出鮪魚肚的滋味。

他在球場的狀況也每日愈上，以前巧妙又危險的攻擊仍在，但他如今更是穩健協調。就算滿場黑狼配給他的主攻手都是新人他也有把握可以讓他們打出最好的成績，他得意地說現在可沒有任何新人可以難倒他了，分分鐘上手搞定。

但北信介卻開始困惑，宮治來的時候還是會摟他要擁抱親吻，宮侑就真的跟他連牽手都沒有。雖然坐沒坐相但卻在沙發上都跟他保持著正常的距離，他撥了一顆橘子，遞給宮侑，宮侑說了聲謝謝伸手就接了過去。

北信介很是困惑。

如果他遞東西給宮治，十次之中有九次宮治會一起連著他的手都碰一碰摸一摸，九次之中有五次宮治會先捏捏摸摸個夠才從他的手裡接過東西，五次之中有三次宮治不只不接東西還會越摸越上去，三次之中有一次宮治會直接不拿他手裡的東西就把北信介整個人摟了過去，然後他連本來要拿什麼給宮治都忘了。

但宮侑沒有。
半年來他遞過無數東西給宮侑，但他連北信介的手都沒有碰。

北信介很是困惑，但表情仍然一貫的平淡。

昨天宮侑興沖沖地給他訊息說明天想要來，然後一早就提著大包小包出現在門口，大聲地打招呼，像是高中時跟在他後面的後輩一樣規規矩矩，他心裡有小小的渴望和大大的困惑，拿捏著，度量著。

高中宮侑跟他告白時北信介覺得他們那時都太青澀，只是一時的喜歡罷了。

他抬頭看著正在打掃院子的宮侑，如今他已經是黑狼的當家二傳，妖怪世代聲名遠播，老鷹已然高飛，卻三不五時回到他方小天地。

院子裡正好來了一隻猴子，宮侑拿著掃把揮舞要趕走他，北信介看著宮侑小孩子似的舉著掃把氣勢沖天地對遠去的猴子大呼小叫，不禁心頭一軟，走過去給宮侑遞了杯涼茶，宮侑開心地笑著跟北信介道謝，大口咕嚕的灌下。

自己退縮質疑了這麼久，總該要回應多一點吧。

雖然提起了勇氣要再靠近一點，但北信介此刻卻不敢看宮侑的臉。當年的毛躁少年如今英氣勃發卻純粹如初，他下意識的低著頭: 「侑今天會住嗎? 」

宮侑雖然平常沒長心眼，但此刻他卻看明白了北信介。

他的前輩平常有話直說，但此刻卻是不敢看他，一如他過去16歲的夏天時青澀。

他看明白了。
原來看透一個人是這般滋味。

頓時也臉紅了。愛著時，對方就會在這目光中無所遁形，難怪他們兄弟倆這麼喜歡北信介的目光。

他紅著臉卻戀戀不捨的看著北信介低頭的幅度，赤紅的耳背，還有握緊的拳頭。原來是這麼美妙，他的視線中北信介的猶豫，害怕，羞窘，還有往前踏一步的心意都是無所遁形，他好好地看著，貪戀的看著，像是在視線之中捕捉到北信介這十幾年真心實意般滿足。

北信介低頭抿著唇，為剛才自己的衝動後悔。侑都突然沉默了，他才要抬頭跟
宮侑說他不方便沒有關係時。

卻被宮侑看著他的眼神死死的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宮侑甚連他想逃跑都發現了，手一伸就把他撈進懷中，他下意識的掙了兩下也沒能甩開。

這段日子下來宮侑也逐漸明白是非對錯分明的北信介當年在顧慮什麼，他緊緊摟著懷中的北信介，他比高中更抽長了一點，北信介的髮旋正頂在他的鼻子下方，他的前輩正在不安分地扭動。

「如果前輩喜歡我，可以抬頭看著我再說一次嗎? 」

其實宮侑這句話也講得有點口齒不清，他心如擂鼓，但現在可不會漏掉北信介的任何破綻或是心意了。

當年北信介的水果在甄選現場被他不小心甩在地上，但現在他可都會好好接住每一樣北信介遞來的東西。

北信介一聽整個臉都燒了起來，他習慣把自己的心意藏得很好，剛才他要表達自己的心意就費盡全力。

原來要表達出來那份心意需要這麼大的勇氣…

北信介咬著唇，在宮侑的視線注視中抬起頭。

他明明已經被抱宮侑的懷中，卻覺得像是要跳下萬丈深淵般緊張。

他從沒有這麼近的看過宮侑，明明是和宮治一樣的眉眼，卻只有宮侑老是讓他想到老鷹，而他的視線像是銜著太陽般灼熱濃烈，簡直是要赤身裸體的融化在那個視線中，他抬頭看著宮侑卻感到恐懼的想逃。

「…接受就好。」他又想到奶奶那句話。

接受北信介在害怕。
接受北信介正被愛著。
接受多年後即使害怕也想再靠進一步…

「侑..」他還沒說完，宮侑就扶著他的頰吻了上去。

掃把掉在地上。
宮侑的手還拎著一只杯子。

陽光在北家院子中把兩人映的燦爛。
這麼多年了，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吻到了。

他的前輩好好地看著他了呢…不只看著他的賽場成績，也看著宮侑到底有多喜歡北信介，他細細的摩梭這人的臉蛋，盈盈目光閃動，有宮侑的影子，但他更可以從這眸子中看到北信介這個人，他眷戀的描繪唇緣小巧細緻的形狀。

又憐又愛，又怕又敬。

「前輩還沒好好講完」他故意壓著北信介的唇角說，那裡剛才還有一絲口水在陽光下，閃耀的分明。

「侑!」北信介不滿，這是逗他呢!

宮侑心頭一樂，把杯子遞給北信介，雙手就把他的前輩抱了起來，北信介被他的突如其來動作嚇到，雙手緊緊摟著他的頭。

他就著這樣的姿勢把北信介抱到院子旁的簷廊上躺著，小腿還掛在簷廊地板外晃蕩，北信介被他盯著臉紅。

明明他早就習慣了跟宮治的情事，兩個人在床上什麼沒幹過，怎麼換成同樣面孔的宮侑他就這麼害臊。

奶奶過世前一年他情緒不穩定，而宮治也跟著遭殃，兩個人有時會做得相當兇狠，自從有次北信介故意用宮侑挑撥之後，有一次換宮治用宮侑逼迫他 。

「前輩是不是跟我在上床時把我當成宮侑那傢伙? 」

「沒有。」

「你騙人。」

「沒有…」北信介掙扎著但被他死死的壓在床上，聲音都在顫抖。

「前輩是騙子。」宮治按著他，就著插入的狀態就往他的臀部搧了一巴掌，北信介全身赫然一緊，因為屈辱而發出的呻吟尖銳又高亢。

其實宮治很早就知道北信介對宮侑的心意是一樣的。
他太熟悉那樣的目光了。
那讓他眷戀和追逐的目光，平等地落在他和宮侑身上。

但他不挑破。
北信介也沒有說。
而宮侑更是沒有認出來。

俗話說，得不到的就是比較好。
赤裸的真實總是讓人心灰意冷，像是之前光是妄想就可以度日，但上床才發自己對著真人卻硬不起來一樣沮喪。

那天宮治像是要把北信的真心都擠壓出來一樣狠狠地操幹他，但手卻緊緊卡著北信介的嘴，他想要知道北信介的真心卻又害怕聽到那句話。

北信介自從被他逼問是不是在床上把他當宮侑之後就再也不會在兩人相處時提到宮侑的名字。可是他覺得最近北信介像是要消失一樣，摸不住也抓不著，在床上不管他多兇狠都隨他擺弄，北信介最近睡不著，反而不介意宮治弄狠一點讓他直接昏睡。

宮治洩憤似的胡亂地咬著他的肩胛洩憤，他不想要這樣做，但又卻在北信介的作繭自縛中跟著沉溺。

要是可以把這個人都吞下肚子裡就好了，吞下去北前輩就不會難過了吧，吞下去他就知道北信介的真心了吧。

宮治知道這些行為都是北信介的無聲要求和默許，有部分的他在享受，有部分的他很是不甘願，有部分的他買單了，有部分的他正在觀察可以怎麼做。

等到北信介終於在激烈的性事之中沉沉昏去，宮治卻荒唐的發現在床上想著宮侑的人卻是他。

以前他們倆個什麼不愉快打一架就沒事了，但北信介不是這樣，前輩對他們的事都是有話直說，但卻把自己的心事都都悶著了。

他悶悶的抽出自己的陰莖，把保險套打了一個結，室內昏暗，他一時看不到垃圾桶，就順手放在旁邊了。

他先幫北信介戴上眼罩，前輩最近睡眠品質很差，前陣子北奶奶去了兩次醫院住了十幾天，他跟著陪病，但回來後一點燈光就會讓他驚醒。

他給北信介蓋好被子才下床開燈，準備收拾一室混亂。

他去浴室洗了澡，出來時帶著一條熱毛巾，準備幫北信介擦拭身子時，看到他的前輩縮著身子，蜷在棉被中，全身斑駁，帶著他剛才幫他親手帶上的眼罩而看不清表情。

宮治突然覺得挫折，他蹲在床邊，突然很想念宮侑，飯糰宮開業之後，宮侑也開始忙，兩人幾乎沒有見面。

他把手伸進去被子中握著北信介的手，趴在床邊想，下次找宮侑一起過來看北信介和北奶奶吧…或許前輩會好一點…

宮治很實際，這個性注定他會是個成功的生意人。
他比北信介更早就接受了北信介同等的喜歡宮治和宮侑的事實。

而北信介說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的了。
或許他很早就喜歡了，但他用一次次的” 不可能” 讓自己遺忘。



宮侑抱著自己放在簷廊上，隨即撐著手轉身趴在他身上，陽光斜斜射在簷廊，宮侑雖然背對陽光，但北信介也看得出他臉很紅。

兩個人害臊的像是當年。

「前輩再講一次嘛。」不過宮侑現在可不會這麼容易就放過北信介了。

「我喜歡侑…今晚留下來吧…」北信介在宮侑赫然睜大的眼睛中伸出了雙手。

宮侑伏下了身，他撥開北信介額頭的髮，眼眶紅紅的盯著他想了這麼久的人，
他當初好生氣好忌妒阿，但當他放手認輸時，愛卻悄悄的溜了進來，他又吻上北信介。

宮侑吻得高興，心裡想原來前輩的嘴唇這麼柔軟，兩人在院子的走廊吻得難分難捨。

突然他聽到門開關的聲音，頓時驚的呆住了，他雖然沒有問，但心裡就是默認了前輩和阿治現在恢復了關係，畢竟他看過阿治摟著北前輩啊。

北信介看他一臉狐狸尾巴被抓到表情，又再次困惑了，侑也知道就是治來吧? 只有宮治有他家鑰匙啊 。

今天堪稱北信介有史以來最困惑的一天。

宮治走進來看著正在石化狀態的宮侑壓在北信介身上，鴨嘴帽下的眼神無情的掃視，到底這笨蛋幹嘛一臉被抓姦在床的蠢樣。

之後宮侑結結巴巴的把話說開之後，宮治和北信介才知道當初這傢伙說的家人就是貨真價實的家人，不帶嗯嗯啊啊黏黏膩膩，純潔無比的那種。頓時北信介臉又更紅了，藉口要倒茶卻是硬被精明的宮老闆抓住，畢竟這種好戲可不多見。

這幾年宮治磨的臉皮厚，臉不紅氣不喘地跟宮侑說他和北信介一開始就以為宮侑說的家人就是開始三人關係的意思。宮侑一聽，瞬間石化狀態解除，得意的認為自己真是幹的太好，就算誤打誤撞也會發球得分，不愧聯盟最強的二傳！

他看著被宮治抓得緊緊的的北信介臉蛋緋紅，露出一臉得意又狡猾的表情，狐狸尾巴搖的歡快，臉紅的北前輩可是太難的一見了。他不客氣的盯著北信介打量，宮治還故意把北信介的頭轉過來讓他看，北信介被兩人盯得慌了，掙扎的翻身要跑，卻被宮治壓住，宮侑更不客氣的撓著他癢癢肉欺負，三個人在客廳滾做一團笑成一片，當年在合宿都沒有玩得這樣瘋。

最後是北信介好好的親了兩人幾口，雙胞胎才終於願意放他先去洗澡，但他泡在熱水中，想到一整天的發生，臉又紅了起來。

那天是北信介有史以來最困惑也最羞窘的一天，也是在奶奶過世之後卻久違笑得開懷的一天。

不久之後，宮侑被徵召進國家奧運，真正的飛往世界舞台，臨行前，北信介和宮治去送他，宮侑大聲的說：「看著我吧！」笑的自信，他抱一抱北信介，悄悄在沒人看到時偷個吻，然後心滿意足地和宮治擊個肘，隨即昂首轉身，拉著他的行李闊步向前奔去。

這些年的蹉跎和分開還是有意義的吧。
宮侑在他最好的年紀專注著最愛的排球，因而高飛。

／

訓練賽打完，MSBY因為新人還磨合的不夠好所以大獲全輸。而平常會吹毛求疵刁難新人的宮侑卻一臉不在乎的划著手機看訊息。

他在三人群組看到北信介說路上碰到幾個英國人，和他們聊得開心，他問前輩說怎麼聊天，北信介說是用英文聊。

宮侑立刻回想起上次他跟北信介抱怨要跟外國隊友溝通太難，日本人學什麼英文，來日本打球就是要學日文啊！

結果那天滾完床單後，兩人正沉浸在完事後的餘韻中時，北信介含著他已經軟去的陰莖時就著這姿勢，摟著他，喊了一聲　

「My love」

那一聲唇齒婉轉多情字正腔圓，簡單的宮侑都聽得懂，卻把他硬生生的又喊硬了。

北信介摟著他笑著說，英文也有別有味道吧，宮侑卻覺得是他的前輩怎樣都太美味了啊。

他癟著嘴想，北信介講英文的腔調超級性感的啊，怎麼給別人聽去了，一邊滑著手機看北信介傳來的照片又劈哩啪啦的傳訊息。

總教練給教練一個眼色，朝他努努嘴，兩人看著宮侑那個狀態搖搖頭苦笑一下。

「好啦! 放你滾蛋!!」他們知道這個假期對宮侑很重要，總之訓練賽結束了，留一個心不在焉的傢伙也沒用。

「唔喔喔喔喔喔!!! 」宮侑沒想到自己還會得到三天特赦，眼睛張的老大。

他飛快的訂了時間最近的機票，收拾了簡單替換衣物就直接穿著球衣夾著一件外套就俱樂部移動到機場。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飛吧!!



四, Forever Young　

對錯似乎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尤其對小時候的北信介而言，每次發下考卷，前面的對錯題甚至想都不用想，是必拿分的區塊。小小的孩子就這樣一張考卷一句指導的在教育中，慢慢的習慣用是非對錯把這世界劃分成兩邊。

北信介從小給奶奶養大，他很少見到父母，父母在他懂得難過之前就在異國默默離開人世了，但那時後奶奶的難過卻在他的印象中留下：死亡＝悲傷。

小小的北信介很是聰明，雖然他是個話少的孩子。

＂老師都會說不要哭了，所以悲傷是不好的吧＂
死亡＝悲傷＝錯誤，這個公式就在北信介的小小心裡留下了印象。

北信介不只聰明，也敏感，雖然他不需要鼓勵就做得好，但不代表他看不懂大人眼中或是言語中散發的情緒。

正確＝高興，做對了，大家就會高興，其實他沒有想要討好人，但他很習慣站在別人的立場去考慮，畢竟奶奶就是這樣教導他的。

奶奶是他前面十幾年最親的人，那年爸爸媽媽離開人世之後，北家的三姊弟分別讓不同的親戚照顧，而他跟了祖母住，小小年紀早熟的北信介就把祖母的樣子學得十足十，包括如何愛人。

當年稻荷崎高中的後輩們都對他又敬又愛，年少時大家在跌跌撞撞的試誤過程中學習，而他們的主將會在他們橫衝直撞時給予支持和協調，但他們卻常常在這撞得滿身包的過程中，發現最終得到的教訓就是北信介一開始口裡講最不中聽的大道理正論。

前輩就像是在他們的終點等待的神明一樣。

雖然北信介覺得自己是普通人，那群愛著排球的傢伙才是怪物，但他太習慣了。
習慣這樣愛人。
習慣正確，有錯誤就修正。

當年，面對宮治突如其來的告白，北信介那瞬間也是有點詫異的。

他知道自己關注雙胞胎很多，這兩人明亮的任何人都移不開眼，他覺得那時候宮治在確認自己想要什麼的過程很是重要，會決定他的長久未來，於是便陪著他走過。

他習慣為別人想，而且想得很遠而且默默付出，那是他愛人的方式，當宮治紅著臉說他好喜歡自己時，北信介第一時間很是詫異，但隨之心裡卻甜甜的，像是終於被看到一樣喜悅。

神明總是會看著。

所以當宮侑在幾個月後的畢業典禮找他告白時，他也做了自己認為對的選擇。
為宮侑的未來考慮才是愛他的表現。

日夜累積的對錯判斷像是厚厚的外殼，把青澀的北信介包裹成一個完美無缺天衣無縫的樣子，但他其實真的還年輕，那些對錯都在生命中不值一提的脆弱。

北信介心底一開始無法接受同時和宮兄弟在一起，當然連上床也是。他不願意同時和雙胞胎一起做愛的，光是那時候要接受兩個人是輪流來找他，會發生親密行為，他都已經有點勉強。

不過可惜的是，這幾年下來宮治越來越了解北信介，他了解了北信介在那層好孩子外皮下的慾望。只要輕輕地搓揉，灑點鹽，稍微勉強一下，就足夠美味。只要抓到弱點，並不需要像他當年一樣筋疲力竭的硬翹那層堅硬外殼。

那一晚，宮兄弟來北家，說今天的夜晚想要三個人一起度過。

北信介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當他正想要拒絕時，宮治已經拿出他當年慣用的眼罩，他從後方抱住北信介，幫他戴上眼罩，滑溜順手的很。

「北前輩不需要看。」

宮治輕輕的咬著北信介的耳朵說。
「你不需要分辨我們是誰，你弄錯沒關係。」
「你甚至可以當作現在只是和我們其中之一做愛。」
「不管你喊誰的名字，我們都不介意。」

北信介渾身顫抖了起來卻氣息燥熱，他僵在宮治懷中一時不敢動。宮治的的手從他的手背摸了上來，兩隻手揉捏著他的左右指掌，一如很多次北信介遞東西給他那樣，但現在北信介手中無物可抓 。

一隻手伸了過來，他的前胸被撫摸著。
耳朵還被含著，應該是宮治吧。
脖子被掐著揉捏著。
大腿感受到另一個人的身體．．．

像是事前講好一樣，宮侑和宮治默不出聲，他分辨不出來誰在做什麼，卻狠狠的被擲入黑暗和肉體知覺中…他只能感覺到自己的慾望正在勃發。

北信兩隻手無力的撐在地上，他覺得自己滿身汗水以及口水，黏膩的發喘，後背正被人上下撫摸著，胯部也有人在逗弄，但他想要把自己縮成一團卻幾乎要沒有力氣。

甚至還沒有插入就已經讓他簡直要虛脫，那今晚到底會怎樣…

頸子被抓住了，下腹正在被揉捏，他覺得像是有什麼要被擠了出來。

「拜託…等等。」他試圖推卻那隻正在下腹揉捏的手但對方卻紋絲不動。

「不要…」他的聲音夾了點哭腔…然後一雙手穿過他的腋下，他被拖放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北信介一驚就本能反射的想要逃，他直接往另一個方向翻身滾過去，根本不管自己會不會掉下床或是撞上牆壁。

像是陷入沒邊沒沿的黑暗，怎樣都撞不出去，他是懵懵懂懂在黑暗中奔跑著的孩子，踩過這一路二十幾年的人生，腳底下都是扎心刺血的玻璃渣，是他一路收集而來的善惡對錯。

「不可以…」
有隻手握在他的陰莖滑動。

第一次和宮治做愛的時候，宮治尚不滿18歲。

他看著宮治期待的眼神，硬是把自己的不可以嚥了下去，不可以讓在乎的人難過，他記得的有人這樣教過他。

他心裡也有一份被喊做前輩的責任意識在，還有有一個印象中的不可以，或許是上課或是誰跟他說的吧，未成年性行為不好。

其實這麼多年來他早就忘了許多不可以後面的理由。

但他太習慣用那尖銳如刀的“ 不可以”削去自己的真心感受，雕刻成一個完美無缺的樣子。

切啊，削啊，割啊。
兩個”不可以”碰的撞在一起，他頓時不知所措，於是容許了那年宮治和他的發生關係。

他的真實感受被削的比木屑還小，破破碎碎的散成一地。

後背有個熾熱的溫度，某個人的胸腹中擠壓出氣息正熾熱的噴在他的耳邊，腰腹被拉了一下，往前倒去一個人懷裡，他的臉頰至貼著另個人的胸乳，灼灼的心跳就在頰邊，咚咚作響，他不自主地吻了上去。

那他真心想要的是什麼啊?

往上拉。
抬起來一點。
他掛在某人肩上，他感受到後方穴口被摩縮著。

那是宮侑還是宮治…
他昏昏沉沉的想，不可以認錯啊…

他第一次和宮侑上床時，不小心在最後的高潮時，胡亂的呼喊出治的名字。
他只是太習慣跟宮治做愛了，事後宮侑沒怪他，畢竟一開始宮侑真的以為就是當家人，能發展成親吻上床簡直都是上天恩賜。

但北信介覺得不可以。

那時候宮治逼問他有沒有在床上把他當成宮侑時，他感覺到宮治真的很難過啊。

不可以認錯，不可以想著另外一個人…

他分不出來到底是誰，不安的想要蹭掉眼罩，從測漏的光線他知道現在是有燈的，但卻被抓著頭重新戴好

奶奶說接受就好…

但當後穴被插入時，北信介猛然爆出一聲尖銳崩潰的大吼。

不可以!
他們雙胞胎!!
他們是兄弟!!!
不可以…!!!!

他赫然瘋狂的掙動，像是一隻撈上岸正在垂死跳動的魚，嘴邊的吐出的泡沫一顆顆都是不可以，但卻都慢慢的破在空氣中。

那晚北信介胡亂哭喊了無數次不可以。

但那不是拒絕雙胞胎。
一句句都是他過往一次次在心底對自己說的，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哭。
不可以傷心。
不可以死掉。

不可以讓奶奶擔心。
不可以和男人交往。
不可以三個人交往。

但不管他往哪個方向跌撞或是哭喊著不可以。
在黑暗之中總是會有一個身軀接著他，
然後把他逼回黑暗中。

雙胞胎讓北信介放肆地在床上滾動，尖叫，掙扎。
床單早就被弄得汗濕一片，卻執著的把他困在黑暗和情慾中。

他很多次想要脫下眼罩，在一片黑暗中看不到兩人，但每次都被雙胞胎抓住要剝掉眼罩的手。

他赤條條地像一隻沾板上的漁。
在黑暗中，被四隻手剝鱗，開腮，
赤條條的裸露出肚內滿懷的情慾，
固執的骨頭被抽了出來，
然後被深深的前後刺入。

他成了吊在半空中的魚，
在火中一寸寸的被烤乾，
而有人持續舔舐著那滑落的豐美油脂。

而這是他容許的。

那年他和宮治在床上做的狠了。
有次宮治擔心的說要做個約定，他們有個秘密句，他要北信介真的覺得不行的時候要講出那個秘密句。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吐出過那個秘密句。

或許他是希望那些壓得他喘不過氣，找不到自己真心的＂不可以＂能通通的被打破吧

數十年來無數不可以纏纏繞繞，把他固定成名為北信介的樣子，每一句未曾說出得不可以都曾經掩蓋壓抑了他的真心實意。

那夜彷彿有無數隻手纏纏繞繞。

他伸出手像前尋求擁抱，
有個手指在揉捏他的舌頭，有個手抓過他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嘴裡吸吮，
他分不出自己在誰的手裡，誰的懷抱中，
六隻手臂三十隻手指逐漸勾勒出真實的慾望模樣。

嘴裡含著另一個人的陰莖，
頭被壓著靠近，鼻間都是另一個人的恥部毛髮，
他半跪在床上，有人在撥弄著他的臀部。

啪

北信介赫然一驚，不自覺的感到歡愉之後倍感慌亂。
宮侑從來不知道的。

那年宮治做的狠了，但卻是他無聲默許的，被懲罰的感覺像是他的犯錯可以被接受，而且可以繼續犯錯…

他驚的想要掙脫，
太羞恥了，太糟糕了。
宮侑並不知道宮治在床上會打他屁股，甚至有次被搧的高潮。
但卻被固的緊緊的。

啪

又是一下，
他看不到這兩人的表情，
他只知道現在自己一定很糟糕，
可是下身卻微微的抬頭。

啪

怎麼辦
怎麼辦
怎麼辦

啪

嘴裡的陰莖被抽走，
但他的頭卻被兩隻手扶著，
正在被看著…

啪啪啪啪啪

「呀啊!!!!」

他正在被看著啊

那一夜後來北信介已經忘了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但那是他第一次躺在這兩個人之中醒來。

他向來是最早起的，他起身看到兩張相似的眉眼，晨光清晰透徹，室內氣息乾淨，昨晚他們已經把自己和室內都收拾好了啊。

當年他第一次和宮治上床的時候，兩人不知道要注意什麼，結果隔天他的肚子痛的不能參加晨練，惹的宮治自責的不得了。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

而昨晚的黑暗和混亂彷彿埋在土裡的夢境。

他輕巧的翻了下床，去廚房為自己到了杯水，喉嚨乾的不可思議。
他想還是煮點熱水吧。
正要拿出水壺，就覺得廚房也來了個人。

「北前輩現在還好嘛？」是宮治。

「還好。」北信介也不惱他不避他，轉身先到了一杯水遞給他：「早安」。

「早安。」宮治接過那杯水，正打量著北信介的神色。

「為何昨天想要那麼做呢？」北信介低頭開冰箱，挑出幾顆雞蛋．．．恩，宮治做的醃漬梅和醋海苔還有剩．．早餐要吃日式還是西式好呢？

「因為前輩都不看自己啊。」宮治很是清楚，或許當年是北信介最了解他們兄弟，但現在他很清楚了

「你早就準備好了。」

他早就知道北信介的心意。
他也知道北信介心裡有著多少顧慮。
他的前輩總是看著他們為人著想。
卻沒有發現自己的心意。

就像當年，或許北信介覺得就是為照顧後輩罷了，但有誰會因為社團後輩一個訊息就陪著他半夜去漁港。

北信介抬起頭在宮治的目光下轉身，手裡拿著一條鯖魚：

「早餐吃日式的吧」


宮侑是被宮治踹起來的：「蠢蛋，前輩做的早餐要涼了!」

他本能的伸腳要踢，但赫然發現諾大的床上只剩他一人，宮侑慌慌張張地起身，走到廚房時還不小心拌了一次，他看到北信介和宮治已經在餐桌上等他，早餐很是豐盛。

宮侑看著北信介的臉，突然臉紅的支吾一下。
「前輩早上好！」活像當年早上部活時的大聲。

「早上好。」北信介溫和的看他。

宮侑坐下來後仍然緊張地打量北信介的狀態，被宮治在桌子底下踩了一腳。

北信介看著兩個人的，伸筷夾了一口白飯，淡淡說：「下次，不用戴眼罩了。」

然後張口抿入那口白飯。

／

北信介站布羅沫火山口，煙灰砂塵瀰漫，每個人的臉都被熏的灰黑，硫磺味濃厚，火山口是個深深的傾斜大凹槽，近的一不小心就可以跳下去就可以搭上直達地核的溜滑梯。

那年在奶奶和北農園狀況最糟的時候，北信介一次次的想過死亡，如今站在火山口是張吞噬生命的大嘴前，他終於可以和平的接受自己曾經有自盡意念這件事。

那年他不接受自己的狀態，但壓不住內在自毀的衝動，於是下意識讓宮治在床上幫他小小的發洩這衝動，免得真的爆炸噴發。

周邊的遊客眾多，拍照的人，往火山口丟花祈禱的人絡繹不絕。

而他平平靜靜的站著，和那張吞噬生命的大口相望，這是他第一次好好的看著死亡。

奶奶過世之前，他守在床邊，他總是沒有怎麼睡，但當他一回神，奶奶的呼吸卻已經安安靜靜的沒了。他跳起來呼喚姐姐，打電話給弟弟，然後是多到他沒有空哭的喪禮事務。

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後，阿蘭來看望他，一看他就皺起了眉頭。

他沒有哭。
那年他都沒有哭。

但阿蘭也沒多說什麼，就陪著他在住家附近轉轉，聽他說之後想要怎麼讓北農園轉型，阿蘭則說說職業賽場的事。

「信介，剛剛我說到宮侑的時候你的眼睛亮了。」阿蘭並不知道他們三個的事情，只是單純的描述他發現的。

「是嗎？」

「沒錯啊！」阿蘭隨即高興地講了很多宮侑的事，反正哪顆藥有效就吃顆，管他的是什麼道理。

宮治陪他走過那段最黑暗的時候。
宮侑則抓住他們說要繼續熱烈活著。

他投了一枝花，又投了第二枝花下去火山口。
為他們祈禱，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那年北農園開始復耕，但他仍感到內心空蕩蕩的，一個這麼愛他的人死去，北信介連帶覺得自己也有哪部分死掉了，可是他仍然持續的做著所有他該做的。

他覺得自己一半是死的，一半是活的，那狀態真是奇怪啊。
他是對的，也是錯的，是兩極的混和體。
當極度恐懼的死亡真的發生，他反而逐漸在這種奇異的狀態中日漸放鬆了下來。

他曾經睡不好，害怕睡覺，覺得睡覺和死亡很像。
但現在真的都發生了，他反而漸漸能睡得安穩一些。

在一日日的持續之下，北農園的土壤開始恢復活力，他認的出來土壤開始呼吸的味道，他是這塊土的孩子。

他丟了第三枝花，獻給奶奶和遠方兵庫的土壤。

奶奶過世前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會看著小信的。
那時後北信介覺得奶奶是安慰他而已。

但有天他去拜訪菊地農園時，和第二代的菊地先生正聊著關於水質的話題，菊地先生突然一臉神神秘秘的說：「北先生知道人類不會死的可能性跟水有關係嗎？」

北信介以為他要講什麼宗教故事。
結果菊地先生卻興高彩烈的說，你想想，地球的水是從來不曾逸散出大氣層之外的，而人體內有百分之七十的水分，所以我們體內可說是有百分之七十的成分是跟地球一樣古老啊。

那時他突然睜大眼睛，奶奶似乎不是安慰他而已。

北信介站在這吞噬生命的大口，地球的心跳之前，他終於明白了。

火山是土壤的創造者，我想過死亡，原來只是想要重生。

最後一枝花，他丟了出去，給自已，也敬這無與倫比的生命。



生命很多事情無法上場一次次的練習，無法拿出平常練習的結果，比如死亡，年輕的北信介慌了手腳，所有完美無缺鎮定自信碎了一地。

或是巧遇。

當在宮侑看到在報到櫃台排隊隊伍中有個跟他一樣的身影時，宮治正好抬起頭，一模一樣的臉視線相對，兩個人有默契的嘖了一聲，然後笑罵出聲。

「你想偷吃!!」兩人異口同聲地指著對方。

他們都揣著心思，要偷偷的去找北信介，先給北信介驚喜，然後發照片刺激對方，結果他們不只心思一樣，連航班都訂到一樣。

宮侑乾脆的躍過排隊人潮找宮治會合，省的他等。結果一走過去，宮治就把戴慣的鴨舌帽往宮侑頭上用力扣下去。

「有你這種穿著隊服就跑來機場的白痴!? 」到底有沒有自己是名人的自覺了，順便翻出太陽眼鏡要把那個騷包的傢伙包緊。

天啊!

他們居然是一起去找北信介的，兩個年過三十的大男人為自己的瘋狂計畫在起點就遇上對方而大笑出聲。

一如過往，
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兩個人坐在飛機上，雖然不向當年高中時一樣吵鬧，但也不怎麼安分。

「喂，阿治。」

「幹嘛？」

「你當時到底是怎麼追到前輩的啊？」宮侑想問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了。

「秘密。」他才不要說當初是因為這傢伙嚷著要金槍魚自由所以半夜去了漁港的故事給他知道。

「那我去問前輩。」北信介也不會瞞他。

「你最好敢問。」宮治不介意他問，前幾天宮侑最近看到北信介在視頻的笑容還會蠢到臉紅。

「但我倒是滿意外你喜歡前輩可以持續這麼久。」宮治看著窗外不斷移動的白雲，以他對宮侑的了解這真的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

「渾蛋，這是攻擊，人身攻擊啊！」宮侑的聲音不由得提高了，然後就收到前排旅客轉頭過來看的視線。他也不是如當年這麼沒眼色了，乖乖的收了音量，狠狠的踩了宮治一腳，不過因為他們兩個把鞋子都脫了，其實這一腳沒什麼威力可言。

「前輩這麼好，當然很喜歡啊!」對宮侑來說似乎是很自然，他可以一直喜歡排球，那一直喜歡北信介很正常啊。

但如果沒有年輕時那段追逐，失落，到後來的放手卻意外收穫，他未必真的會真的和北信介走這麼多年，也或許宮侑就是得透過北信介去學這些吧。

陽光斜斜的射到宮侑臉上，宮治看著雙胞胎涼涼的想，搞不好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北信介，真是便宜他了。

像是追太陽的人，滿地球跑，當他終於認輸的躺在地上，經過一個夜晚的沮喪，發現自己重新沐浴在陽光下，然後就會愛上每天躺著曬太陽了。

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宮老闆心想。



早晨的陽光特別性感。

今天北信介在ARTOTEL Cabin Bromo起床時突然這麼覺得。
也不是那種做完愛的感受，就只是好好的睡了一覺，起床特別清新有活力，整個人被好好的擁抱過一樣完整那種感覺。
對，完整，他覺得他是完整的，像是把很多碎片從黑暗中撈回來一樣，然後好好的睡了一覺。

完整，沒有壓抑任何一部份，居然會讓他覺得性感但沒有性欲，真是奇妙。


而今天他就要出發去塔里島了，轉車車程一樣要近十小時，他是滿好奇宮治和宮侑定的酒店的，一晚這麼貴，是要住皇宮不成？　

這次他是搭著旅行團的車，但一路上他發現雙胞胎都沒有消息，想說他們在忙，便也不多打擾，他本就是手機用的不多的人，就靜靜的看著一路風景，旅行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總是有驚喜發生。

這幾天他在Bromo National Park真的有很美好的旅程。

昨天一起搭車的英國人是兩對中年夫妻，他們聽到這趟旅行是北信介的生日禮物，大聲的在車內給他唱了生日快樂歌。一位太太還從袋子中掏出幾顆茶燭送給他，他有點意外怎麼隨手就掏出蠟燭的時候，那位女士笑著說這是他們旅行時的小習慣，在和親愛的人度過重要時刻時點一盞蠟燭增添情調。她笑的祝福他：　

May your life have more flavor!
＜祝你的生命有更多滋味＞　

北信介到達塔里島的四季酒店時已經傍晚。這一路舟車勞頓，他一路想著這段旅行的種種，宮治和宮侑真的給了他一份生日大禮，只是今天不知道他們兩個在忙什麼，一早到現在都沒有訊息。當他拎著行李下車時，卻在門口看到兩個他日思夜念的身影，驚訝的呆住了


「驚喜！！！！」




當北信介和宮侑宮治終於走到房間，用＂終於＂兩字是因為宮侑在門口朝他飛撲，但被宮治從後拉住，兩個人在門口鬧了起來，惹出一陣騷動。

他和雙胞胎被領到房間時，他仍然不敢置信。
房間真的很美，居然還含有游泳池和庭院，難怪一晚是這樣的價錢。但最讓他驚訝的是此刻在他身邊的宮侑和宮治。

「喂，阿治，我覺得床太小了啊。」宮侑正在那張大床上彈跳。

「那我就睡你們身上吧。」北信介走過來，笑著跨坐在宮侑腿上。

他描摹著這個人的臉頰，眉骨，髮絲，捏了一下臉頰．．．是真真實實的啊，
太神奇了，北信介眷戀卻新奇的看著這張臉，這雙眼，居然是真的宮侑。
這人總是這樣驚奇的出現在他的生活中啊。

他輕輕的吻了上去，宮侑也摟緊了他，一吻方歇就按著北信介往後躺，這下北信介是貨真價實的在他身上了，在他滿足的瞇著眼的時候，就看到宮治跟著出現在視線裡，唉，他都忘了宮治了。

「前輩生日快樂。」宮治跟著側躺了下來，然後把北信介摟到自己懷中親吻。

「但浴缸很大」宮治當初定房的時後就先看了一次平面圖，展店多間之後區區客房平面圖對宮老闆只是小意思。

「先去洗個澡吧。」北信介說完，就被宮侑抱離床上，怎麼宮侑今天拿他當娃娃似的。

三個人在浴室洗了一個繾綣的澡，宮侑在心裡想到怎麼北信介出來一趟居然更是性感了，難道那群英國人教了前輩什麼秘密嗎？　

北信介是最先出浴室的，他披著飯店給的浴袍，白色的棉絨浴袍襯的他乾淨柔軟，隨時可以抽掉的腰帶鬆鬆的打著結，他正從行李中拿中那幾顆蠟燭。

宮治出來時，北信介問他可不可以幫忙打電話讓飯店送打火機，他想要點個蠟燭。

「蠟燭？」這實在很不像北信介的作風。

「這是朋友送我的禮物。」

每天都是重要的日子。
每天都日日如新。
每天都為生命加一點不同的滋味。

他們三個人注定不可能有世俗認定的婚姻關係。
戒指也無法約束住一個人心。
但他們卻可以慶祝每次相聚，純粹的如同誕生，永恆的如同婚禮。

北信介看著宮治。
笑靨如初，像是當初在漁港邊日出處的少年，對生命心滿意足。



宮侑在早餐時說說來這裡一定要去的景點有幾個，一個就是天空之門，他秀出很多人在這裡打卡的照片給北信介看，大聲說我們三個去拍照！

天空之門拍照人潮眾多，他們請了一位當地攝影師之後進入排隊人潮等待，宮侑想要的照片還得透過攝影師放鏡子才有。

北信介看著這三人穿著沙龍的樣子覺得新鮮，但老實說本來以為不適合的結果還給宮侑配的相當好看。

北信介看著網路上的介紹，天空之門左右兩道門又叫善惡門，從裡走過可以遠眺阿拉貢火山，也可以看到一片的天空。

從善惡之中穿過
從對錯之中走過

低頭匍匐於土地
展翅就會在空中相遇

他曾經對這段關係有很多顧慮和罣礙，但這趟旅行出來似乎全鬆了。

在吉普車上時，北信介後來告訴那兩隊英國老夫妻。
這趟旅程是他的愛人送他的禮物
他有兩個愛人，他們是一對雙胞胎。

老先生和太太看看他，笑著說
You have a very special life.
＜你有很特別的生命啊＞


他看著人潮，古寺，想到這一趟點滴，這十幾年的種種

他是第一次對人說自己有一對雙胞胎的戀人…

「沒想到，世界允許我再當一次孩子...」

輪到他們拍照了，
在宮侑和宮治的驚訝目光中，
他伸手握住他們雙手往前走去。

天空近在眼前



我希望自己能夠老到不在乎年齡，卻感受到自己仍然年輕的一如往昔
敢於飛翔
敢於犯錯
敢於慶祝這獨一無二的生命


白鸛、海鷗和蒼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