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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性事上有偏好又如何?別有寵愛的人又怎樣呢?身心歡愉於國難之前能算什麼?只是找名大奧男子行房,理所當然之事! 理所當然——瀧山咬緊牙關,天璋院投來的責難視線使他坐立難安,他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注視和宮。 這位京裡來的御台大人,想必已是如今大奧裡,比誰都戀慕著將軍的人,公武合體的政略婚姻融入雙方靈魂,可以說是徹底成功了。 雖然瀧山不清楚原因,但將軍與御台所的關係,正如當初使家定公願意接納的天璋院那般,此心唯繫一人的羈絆,無論肉體與多少人親密……不,縱使肉體消逝亦永不中斷的聯繫。 也像當年家光公與阿萬之方一樣——生不出屬於兩人的孩子。 「可是、上さん似乎並不——」想起即使在得知正室實為女子後,對側室侍寢仍一拖再拖的家茂,和宮變得猶豫了起來。 上さん不喜歡這種事。必須把自己、把別人當成物品,對那樣溫柔的人來說太殘酷了,所以和宮也想盡辦法為她推遲著,不想看她勉強去做不喜歡的事。 「現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瀧山當機立斷行了伏禮,額頭貼於榻榻米。「御台大人,請您——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說服公方大人,速立側室!為了德川幕府,為了日本國的未來!」 「瀧山!」天璋院第一次發出大聲怒吼。「夠了,這件事公方大人和御台大人自有決斷!不准再提!」 瀧山沒有反駁,慚愧也使他難以抬頭。 和宮悲哀地看著這兩個男人,指尖輕貼衣襟內來自家茂的信。 上さん。 心底輕聲地,詢問尚在遠方的她。 您會為這個國家、為被託付的萬民獻出什麼呢? 一定是所有所有的東西吧。 一切一切的事物。 而那包括自己在內的——每一個人嗎? *** 「義父大人,我回來了。」甫進江戶城,家茂先去拜訪天璋院。室內,換回武家女子打掛的她,行禮如儀地道:「這是禮物。」 「謝謝,上様,勞您費心了。」 笑容十分僵硬。發現異狀的家茂,臉上清楚地流露疑惑。 接著天璋院一副耐不住的樣子問:「上様,該不會沒先去找宮大人,而是來我這裡?」 「是的。」 「——現在立刻去找宮大人。」他頭疼地閉起眼。「明白了嗎,上様,現在、立刻、不得有半點耽擱!」 難得祭出屬於父長地位的威儀,可見此事有多重要。 家茂一頭霧水,但仍是恭敬地回:「是。」 發生什麼事了嗎?提著搔取,憂心忡忡的家茂腳步快速走於廊上,深怕是宮大人日前信件提及的、關於染受風寒之類的問題。 其實身體尚未痊癒嗎?還很痛苦嗎?為什麼不早點跟她說呢? 滿腦子都是雜亂恐懼,使本來就很想見和宮的家茂,出現於御台所寢居時顯得有些著急,失去過往的從容與穩重。 然而,坐在主位的和宮,身穿晴朗天色的藍衣男裝,看來不僅面色如常,甚至極為無聊地打了呵欠。 「……我回來了,宮大人。」家茂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如往常那樣跪坐行禮,講了跟拜見天璋院時一樣的台詞。「這是禮物。」 「啊。嗯。」和宮隨便應著,看都不看她一眼。「一路辛苦了,公方大人。」 家茂瞄了守在簾外的土御門一眼,對方慌張別過頭,明顯迴避視線。 「宮大人——」 「不過呢,先去找天璋院未免太不知禮節了吧?」和宮掀開紙扇,遮蔽半臉,只露出那雙墨黑的眼。「吾乃先帝之女,地位怎麼說都比那個薩摩人高,公方大人卻先去找他拜禮,真是看不起人啊。」 家茂無言以對。以武家禮俗而言,天璋院是她的父長,但確實從階級關係來看,宮大人是皇族,理應先行拜見。 她歉然行禮。「是我思考不周,請宮大人見諒。」 扇子後看不清確切表情,只能聽到壓得很低很硬、不自然的京都腔調如此回:「請公方大人多加反省,今後也該注意規矩,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意思,和宮拋下這句話便起身回到深居寢室,獨留家茂一人在原地。 「我、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土御門臉色蒼白,還沒被問話前就急著解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明明宮大人每天都數著將軍大人離開的日子,怎麼會突然……」 「先前宮大人感染的風寒已確定痊癒了嗎?」 「啊?啊、是、是的。」不懂久久回家一趟卻被不明究理訓了一頓的將軍,為何還能心平氣和地關心對方,但土御門仍是照實回答:「京裡陪嫁過來的典藥療很確定,說宮大人只是心有罣礙,不注意才會感染風寒,幾日便調養好了。」 那就太好了。家茂終於稍感安心。身體健康比什麼都要好。 之後。 夜裡,和宮仍堅持晨日的冷淡儀態,沒說半句話,一整晚都背過身睡覺。家茂曾試圖與她聊天,想要伸手碰觸她的肩,但對方刻意躲避,最後只好收回手靜靜躺在枕上。 和宮並不像之前生氣時那樣連過夜都拒絕,或是像最初來到江戶不參與晨間總觸,把與將軍不合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家茂來找她的時候她從未回絕,總觸也無一次缺席,只有在私底下兩人獨處時擺出不願交流的冷漠。 所以這幾天從外人眼中看來,仍是如常安逸的日子。 第五天,家茂來到天璋院寢居,簡單地報告這些轉變。 天璋院同情地給出總結:「也就是、故意把自己弄得很討人厭,好讓上様可以討厭她的策略是嗎?」 家茂點了頭,正經以應:「非常像個女孩子、非常可愛的策略。」 「確實很可愛。」 早就看穿和宮本性,而又脾氣相近的兩人達成了合意。 「但也差不多了。」語氣平和,微笑的家茂,眼神卻充滿肅穆。「再這樣下去都不能好好睡覺了,義父大人也該跟我說明發生什麼事了吧?」 「瀧山,你來說。」天璋院叫了一旁跪坐伏禮冷汗直流的大奧總管。「畢竟是你提議的,請跟將軍大人好好解釋清楚。」 「……是,其實是——」 一五一十交待完的瀧山,仍低頭不敢抬起。 「萬分抱歉,上様!在下從未想過會造成上様的困擾,全是在下的錯!」 眉宇深皺,家茂不但沒有責罵他,反而顯得歉疚不已。「如果有困擾之處,也是我給你們造成的。踐踏大奧成立的苦心,你看著這些年輕男子在這裡耗費青春,也很自責吧。」 「不是的,上様,請千萬不要這麼說。」 「世繼的事我已經在進行。」家茂語氣堅定地安撫。「人選再幾日即可定下,義父大人和瀧山你們都不用再擔心了。」 天璋院瞬間就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畢竟這也是自己當年得以進入大奧的方式。「上様想從分家收養?」 「是的。我在京裡已向陛下報告過此事,一旦擇定人選,朝廷立即就會同意。所以另立側室是不需要的,況且,時間上也來不及。」 瀧山先是愣了幾秒,回神開口:「可是,上様——」 「——至於大奧的事,」家茂的態度一直沒有改變,穩然持重,卻決心已定。「過去由於財政困難,吉宗公曾大量遣退大奧男子,現在幕府也面臨相同難關,而且比起在這裡侍奉我,還不如讓他們的聰明才智在世間得以發揮。」 時代不同了,人的價值不該再有地位之分。 「聽說美利堅能讓平民職掌朝政,原本我希望參預會議也能達成這樣的事,但……無論如何,國難之際需要更多優秀人才出仕。如果在這群人中,有人去做生意、創造技藝、甚至到外國留學的話,將來都能成為日本國的棟樑吧。」 「上様……」 「瀧山你不也是,到現在仍在學習蘭學嗎?」家茂憐惜地凝望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大奧每一人。「目前幕府財政已全投入於建造神戶的海軍操練所,一時半刻無法給出豐厚遣散費,但等到有足夠餘力了——」 抱歉呢,只能先等等啊,要做的事太多了。 「——如此是可行的嗎,瀧山?」 瀧山眼底噙著淚水,再次行禮。「讓上様操心了,非常抱歉。」 「然後還有另一件事,」溫柔淺笑的家茂,卻不由得使人背脊發寒。「不要再向宮大人建議側室。那位大人對武家規矩不清楚,又很相信你們二位,請別讓她有機會胡思亂想。」 「是,非常抱歉。」瀧山苦笑地道歉。 “宮大人那邊就麻煩上様了”離去前,天璋院這麼說,祝福她能再次成功軟化和宮的心。 當然,對家茂而言沒有比誠實以對更好的政策。 入夜後,對著仍在被裡背過身的和宮,她開口道:「宮大人是對的,慶喜公不能信賴。」 和宮就像發現老鼠的貓一樣,自枕上跳了起來,認真地盯著家茂。「我就說吧!聽說他跟岩倉具視是一掛的,那個人在京裡就是仗著女官受寵的奸詐之輩!」 家茂溫和一笑,跟著起身,跪坐榻上與她平視。「所以為了減少慶喜公的影響力,需要一名世繼。」 和宮咬咬下唇,右手不自覺撫著空無一物的左袖,輕聲問:「上さん心裡有側室人選了嗎?」 「我——」 家茂未能回答,焦慮萬分的和宮便打斷她,口吻激動而嚴肅。「不能是愚笨又醜陋的男子!家世也需要良好!一定要請天璋院和瀧山精挑細選,還必須訓練他如何侍寢,如果傷了上さん的身體,那絕對要砍頭!」 「宮大人……」 「我、我也會好好教他,上さん喜歡和不喜歡的事,我都會全部跟他說!絕對不許他粗暴無禮,絕對不允許他傷害您!」和宮抓緊自己的袖子,拚命地承諾,淚水不斷滴落棉被。「請不要害怕,上さん,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 我會保護您。 盡自己的力量,讓您無須承受絲毫痛苦和摧殘。 和宮邊哭邊說著。上さん不能經歷那些她曾經歷過的事。 「宮大人,」實在是哭得太傷心了,從不知道居然會有如此讓人難過的疼痛。家茂緊緊抱著她,無法想像那些曾降臨在此人身上,或她一直以為就要發生的悲傷。「親子,請聽我說——不會有側室。」 和宮睜著茫然的眼,依舊無聲落淚。 「繼承人我已經選好了,您就要跟我一起當父母了。」 「——什麼?」 還有更直接的說明嗎?家茂有些煩惱,心疼地輕拍瘦小的背,想盡快撫慰懷中女性。「我已經無法生孕,所以不需要側室。」 安靜無語,宮大人是聽懂了嗎?家茂擔心地望著。 「——為、為什麼?」終於,和宮自哽咽的喉中擠出疑問,但淚水更洶湧溢出。「上さん、為什麼?」 為什麼呢?家茂無奈而笑,她也想知道,但除了接受又有什麼辦法? 「我已經一年沒來月事了。」 和宮沉靜許久,之後默默離開那總給予安慰的懷抱,跪坐於一段距離外的榻上。 「……我……沒有生過孩子,不知道母女人倫是何感情,而且我的母親也根本無法愛我。」平靜下來的她,與先前激昂焦躁相比,語氣變得異常淡然。「但如果是上さん的話,一定會成為世間最好的母親,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我也是哦。」家茂輕柔地說:「如果是宮大人的話,如果跟宮大人一起的話,一定能成為世間最好的母親。」 唇角揚起淒澀的笑,和宮喃喃說:「為什麼天命這麼不講道理呢?不該當母親的人當了母親,捨棄自己的孩子,而應該當母親的人卻沒有機會成為母親,多麼可惜啊。」 「您從京裡來到江戶,作為德川幕府的御台所,已經非常不容易。但現在,有比此更重的責任——」家茂凝視她,比往常任何時候更真摯溫柔的口吻,卻使人聽了想要哭泣。因為,這是一旦被當場拒絕,她就會毫無怨言接受的覺悟。「——和宮親子內親王殿下,您願意與我一起當孩子的父母嗎?」 和宮用衣袖擦掉淚水,深吸一口氣,雙手置於腰側,慎重優雅地彎下腰,行了傳統的宮廷禮儀。 「能跟您一起,是我無上的光榮,上さん。」 *** 隔日,家茂出城去了神戶監督海軍寮的建造進度,勝一如以往快速地述說計畫內容,但她仍覺得他說得太慢、講得太少,便直接將計劃書帶回中奧,打算找時間細細研究。 在那之前想先確認和宮的情況。 昨晚稍稍冷靜下來的宮大人,因哭累了才會疲倦睡去,今日撐著浮腫雙眼參加晨間總觸,天璋院和瀧山都藏不住觀察視線,走在前頭的家茂也很清楚。 真是辛苦她了。一個人對側室和世繼的事想了很久吧,當家茂不在的時候,不知道已經反覆多少夜苦惱不已。 「宮大人在午睡哦。」 「午睡、嗎?」 御台所寢殿外,正好遇上手中拿著金平糖顯然想找地方休息喝茶的土御門。 家茂摸著下巴思索一會兒。自己也有點睏了,不如說這幾天憂心宮大人的異狀實在沒怎麼睡。 計劃書可以等晚上再看。 於是家茂說:「那我也一起吧。」 身旁的黑木驚愕地瞠大眼睛。「上様?」 「怎麼了,不行嗎?」 「——不,這就去為您準備。」黑木顯然想說什麼,最終卻選擇服從命令,趕緊命人去為將軍備妥休憩衣物。 根據大奧法度,未免御台所在將軍耳邊吹起枕邊風,進而干涉內政,因此即使夜間與御台所行房無須於門簾外安排寢役人員,日間卻也是監視甚嚴,規矩繁瑣,白日裡相會已是罕見,更別提一起午睡了,簡直前所未聞。 除了家定公與天璋院。之後家茂才從瀧山口中聽到這段故事。當年他有多為那感情甚篤的兩人傷透腦筋。 換上襦袢後的家茂悄聲走入寢居,在幕簾後的地方,已然入睡的和宮用棉被把自己包成一團。原本就是十分嬌小的人,這種睡眠習慣看在家茂眼裡,格外惹人憐愛。 宮大人。她跪坐枕邊,眷戀凝眸。 自京洛回城後,兩人未曾有過期盼中的親密,即使現在回想起來,也全都是昨晚這個人哭泣的樣子。 好想再見一次您的笑容啊,宮大人。 家茂伸手撫著和宮的額頭。雖然不想吵醒她,但如果驚醒後發現身邊有人,一定會更加害怕吧。「宮大人……?」 「唔……」被輕喚幾聲後,和宮迷茫地半睜眼睛,望向跪坐在旁的家茂。「……夢、嗎?」 她微微揚笑,繼續柔和地說:「不是夢哦。我可以跟您一同午睡嗎?」 「……上さん?」和宮似乎清醒不少,匆忙坐起身,眨了好幾次眼睛。「真的是、上さん?」 「是的。」 「啊——」發現衣襟在睡著時凌亂散開,她臉紅地用右手抓緊。「——抱歉、我做了夢,還以為——」 那奇妙的害臊行為並沒讓家茂忽視掉。「什麼樣的夢?」 和宮仍是滿臉羞紅,潔白的頸間染上豔麗赤潮,使人看得出神,忘記自己問了什麼。 「很奇怪的夢,」說話時,羞赧目光一直在家茂的臉和地面游移。「我和上さん在從沒見過的地方,穿著奇怪的衣服……跟、先前在江戶路邊的金髮夷人相似的衣著,我們還——」 「我們、怎麼了?」 沒有再說下去,只有臉越來越脹紅。看來不管夢中的她與她做了什麼,都不是能輕易說出口的事。 唉,宮大人,您怎能如此地——家茂覺得自己的忍耐到達極限了。她一手貼著和宮那發熱的頰邊,讓臉龐緩緩靠近。 「夢中的宮大人與我,是正做著我此刻非常想做的事嗎?」 原本想要詢問,但微啟的唇瓣尚未發聲,已被另一雙柔軟貼合。和宮在驚訝過後很快便闔起眼,接受這個等待許久的親近,右手改抓住家茂的袖子。 「還是、比此之上,更要幸福的事呢?」 和宮說不出話來,家茂的眼神既坦率又熱情,而其中盈滿濃烈的戀慕春色,又好似反映著自己的心情。 啊、武家女子說話都這樣嗎?徹底落敗,額頭貼著家茂肩前,將自己窩入她懷裡。「……上さん要幫我嗎?」 她輕柔呢喃。 幫我、解開衣服。 無論是請求或要求,家茂沒有再讓和宮開過一次口。她細膩珍惜地吻著小巧泛紅的耳畔,緩慢鬆開白色的腰帶。 這是她們第一次於白日纏綿。不再是就著月光和燭火,朦朦朧朧的意亂情迷,此時能將軀體上所有細紋看得一清二楚。 透出柔光的白肌。 纖瘦優美的玲瓏。 還有、少了左腕的真實。 「上さん,」發出了像是不願被他人聽聞的細微驚呼,又像是,深怕過於大聲將使對方清醒,領悟她有多麼醜惡。「不行、這樣做的話——」 「不要緊哦,外頭都沒人了。」長長睫毛隨眼簾抬起,柔和口吻卻帶著漫不經心,彷彿不在乎除此之外的其他事。 「不是的、我是想說——」 想說什麼呢?和宮咬緊下唇,本有的遲疑於家茂伏身而來時便全都散去。 因為那個人宛若盛開的花一般,明艷絕倫,不可方物,完整地包圍她。 本不存在的左手,第一次有了被人愛憐以對的感受。 自誕生以來就被母親狠心隱藏的祕密,渴求了一輩子仍無法被愛的原因,驅使她千里迢迢逃到江戶來,欺瞞德川家的罪中之罪,如今卻被依戀地親吻,被幕府的將軍一次又一次地疼愛著。 天命真的是、不講道理啊。 The End -------------------------------------------------------------------- 後記: 1.歷史上德川慶喜於參預會議瓦解後,3月25日請辭將軍後見人之職。此後與幕府關係一直保持距離。 2.舊曆正月大約是現在的年末,大概12月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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