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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章·禽擇木而棲

唐門後山上立著一堵殘牆,據說是前朝遺跡,曾經屬於唐門全盛時期修建的一棟別館,隨門派興衰更迭、移易遷變,建築早已毀壞殆盡。

廢墟中長出一棵樹。

唐布衣經常掛在這棵樹上休憩。

他對唐門方圓五裏內的大樹如數家珍,這棵樹上的平面不夠大,公允地說,並不適合休息,他選擇在這棲息,確實另有其因。

那一天,他久違地回到唐門附近,跳上這顆樹的枝椏,發現自己平時躺靠的地方多了個蓬鬆的鳥窩。

鳥窩由粗細均勻的樹枝圍搭而成,外部粗陋、內有乾坤,只有喜鵲會搭這樣的窩。

看來不止他一人鐘意此地。

唐布衣退而求其次,攀上臨近的另一棵樹,於此處等候,他想親眼看看選擇這棵樹築巢的鳥兒。

可直到傍晚,親鳥仍未歸巢。

次日,他跳下樹,邊打哈欠邊倚靠在矮牆上,低頭看到一只喜鵲。

那只喜鵲閉著眼,僵直地靠在牆角。唐布衣湊近看了看,才發現它已過世。喜鵲身上沒有外傷,亦不似抱病之身,唐布衣猜測它是沒有熬過三九天的嚴寒。

唐布衣埋葬了那只鳥兒,取腰間葫蘆,把香醇的酒水傾倒墳土上,隨即自己痛飲了一大口。

他離開此地,又在傍晚折返回去,入夜後,鳥窩中仍不見親鳥的身影,可以篤定,那只去世的鳥兒,便是窩的主人。

沒了母鳥照拂,這一窩鵲蛋遲早會成為山林中鳥獸的美餐。

在山林中,這種事時常上演,照理說不必為此而喜悲。況且,唐布衣時常打些野味,有時是在埋伏時充飢,有時僅僅是為了打牙祭。他不掏鳥蛋,只是因為他也同鳥一樣,喜愛掛在樹上休息,掏蛋像偷鄰居的孩子,心裏總是不踏實。

但若有需要,他也不忌諱這樣做,此時才起善心,未免有些突兀。

可他還是起了惻隱之心。

他既沒有代替母鳥孵蛋的知識,更沒有照顧雛鳥的時間,他有很多事必須做,或者說,有些事只有他能做到,沒工夫躊躇逗留。

親鳥精心構築的巢足夠溫暖,然而這些蛋不知道已經放了幾天,不好說是否還活著。樂觀地想,親鳥去世的時間看起來並不長,倘若蛋還活著,把它們帶回唐門,或許能博得一線生機。

在寒天裏孵育鳥蛋何其難,專業的養殖戶也不一定能成功。

唐布衣明白,自己不能強求誰做到這件事,不過呢,所謂「天之殖五穀,生魚鳥,以為之用」,若接收蛋的那個人把它們吃掉,也算沒辜負這幾顆蛋。

要說誰足夠一根筋,會試圖去挑戰這費工又希望渺茫的任務,唐布衣想到那個臉很好笑的小師弟,他始終沒能改宗入室,卻依舊留在唐門,始終未得歌訣,就一遍遍翻看暗器總綱。他在幫工中學習技藝,目前稱不上精通哪一門,卻勝在涉獵廣泛。這樣一個人,說不定真能孵化這幾顆鳥蛋。

唐布衣想:上次見著這師弟時,我往他身上一摸,居然全是骨頭……也難怪這娃從棧道跌下去之後,手腳都摔斷了,幸好二師弟醫術精湛,才沒留餘疾。喜鵲蛋挺有營養的,若他選擇把蛋吃掉……那也不錯,讓骨頭掛點肉,才不至於像那樣脆。

他用布巾仔細包好幾顆蛋,系成包袱背在胸前,選了一條平穩的路,放慢腳步,往大院的方向走去。

唐布衣哼起從花月樓聽到的小調——不是演奏給客人的樂曲,而是姊妹們閑時自編的歌。

他一邊哼歌,一邊盤算起逗弄師弟的壞點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這兩天都沒睡好,總之,要先溜進伙房張羅些吃的,再到師弟床上睡個飽覺。

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吃飽睡足,最好再來二兩美酒——上不封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