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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攝影機的燈光暗下那一刻,久遠悠人的表情馬上恢復平靜,望著導演確認鏡頭的拍攝成果。

「OK,今天辛苦了。」導演這句話讓在場的每個人都鬆口氣,攝影棚內的氣氛頓時歡快起來。與悠人演出對手戲的女演員暗自做了幾個深呼吸,正要開口詢問對方要不要一起去看回放時,那人已逕自繞過她,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

一邊讓化妝師幫自己卸妝,悠人一邊拿著手機回覆幾個重要訊息。身後的門卻在這時被打開,他抬眼看見是經紀人後便直接轉身背對,連一個眼神都不願給。

「悠人……」經紀人用手勢示意化妝師先離開,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側,露出討好的笑臉。「那個,今天電影拍完後,社長請您回公司一趟,說是要討論新劇的拍攝……」

悠人倏地起身,經紀人連忙向後退了幾步,但膝蓋仍是撞上椅子。還來不及喊痛,衣領便被揪住,向上的作用力讓他不自覺地墊起腳尖。

「新劇拍攝?不是說好拍完這部電影後會讓我專心做音樂嗎?為什麼又要拍戲?」悠人瞪著他,眼神的怒火讓經紀人雙腿止不住地顫抖,聲音在質問的最後雖然放輕了音調,但憤恨感卻沒有因此減少半分。

「我、這個……」經紀人嚥嚥口水,囁嚅幾聲最終還是沉默。悠人也知道對方的難處,嘖了一聲後便鬆開了手。經紀人看他似乎妥協了,頓時鬆口氣,賠著笑臉道:「那,我去幫您把那輛紅色跑車開來……」

「我不去。」

「啊?」意料之外的答案讓經紀人愣住,還沒反應過來,悠人便已經跑車鑰匙塞到他懷裡。「你想開車就去開,想去跟社長談就去跟社長談,反正你們也沒打算尊重我的意見。」說完,他隨手從休息室裡抓起一頂帽子和墨鏡戴上,重重地關上門離開了。


*


「晚上好。」一開門便看見久遠悠人站在酒吧門外,男人眨眨眼,隨即露出溫柔的微笑打了招呼。見對方低頭不說話,他側身讓出通道:「已經開始營業囉,要進來坐坐嗎?」

坐在吧台角落的位子上,悠人看著雨宮涼一朗──他已在上次的相遇中知道對方名字──和一名穿著廚師裝的男子低聲說著話,那人抬頭看了他一眼,轉頭對雨宮不知說了什麼,見對方點頭回應後,便自顧自地開始忙碌起來。

不自在地四處張望著,身為當紅樂團主唱,悠人知道自己的身分可能會為酒吧帶來麻煩,可是當他衝動離開攝影棚,打開手機將通訊錄上的人名全部瀏覽一遍後,卻找不到一位可以放心宣洩情緒的對象。

他不想回家,卻也無處可去,在大街上盲目亂走只會增加被認出的風險,悠人忍不住苦笑,想著原來他的世界,已經小到沒有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了。而這間曾讓他躲雨的酒吧,便在這時浮現在了腦海之中。

他像是抓到最後一根浮木般地走到了這裡。

「請用。」眼前突然出現一碗熱騰騰的海鮮湯,悠人抬頭,對上雨宮溫柔的目光,「您應該什麼都還沒有吃吧。」

「啊……謝謝。」當香氣竄入鼻腔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肚子正餓得咕嚕咕嚕地直叫,他連忙拿起湯匙舀了一口,滿滿的海鮮料讓湯裡充滿魚的鮮甜味,更讓許久未進食的胃在瞬間暖和起來。「好好喝,這也是雨宮先生做的嗎?」

「不是喔,是我們的主廚做的。」雨宮回答,以眼神示意主廚所在的方向,「我本來是想請他做肉類料理給你吃的,可是他覺得空腹時喝湯暖胃會比較好。」

「啊,謝謝……」悠人向主廚點頭致意,隨即又好奇地問:「不過,這湯是怎麼做出來的啊,我沒看見酒吧有任何食材啊…」

「用罐頭喔,我們店裡的所有料理,都是用罐頭做的。」

「欸!也太厲害了吧,喝起來超像高級餐廳裡才會出現的湯耶!」悠人驚呼。

「謝謝,聽到你這麼說,主廚心裡一定很高興。」雨宮笑著回應,看著悠人把湯喝的一滴不剩,「太好了,你也終於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了。」

「……」唇角勾起的弧度在不自然的地方停下,他本來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沒想到對方早就看出來了,只是溫柔的沒有說破。悠人抿抿唇,放在桌上的雙手握緊後又鬆開,而對方彷彿再等他開口似的,一直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雨宮先生,會覺得我,變了嗎?」


在長長的寂靜過後,悠人說了一句摸不清前後因果的疑問,雨宮沒有回應,因為他知道對方的話遠不到結束的時刻,於是又是一陣沉默,而後他聽見悠人開口:「……最近,我專輯的銷量下滑很多,我試了很多方法,甚至上網看歌迷和樂評的評論,他們都說我變了,說我的歌愈來愈商業化,愈來愈不像以前那麼用心……」他的聲調開始升高,語調也帶著些微的顫抖:「可是我不懂啊,我明明就沒有變,還是很努力地在創作,每一首歌都是用盡全力,為什麼他們會感覺不到!」

「是我過氣了嗎?是我的音樂已經無法感動人了嗎?我好害怕,我還想走得更遠,我最好的歌還沒有被我創作出來。」悠人握緊拳頭,明明是在室內,桌面卻仍是下起了雨。「社長說,是我曝光率不夠的關係,要我去演電影,我不甘心,為什麼我不能專心做音樂就好?於是我故意說要改劇本,想了一堆不合邏輯的劇情加在我原本很喜歡的小說身上……」

過於激動的情緒讓悠人的呼吸變得急促,雨宮伸出手,將他緊握的拳頭包裹在掌心。傳遞過來的溫度,不僅安撫了他顫抖的身驅,更止住了他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

「……老師的編輯來找我,我才發現自己把所有的不滿和憤恨都發洩在自己喜歡的作品上了。」悠人吸吸鼻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很諷刺吧,明明最討厭這樣的事情,我卻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歌迷和樂評說我變了,其實一點都沒有錯啊……」

明明自己只是想好好做音樂而已。

為了這份初心,他捨棄了原本抬頭就能看見的藍天,從此墨鏡不離身;為了讓自己的音樂被更多人聽見,他妥協拍了電影,卻只落得自己的歌曲都被修改的不成人形的下場。
……如果創作都保護不了的話,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努力,又是為什麼要執著地抓住現在的地位呢?

「雨宮你說,你是我的歌迷……」悠人抬頭,睫毛還掛有殘留的淚珠。「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變了?」

又是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雨宮靜靜地等到他的抽泣聲逐漸平息下來後,才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悠人先生,您喝不喝威士忌呢?」

「欸?」疑惑地望著眼前的人,對方很好心地又重複了一次剛剛的疑問。悠人只好點點頭算是回答,而那人笑著遞給他一些紙巾,示意他把臉上的眼淚擦乾後,從吧台拿出兩個小玻璃杯,各倒進了少量的威士忌,然後放到他的面前。「請用。」

雖然不明白雨宮的用意,悠人還是照著對方的要求做了,兩杯酒分別下肚,截然不同的口感讓悠人睜大了雙眼:「咦,這兩杯酒……」

「都是威士忌喔。」雨宮說,「但你想說口感完全不一樣,對嗎?」

悠人點點頭,「呃…是因為年份不同嗎?」

「除了年份以外,環境、木桶也有差異。」雨宮回答,「它們都是影響威士忌口感的條件,而且就算客觀條件都相同了,也會有人喜歡,有些人不喜歡。」

意識到雨宮想要表達什麼,悠人的眼睛又紅了起來,淚水不斷地在眼眶打轉,卻被他很好的控制住了。「悠人先生,我不覺得您有任何改變,就算有,也是因為您長大了,閱歷變得多了,創作自然也會有所不同,但那都代表著您的一部分。」雨宮笑著摸摸他的頭,「我也是一直喜歡這樣的您。」

「……謝謝你。」悠人笑了,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段話,甚至自己平常也都是這樣安慰自己,但當雨宮說出口時,他仍感覺內心的不安與不自信都被對方的真誠給撫平了。一直徬徨不安的心終於在此刻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口,悠人想著,或許他的世界因為妥協了很多事而變得狹小,但只要這家酒吧願意為他敞開大門,那麼他或許能繼續努力地走下去。

「雨宮先生……你可以為我調製一杯酒嗎?」
「As you like.」

雨宮調酒的過程依舊流暢且華麗,不消片刻,一杯帶有淡金色色澤的調酒便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這杯酒名字叫做教父(God Father),是以蘇格蘭威士忌與杏仁香甜酒調製的。」雨宮說,溫柔的眼眸中彷彿有星星在閃耀:「我以這杯酒,恭喜您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