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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16.這是前世吧 ♆

他置身於天堂之上。

金色的台階，純白的大理石，一座又一座的雕花拱門錯落圍繞，鑲著金邊的聖人雕柱佇立於散亂的長椅之間，大片的花窗玻璃在陽光之下透出七彩絢爛的光，高闊的穹頂在神聖莊嚴的光彩中彷彿準備迎接即將降臨的天使。

聖潔者的禱詞是血色的祈願，鋪滿鮮紅色彩的地毯成為生命即將消逝的舞池，穿著白衣長袍的使者大聲歌唱，宛如聖歌的男高音過於昂揚，最後卻如壞掉的留聲機般詭異的斷落，頭顱拋灑如獻花般做出了一個完美的收尾。

他正在殺戮。

眼裡所見到的是萬年前傳說的歷史，赤焰在刀刃上燃燒，金光渲染的利芒刺穿一個個生命的胸膛，他不停的揮灑，在這神聖的殿堂跳著不屬於人間的祈舞。

我不該在這裡的。他這麼想。

他還記得與自己同伴進入那殘破不堪的遺跡之中，穹頂龐大的裂口宛如野獸的獠牙，彷彿隨時會撲下把他們拆穿入復，汙穢染上的碎玻璃在這被遺忘的地下城市之中再也無法透出任何一絲美麗的光芒。

但是現在，他到底在哪裡呢？

不屬於現今的服飾和舞動的手臂，那不小心被反抗的生命體劃開的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恢復原狀，昭示著這具身體的主人並不是自己。

──啊，是了，這是幻境，只要摧毀了這個場景他就能回到原來的地方了。

所以一遍又一遍的，從天而降的天使不停的揮舞著刀刃，濺灑的血花沐浴在那纖瘦有力的軀體，他堅定斬下一個個只有在萬年前留傳下來的壁畫中，才會出現的那群聖潔使者，破壞了諸神所建立的靜謐殿堂。

但是他的願望沒有實現。

紅色在這神聖之地成為唯一的染料，一點一吋的緩緩填滿潔白的拱牆，他開始焦急、開始心慌，思考著他所做的一切是否為正確解答。

──不行啊，這樣不行啊，還不夠、不夠。

一個聲音從靈魂深處發出，殺戮的雙手忽然一頓，本是乾淨俐落的切割轉為殘忍的虐殺。

血液又變多了。

他驚恐的看著不受控制的身體不停削下那被染滿血色的生命，一點一滴的磨去了對方的表皮，剮去了筋骨，剝開了血肉，露出埋藏在深處的心臟。

──他懵然的察覺，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並不是操控這個身體的主人，只不過是心中的想法與不知名的靈魂重合再一起。

接下來並不是正常人類能接受的畫面。

生命消逝的重量隨著那一刀一劃逐漸加重，碎裂的骨殼、踐踏成爛泥的腦髓、塗滿一地的肝臟，精神最終被那殘忍血腥給壓垮。

我知道你在那裡的，只要去那裡一定會找到你，可是還不夠、不夠。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眼前的血紅，人們的慘叫，他慢慢忘卻自己原先的目的，忘記自己來自於何方，忘記自己的思想，徒留下那個聲音不停的述說。

不夠、還不夠啊，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還不能到那裡去呢？

──你想要去哪裡？他迷茫地問著。

等我，就快了、就快可以了，我會到那裡去，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一定會。

──你想要找誰呢？他困惑地想著。

手臂傳來了劇痛，這次傷口沒有癒合，他看見「自己」抹去阻礙視線的血液，因這場獻祭而終於出現的聖殿守衛正站在前端，湛藍的目光如審判罪惡的神祇一樣的嚴厲，緊握在手的鋒利劍刃流下了他的血。

你瘋了嗎！

那人的怒吼使身體微微顫慄，他感覺到自己的喉間顫動，如同見到神明那般的虔誠且喜悅地呢喃出一段禱語。

吶，你覺得我殺了夠多了嗎？足以讓你動手了嗎？

──已經夠了。

他眼中的神明回應了，覆滿冰霜的劍刃穩穩插進了自己的胸膛，鑽心刺骨的疼痛烙印在靈魂之中，但是「他」卻開心地大笑，指尖撫上劍芒中屬於自己的影子。

終於可以去了，我知道你在那裡，我會去找你的，我一定會找到你。

他錯愕的瞠大眼，伸出了手想要抓住那柄審判之劍，不明白的對著失去生命卻依然笑著的倒影問著──

你是誰？你到底想要找什麼？喂、回答我──

「凱，你醒了？」

那是屬於一場睡眠後才會有的懶散感，他眼皮輕顫，重新睜開了眼，同伴亞麻色的後腦杓在晃動。

「凱？」那人停頓了一下，不太確定的想要轉過頭查看，奈何揹負著人的姿勢實在很難做出這樣的動作，只能出聲詢問。

「我醒了，先放我下來。」他頭痛的揉了揉腦袋，直到對方放下了自己，才繼續開口，「怎麼回事？」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那人睜著金眸奇怪的看著自己，「你碰到這玩意兒後就睡著了，怎麼叫都叫不醒你。」

對方抓著被厚重的長布包裹住的冰藍色寶劍，他愣了半响，傻傻的問：「已經拿出來了？那個遺跡呢？」

那人沒好氣傾下身，用力彈了自己的額頭說道：「我們差點栽在那兒了，自己回頭看吧。」

他有些委屈的摸了摸額間，突然睡著又不是他的錯，略感無奈的聽對方的話轉頭過去。

洞窟之下的地底遺跡一片火光，他還記得昏迷前那座落於中央的教堂，以及裂開的穹頂破口。裏頭沾滿汙穢的碎玻璃以及不知名的碎骨散落在遼闊的空間，在赤焰的照耀下重新點亮了殿堂。

沒有那時的金色台階，也沒有那時神聖的華麗雕柱，只留下乾枯已久的黑褐顏料和隨著時間成長的青苔，隨著光線的跳動，骨骸底下的陰影掙扎爬滿了殘破的拱牆，張牙舞爪的幢影是無聲的喊叫，宛如受到詛咒的靈魂不甘的淒嚎。

他置身於天堂，在那金色渲染的台階之下──建立了通往地獄的道路。

──原來是這樣嗎。

「嚇傻了？下次別在隨便碰來歷不明的東西了知道不？」同伴的氣息在頸邊繚繞，他因想通了解答而忍不住低笑了幾聲。

「說什麼啊，那不是我們一直在找的東西嗎？」

「就算是這樣也不該隨便亂動！這點基本常識你還不明白？」

「對不起啊，我大概是中招了，要不我怎麼可能直接徒手去拿那把玩意兒？」

「嘖。」腰間傳來禁錮的力道，那人還是不滿的哼聲，埋在他的脖頸霸道的命令：「下次我走在前面，要知道你突然昏過去可是嚇死我了。」

「好啦、好啦。」他拍了拍對方頭，覺得還不夠似的，掙扎的轉過身摟住了他的同伴，安撫似的吻上了那人的唇。

「──凱，你這大難不死的事後吻是不是太遲鈍了點兒？」

「嫌棄什麼？我就特別想吻你。」他輕笑，注視著那雙金色眼眸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他踏進地獄入口，審判之劍穿過萬年的流沙──抓住了尋找已久的寶藏。

「吶，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噩夢，你不該安慰一下我？」

「哦……有什麼夢會讓膽子那麼大的你害怕？」

「誰知道呢，大概是前世吧？」

「蛤？」

他發自內心喜悅的笑著，一點也沒有像經歷噩夢那般的困擾，緊緊擁抱著與他同生共死的夥伴──也是他最心愛的戀人。

冥冥之間，他彷彿聽見了那名存活於萬年前不知名靈魂的聲音，與他心中的念想重合在一起。

他回想起夢境最後的畫面，那柄冰藍色的劍刃上映照出的影子，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凱，你又睡著了？」那人不確定的話在耳邊騷動，他失笑的搖了搖頭，咬了咬對方的唇瓣，將只有自己知道的那句話埋藏在心裡。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