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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姜喆陞對方馳的第一印象是粗魯，非常粗魯的一個大男生。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姜喆陞的畫室門口，方馳帶著他六歲大的妹妹方晨歆來上第一堂畫畫課。方晨歆大概是很怕生，一直掙扎著不肯進去，方馳說了幾句勸不動，也不耐煩了，仗著自己人高馬大，像拎小動物一樣一把將矮了他好大一截的妹妹拎起來，語氣凶狠地要她乖一點不准哭，不然以後她就自己過來，他不陪了。

　　姜喆陞第一次見看別人這麼拎小孩，連忙上前制止，叫他有話好好說，方馳卻毫不客氣地斜睨了他一眼，不太有禮貌地問：「你哪位？」

　　「我是這間畫室的負責人，也是這堂課的老師。」姜喆陞解釋道，「你先把妹妹放下來，這樣太危險了。」

　　「嘖，囉嗦。」方馳嘴上不耐，倒還是依言把方晨歆放下來了，又輕輕一推她的肩膀，「妳們老師來了，我要走了喔。」

　　「不要！」像不記得自家哥哥剛才是怎麼粗魯對她的，方晨歆回過身一把抱住方馳的腿吵著不讓他走，「不要不要！我要哥哥陪我！」

　　「妳真煩。」方馳把方晨歆從自己腿上拔開，滿臉不悅，「我又沒繳錢，沒我的位置。」

　　「我把紅包錢都給你，你陪我嘛……」方晨歆不依不饒地求著他，仰高著小臉要哭不哭的樣子著實有些可憐。

　　「誰稀罕妳那幾百塊的紅包……」

　　姜喆陞嘆了口氣，和僵持不下的那兄妹倆說：「別在外面吵了，都進來吧。」


　　姜喆陞當然不可能跟他們多收錢，沒那麼黑心，來他這裡上課的多半是國小以下的孩子，年紀最大的不超過十歲，有時候有些家長想陪同上課，在不打擾到其他小朋友的情況下，他都相當歡迎。

　　畫室不大，一堂課也就六個小孩，多出來的方馳就坐在方晨歆旁邊，臉上寫滿了煩燥，卻沒再多說什麼，安安靜靜地在最後一排滑著自己手機，偶爾方晨歆拿起自己的畫本抬頭問他畫得好不好，他也會草草掃兩眼，敷衍地應兩聲。

　　那之後連續幾個星期的週六下午都是方馳陪著方晨歆來上課，一樣是那張不高興不耐煩的臉，但意外地還滿有耐心的，起碼兩個半小時的課長沒有一次中途扔下妹妹人就跑不見。

　　一週一週這樣下來，姜喆陞和方馳慢慢也熟悉了起來，他知道方馳在附近的體大念大三，家裡父母平常都忙於生意，經常把妹妹丟給他帶。

　　熟了以後方馳也斂去一開始的尖銳，開始露出一點痞壞的本性，時不時和姜喆陞抬槓幾句。

　　姜喆陞有時候嫌他煩，就拿紙筆給他要他跟著那一群小朋友一起畫畫，方馳哪會畫畫，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隨便撇個火柴人就說是在畫前面教課的他，把姜喆陞逗得又氣又好笑。

　　姜喆陞是天生的同性戀，方馳這種類型恰好精準地踩在他的好球帶，但他一開始沒有多想，畢竟這傢伙小了他好幾歲，大學都還沒畢業。

　　最主要還是因為他腦袋裡內建的同性戀雷達沒有響，覺得方馳應該不會是圈裡人。

　　所以儘管有時候被調戲得心癢，姜喆陞依舊克制著沒有多想。

　　直到有一次課間，姜喆陞依序走到幾個孩子身旁一一指點，最後來到方晨歆身邊微彎下腰，小聲地和女孩說著話。姜喆陞頭髮偏長，隨意地紮了一個小馬尾在腦後，彎身低頭的時候鬢邊沒被紮起的幾綹髮絲垂落在臉側，起初他也沒在意，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感覺臉邊一癢，一個帶著點硬度的東西把他臉側的頭髮往耳後勾。

　　姜喆陞愣了一下，順勢偏過頭，只見方馳正看著他收回手，粉色著色筆被他夾在骨節分明的指間轉動，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著一個斜斜的弧度。

　　姜喆陞嚥了口唾液，輕輕擰眉，用氣音問他：「……你幹嘛？」

　　「沒幹嘛。」方馳看著姜喆陞慢慢爬上一抹紅暈的右耳，低聲笑笑，同樣用氣音回他：「剛剛看不清楚，現在看清了。」


　　姜喆陞快三十了，並不是很明白現在的大學生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上次方馳用筆尾勾他的頭髮，那一個動作彷彿勾在他的心尖上，惹得他有點心癢又不能表現出來。

　　也不曉得方馳是有心還是無意，從那次之後姜喆陞就隱約覺得對方看他的眼神和以前相比有那麼點不太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可能是目光停滯在他身上的時間變得多了，讓他想不察覺到都難。

　　方馳五官立體，一雙眼眸尤其深邃，看向他的眼神總好像別具深意。姜喆陞經常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可方馳又沒有什麼更出格的舉動，他實在也不好多說什麼。


　　又是一堂週六下午的畫畫課，這天卻只有方晨歆一個人坐在熟悉的位置，本以為方馳可能只是剛好去廁所，等了大半節課卻依然沒等到他回來，姜喆陞這才確定那傢伙這星期沒有陪著妹妹一起來上課。

　　一種微妙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也不是很濃烈，就淡淡的，像是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的事情被突然改變了一樣，心頭有種落空的感覺。

　　大學生週六下午應該都在做些什麼呢？姜喆陞不由自主地分神想──也許是忙著趕作業，或和同學出去玩。

　　又或者……是和女朋友去約會？

　　其實姜喆陞不清楚方馳有沒有女朋友，畢竟每次見面的時候旁邊都有個方晨歆，就沒特別聊過感情方面的話題。不過方馳看起來是不缺女生喜歡的類型，有女朋友也不意外，就是自己那些只在深夜才敢冒頭的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可能就得收斂一點了。

　　想是這麼想，在指導方晨歆的時候，姜喆陞還是忍不住低聲問了句：「哥哥今天怎麼沒有陪妳來？」

　　方晨歆握著畫筆的小手一頓，仰起頭來小小聲地回道：「哥哥今天去比賽了，不回家，是鄰居阿姨送我來的。」

　　方馳是游泳校隊的，這個姜喆陞倒是知道。雖然就讀的那所體大裡沒有游泳系，但一般有空的時候他都泡在泳池裡。

　　赤裸的胸腹、分明的線條、滑落而下的水珠、緊身泳褲包裹下的更私密的部位，都是姜喆陞這段時間夜裡自給自足時腦海中閃現而過的畫面。

　　姜喆陞輕輕吸了口氣，不能讓懵懂的孩子發現自己對她哥哥齷齪的意淫，也不能讓她察覺在知道方馳只是去比賽而不是和誰去約會後的暗暗欣喜。

　　姜喆陞才剛抿掉嘴角淺淺的弧度，就聽方晨歆「啊」了一聲，從筆袋裡摸出一張對折的便條紙遞給他，「對了！哥哥讓我把這個給老師，說要老師晚上打電話給他。」

　　姜喆陞接過紙條有些遲疑地打開來，裡面是一串手寫的數字，字跡潦草，和方馳平常留在畫紙上的線條一樣凌亂。

　　他看著那串電話號碼愣神，直到別的孩子喚他他才將紙條塞進口袋裡，假裝沒事地繼續工作。